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遣懷
夜色到了最是深濃的時刻,便連夏蟲的低鳴都開始變得模糊。然而偏在這樣的一霎,秦念猛地翻身從榻上坐起來,背後冷汗涔涔而下,竟是濕了寝衣。
大抵是她動作太過迅猛,将身邊睡着的人兒也驚了起來。那正是崔窈,她揉揉眼,惺忪道:“阿念?”
秦念抱着被,呆坐了片刻,方才垂首,低聲道:“五嫂……我,我又做噩夢了。”
崔窈便坐起身,将秦念攬在懷中,輕輕拍撫她脊背。秦念這些日子瘦了不少,先前微圓的臉已然清減,只顯得眼睛格外的大。此刻秦念将頭埋在崔窈溫軟的頸窩中,低聲道:“獨我一個人睡不着也便罷了,白拉着五嫂也跟着受折騰。”
“莫說這姑嫂一樁,我也是你阿窈姊姊,來陪着你,亦是應當應分。再者,若沒有我陪你,難道你要将這一件事悶在心裏頭嗎。”崔窈的聲音溫軟,手輕輕拍撫秦念後背。
秦念自那一日一刀捅了廣平王之後便進了宮,回來時只不過換了一身太後賞的新衣裳。而自那時起,她便夜夜難眠。
叫旁人看來,不過是廣平王“暴病身亡”,而秦念身為他前妻,心思柔善,終究難以全然抛棄夫妻之情而悲傷。可唯有那一日被她驚慌地拖到房中的崔窈才知道,那一天的地牢中到底發生過什麽。
因而當秦念夜夜失眠之時,她自去向秦愈說了要來陪秦念。秦愈卻是不知內情的,皺了眉只道:“你也勸勸她——已然義絕了,還何必在乎那畜生的生死?他對阿念可是半點兒不好,為他憔悴,算得上什麽事!改日另尋良配才是正理,這樣憔悴下去,損了姿容,豈不是白白虧負了自己。”
崔窈也将這話與秦念說過,然而秦念只能一聲慘笑:“五嫂,我再不想嫁人了。男兒說起假話來,我連聽都聽不出,索性便不要再與他們接近來得幹脆。再說,阿兄不知我為何恍惚,你卻是知曉的,如何也這樣說起來?那把刀,是我親手捅進去的,我永遠都忘不掉,那刀刃戳進人肉身的感覺……”
崔窈每每想起這話,都覺得脊梁骨上一陣生涼。是而這般時分,她也只能連聲道:“阿念莫要怕,他活着都奈何不得你,如今又能怎的?是他自己作孽,不怪你……你沒什麽好後悔的。”
秦念搖頭,道:“五嫂,我哪兒是後悔呢?我一點也不悔——若是能重來,我還是要捅這一刀的。他叫我傷心了那麽久!姨母幫了我再多的忙又如何呢,我,我自己做的,只有這一刀。他讓我吃了那麽多苦,這一刀,是他活該的。”
“……”崔窈沉默須臾,道:“你若果真覺得自己殺了他是該的,如何現下又夜夜驚醒?”
秦念看着崔窈,道:“我怕。我殺了他,那是殺了要犯,是不小的罪過呀。”
“太後又沒有怪你的意思。”崔窈道:“你這癡兒,為了這般事情害怕,太也可笑。”
秦念抿了唇,苦苦笑了一聲,道:“我也沒想過自個兒這樣膽小的。”
她終究還是省了些東西不曾告訴崔窈。地牢裏廣平王的言語,自然多半兒都是假的,然而他對于她那一天突然發起病來的解釋,卻容不得她不細細思忖。
或許他那些話都是有心想叫她與太後之間生了嫌隙的捏造。可秦念卻也知曉,無論她怎麽告誡自己莫要信他,從前面對着姨母的那般信任,都再也找不回來了。他說的一切,實是都太有可能了——咒魇的事兒,原本真假便無人知曉。而熙寧堂裏沒人能插得了手,唯一可能和外頭傳遞消息的,除了她身邊帶來的脈脈殷殷,便是幾個太後交代過的“自己人”。
太後對她這小甥女自然是沒什麽敵意的,秦念深信這一點。但是,這位姨母能随時拿自己的性命去作賭,她又如何敢似從前般毫無保留地信任姨母?将自己私殺重犯的事兒告知了姨母,她又怎樣能放得了心呢。
這些日子的噩夢裏,有一半是夢得廣平王滿身鮮血地站在她面前,另一半卻是夢見太後看着她,神色中全無半分慈愛,目光冷冽……能将她吓醒的,唯有那些太後出現的夢。
這樣的話,是不能同任何旁人說的。而崔窈攬着她安慰了好一會兒,才雙雙睡下。
夜已然快到了盡頭,秦念悄悄睜開眼,瞥了崔窈一眼——她果然又睡熟了,長長的睫毛微微顫動,睡意甜美得叫人羨慕。
秦念心裏頭不由嘆那麽一聲,同樣是貴人女眷,她和崔窈的命運,便就這樣判若雲泥。雖然想來以崔窈的性子,便是真走了她這一步,也斷斷不會多事到去看前夫一眼問一聲究竟……
這麽想着想着,天便亮了。這和廣平王死後的許多個清晨并沒有什麽差別。夏日的早上,總歸是清涼而叫人舒服的,只是秦念依舊帶着一張疲憊的面容去給裴夫人請安,不由引了做娘親的一陣哀嘆。
若說這一日的早上與平時有何不同,大抵便在于,翼國公秦雲衡這一日還在裴夫人房中,剛剛起身,未曾離開。
“我看阿念這幾日身子也不見好,安神的藥怕也吃了不少。”他看了看幼女,只道:“過幾日叫五郎帶她出門玩耍吧。散散心也好……”
秦念一怔,她便是再如何憂心姨母那邊,到底是小娘子心性,聽得父親這麽說,眉宇間便見得明快起來:“阿爺!當真?去哪兒玩耍?”
翼國公看她如此,也是笑了,道:“叫你阿兄帶你去狩獵吧。他們幾個年輕郎君帶着仆役,順便捎上你一個也無妨。”
秦念正在興頭上,只笑得臉蛋兒上如同綻開了花一般,忙不疊應了。這夏日裏貴族子弟們的狩獵,能不能打到獵物倒不重要,她阿爺大概也不指望做女兒的能百步穿楊再為秦氏将門争光,不過是由她出門散心遣懷罷了。然而秦念自己卻不願怠慢,将下人們好一通折騰,她自己人尚未出門,竟也頗有幾分神采奕奕了。
待得終于要出去狩獵的一日,秦愈還沒拾掇好,秦念便已然一身胡服穿得利落,端端站在他院子前頭等着了。
先出來的卻是崔窈,她見得秦念這般,不由笑啐道:“你這讨人嫌的!我陪你那許多日,不見你好,如今能出門玩耍了,竟如同沒事兒人一般!早知道便叫五郎先帶你去劃劃船,看看花,指不定也就沒事兒了呢!倒攪擾得我幾夜不曾入眠。”
“是五嫂自己說了應當應分!”秦念嗔道:“如今倒嫌我不招人喜歡了。”
“你哪兒能不招人喜歡,這麽俊朗的小郎君。”崔窈繃不住臉上的“嫌惡”,兀自笑了出來,攜了秦念的手,向剛剛踏出門檻的秦愈道:“你看看阿念,這麽好看!怎麽偏不是個小郎君呢,否則我倒是要回娘家說說,将我小叔叔家的十八娘嫁了她。”
秦愈看了幼妹男裝的模樣,亦不由笑道:“她是小娘子也好啊——說來,今日的狩獵,明毅他也是要去的。阿念你當真不要再去上個妝?”
秦念如今聽得“明毅”二字,便覺頭漲得疼。她做廣平王妃時,妾室推庶子下水,是白琅救的,府上鬧疫病,是白琅帶兵圍的,她捅了廣平王一刀,一身血跡出現在宮城門口時,值守的恰巧又是他白琅——所有丢人失份沒顏面的事兒,全叫白琅給見證過一遍了!她哪兒還想見他。
可秦愈這說話的口氣,偏生叫人心下生疑。如何白琅要去,便要她補妝?難不成這一場散心的狩獵,是把她拿去給白琅相看的麽?
“我不去。”秦念硬邦邦道:“去狩獵還上什麽妝。馬跑起來,那臉上的粉叫風一吹十裏,好看麽?你們男兒都不塗脂抹粉的,別來說我。”
秦愈莫名被她一頂,雖然不明情形,卻也不曾惱怒,只笑道:“怪生生的。罷了,你不願意塗脂抹粉,那便不打扮無妨。反正我家阿念俊俏,我看啊,便是不打扮,也比旁的女兒家梳妝了好看。”
秦念不想聽他打趣,索性瞪他一眼,轉了頭便走,道:“馬廄邊兒等你。我同阿爺說了,玉花骢今日是我的,至于阿兄,便随手找一匹馬湊合吧。”
“……你……你還真打算大顯神威啊?”秦愈怔了一怔。
“阿兄是帶我去狩獵的。”秦念站在門邊,回頭滿是挑釁地一笑:“我可聽說阿兄箭術欠佳,上一回空手而歸,丢盡了翼國公府的顏面啊。”
“我那是墜馬傷了手腕!”秦愈争辯道:“你這讨打的!世上可有你這般打趣兄長的小娘子!”
“有啊,我啊。”秦念曼聲道:“有你這般最宜被拿來打趣的兄長,便須得有我這樣湊趣的妹子——今日你若比不過我,我今後可便喚你阿姊了……”
秦愈怒不得笑不得,還未及說什麽,倒是崔窈掩了口彎了眼,笑道:“你叫他阿姊,又要如何稱呼我?”
秦念眨眨眼,笑道:“姊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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