37 地底陰魂
應當怎樣來形容愛情?那是救贖抑或是毀滅,是同往天堂抑或共有沉淪?世間有着對愛情的無數種回答,可卻沒有一種是屬于伊妮德的。
金發女子在窗前沉思着。她想,真正的愛情應當使一個人的靈魂豐盛,使她因新生的喜悅而發抖,也使她勇敢地面對任何磨難。可是她的愛情并不是真正的愛情——她僅僅是靈魂裏空缺了那麽一大塊的孤獨,需要另一個人的來填補。
神說要有光,于是便有了光。伊妮德要愛一個人,于是她愛上了最為合适的埃裏克。可是,埃裏克卻因為相似的緣故愛着另外一個人。
埃裏克在乎她嗎?的确。可是他依賴着的是那個被聆聽的途徑,他和世界最後一道溝通的保險。愛麗兒的歌聲固然動聽,卻不至因為失去而痛徹心扉——前者則不然。埃裏克還沒有真正走到絕望而無可奈何的境地,沒有到達除非歌聲不能訴說、卻又無人能聽聞的悲慘邊緣,但他也已憑借本能想要緊緊抓着伊妮德不放。
他的理智否認這種渴求,又因為對光明和新生活的向往無法親手來束縛她,只能寄希望于各種各樣美好的理由和軟弱的情誼。
可偏偏伊妮德真的能被這種借口說服。她愛埃裏克,如果可以的話,她永不希望對方遭遇那種慘絕人寰的沉痛,然而她敏銳的心靈又察覺到在這樣一種無循環的死水中,埃裏克的窒息是遲早的。這使她在愛情的痛苦之外,又增添一層對埃裏克的擔憂。
她想要說服埃裏克,想要打破這個遲早走向滅亡的死循環,就必須解開埃裏克對克裏斯汀的迷戀——那是一切的根源。伊妮德清楚除去歌聲和聆聽之外,埃裏克對自己本身的性情見識亦有幾分溫存的好感。然而這些好感在觸碰到他心中的陽光克裏斯汀時還能保留幾分?她不知道。
她對他的愛使現在的她陷入一種極為荒謬的境地。伊妮德不能不坦誠這份愛情,不能不嘗試為了自己争取——一個不能為自己挺身而出的人,注定是一個懦夫。可是她不确定埃裏克是否願意為了他自身真正的幸福挺身而出,還是寧可繼續沉浸于陽光的幻想之中。她的愛意将使她最有說服力的言辭都變得虛弱無力,那處處的可疑難道不是女子出于妒意的挑撥?可是盡管深知這幾乎必然的結局,伊妮德依然不得不一試。
或許這便是命運,你即使知道結局,也不能不為其它情意所驅使着走上那條毀滅之路。
而這最後一次的争取與掙紮,既是伊妮德的,又是埃裏克的。伊妮德比埃裏克更加能夠看清命運,她深知這是二人唯一獲得幸福、甚至是唯一存活的機會。伊妮德會死于心靈的隐痛,而埃裏克的痛苦到達極致的地步,則會重新變作地底的鬼魅,開始更加肆無忌憚的屠戮。這是他們唯一的拯救,伊妮德分明知道如何去做,但可笑的是,卻是由埃裏克掌控了兩個人的命運。
他們是如此緊密地牽絆,又是如此痛苦地不分。
——我是你路上最後的一個過客,最後的一個春天,最後的一場雪,最後的一次求生戰争。
————————————————
此前在化裝舞會的時候,埃裏克曾有打算帶伊妮德去自己先前居住的地底宮殿。那雖然是為安慰她的脫口之言,此後又被貴族男女的偷情給打攪,但是在埃裏克,他倒并不介意把這一居所再次向伊妮德敞開。或許對于克裏斯汀,他會感到一些緊張和小心翼翼,但是伊妮德都已經看透過他的心靈,僅僅是部分心靈投影的宮殿又有什麽要緊呢?
但他依然感到輕輕的羞赧,在伊妮德主動向他提出履行先前的約定,請求他帶她看一看他的地下宮殿的時候。埃裏克為她的主動而歡欣,像是屬于自己的那個黑暗世界,如今被一束溫暖的陽光主動悅納——其實從比喻上來說理當是反過來的,但埃裏克願意這麽形容。
他曾經向伊妮德敞開自己的心靈,如今敞開自己數十年的居所似乎也是理所應當——但是随着少女的腳步邁入那陰暗潮濕的地底,他感到心靈深處蒙塵已久的角落被光明照亮,那是一種相當奇妙的感覺,就像是……帶領着別人探索自己的心靈,參觀曾經自己藏的最深的那部分。
在這裏他将揭露過去,把她看做無話不談的親密友人。這既是二人關系的再度推進,又仿佛是埃裏克擺脫過往陰影,邁向新生活的重大一步。他由此感到激動和不安。
“如果我告訴你,我在這裏殺過人,你會不會扭頭就走?”在真正進入那四通八達的地下宮室之前,埃裏克向伊妮德問道。
或許是回到了自己絕對掌控的地方,又或許是距離光明越近就越忍不住小步奔跑,埃裏克猝然問出了這個他以為他們一直在心照不宣回避的問題——是的,伊妮德的聰明和敏銳使她早該知道他是怎麽樣的人,然而對方從不提起,他也應當知趣和感恩地避開。然而,這一刻埃裏克突然間感到強烈的不甘心,他不想要視若無睹的回避,他甚至渴望對方接納他最血腥與殘暴的一面,即使明白對方的道德标準與自己從不統一。
但如此幸運的是,伊妮德并沒有讓他失望。
“埃裏克,誰都有過去。”伊妮德溫和平靜地說道,“但是在我認識你的第一天,你就已經走在嘗試擺脫過去的道路上了。從法律和普世道德上來說,你應該為過去的行為負責。但是以我們的相識為起點,單純從個人的生命意義來看待……我認為你的靈魂依然可以重煥明淨的光彩,我在意的是明天,是未來。你知道,我是一個永遠‘在路上’的人,這就意味着我永遠不可能去苛求另一個人的整段生命。我所遇到的每一個人,也只能和我分享短短的光陰罷了。”
她的回答當然應當使埃裏克感到高興,但最後的部分又使他感到了失去的恐慌。
埃裏克按捺心神,竭力不要讓地底熟悉的環境再次激發出他的黑暗面——有那麽一刻,他真想把她囚禁她,把她關在誰都找不到的地方,即使不能完整和她分享自己餘後的所有生命,也要讓她生命的最後時刻全部填滿自己。這種極端的自私甚至不去顧忌她被迫停留之後的生命消逝,而只顧滿足自己的心靈索求。埃裏克為自己這種可怖念頭的突然出現吓了一跳,而忘記了導出這個念頭的、溫暖而殘酷的初衷:與她分享自己餘後的所有生命。
無法抗争巫婆或者說命運的詛咒,而只能逼死一個柔弱的女子,這是何等的懦弱與殘忍——埃裏克鞭撻自己,他明白要獲得新的生活就不能讓自己再被過往的情緒掌控,他最近有些瀕臨失控了。
而在伊妮德,她仍在思索之前埃裏克給出的殺人問題。可以說,假如是任何一個普通的巴黎姑娘與埃裏克相戀,這一定會是橫亘在他們之間最大的問題,因為常人很難忍受埃裏克對于生命的漠視和殘酷。即使他承諾此後不犯,那麽之前背負的血債也足夠叫一個柔弱善良的姑娘夜夜噩夢。比如說克裏斯汀·戴耶——可以說,首先是魅影的醜陋逼退了她,而這種醜陋既是五官排列上鮮明不可否的,又是內在暴戾殘忍在形象上所外化的。而之後,布凱的死成為了最後一擊。埃裏克用足以匹配醜陋外表的行為為自己的惡魔形象蓋上了鑒定之章。
但是在伊妮德,殺人反而不是最主要的問題了。
正如伊妮德自己所言,不能停留的詛咒極大地隔斷了她與人世的往來。為了抗衡這種隔斷,金發女子不得不學會适應人與人之間短暫的關系。她更多地強調自我,以我所見所感為他人之第一面,而這第一面于她也近乎最後一面。因此,伊妮德在意“現在”,或許也會祝福“未來”,卻唯獨果斷抛舍了“過去”,正如同她抛舍自己的一樣。而埃裏克在她心中留下的第一道刻痕——如此豐富深刻,痛苦與掙紮,彷徨與希冀,那種強烈的第一印象是很難磨滅的。
是的,那個靈魂黑暗,但黑暗是死水般的,你第一眼看到的是翻騰的掙紮,如同地獄裏煮沸的油鍋,那奇景使你怎樣也移不開眼睛。埃裏克對于伊妮德的意義,更多在于他是一個豐滿的人,而血腥或是暴力,也僅僅是那豐滿中的一個組成。重要嗎?對于她的道德來說,或許。可是對于她最誠實的靈魂而言,那——無關緊要。
在最開始的時候,埃裏克尚沒有如今對她的意義。她對他的印象僅是這個男人深陷痛苦的掙紮之中,靈魂瘋狂絞殺着光明,卻又渴盼救贖。她決定幫助他,因為他們有着類似的經歷,更因為她渴望和這樣一個靈魂接觸交談。在這個階段,殺戮是自然而然被忘記的。之後,愛情如潮水般洶湧而來,伊妮德為了這份愛情,為了自身的解救,首先舍棄了自己的生命。
她愛的越深就會死得越快,她首先将自己的生命置之度外,在這一刻無邊無際的輝煌之中,別的一切都不重要了。但使她死亡的并非埃裏克,甚至并非愛情。
那僅僅是靈魂為了求生而殺死肉體的奮不顧身。
“我們進去吧。”埃裏克對她說道,輕咳一聲接着推開了用以掩藏的暗門。
伊妮德點了點頭。
兩個心思各異、卻又同等愛得孤獨而絕望的靈魂進入了歌劇院的地下宮殿。那地底的陰魂歷經數月終于再度歸來,這一次他帶回了一個純淨而蒼白的少女。誰又是誰的祭品?
作者有話要說: *應該快表白了。
以及寶貝們,催更固然有用。
但是,當一個作者不打算更一篇文的時候,她是不會刷評論區的。
所以群裏的催更才是生命不能承受之痛xd
更這章主要是伏桑小天使在舊文那裏留的評論激發了我久違的羞恥心emmm
另外專欄求一波收藏,作者産糧範圍很廣,總有一款适合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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