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6 您愛過我嗎

易家這個大宅子,是兩千年前後建成,之後又根據易媽媽的喜好改過一些裝修裝飾,通體來說是中西合璧,布置溫馨。

不過易潛對這裏沒有太多熟悉的感情。

這座宅子建成時,他當時正在B城上高中,高中完後又出國上學了,只每年放假在這裏住一住。而他完成學業回國,也沒在這裏多住,他回來沒多久,正在想要做什麽好,他爸就要求他到自家集團下層去歷練,以後能夠做他哥的左膀右臂,為自己家族的事業盡一份力。

易潛當即就不願意,他對自家産業一點興趣也沒有,且他受不住那份束縛,和老爺子吵了一架,老爺子之後對他就沒有任何好臉色。

他自己趕緊拿了多年來存下的積蓄去搗鼓他的車行去了。

做車行也不是他的興趣,不過他需要脫離家裏,所以要有份自己的事業,而做車行,他是比較熟悉的,又有路子,可以做好,就這麽去辦了。

畢竟出生于商人之家,從小耳濡目染,他對開辟自己的小小的事業便也非常順手熟稔,又知道各種關竅,不至于被人蒙騙,雖然吃過很多苦,但生意卻也沒有虧過本。

自此,他就從家裏脫離了,也自己買了房子住,從家裏搬了出去。搬出去後,只在某些特殊時間才回來。

如此細算下來,他在這棟宅子裏居住過的時間實在不長。

而他又是一個心思細感情長的人,短暫的時間,讓他實在難以對這裏産生歸屬的感情。

說起來,他成長過程也是,他一直是在哪裏上學,就住在那個附近的房子裏,有媽在,有保姆在,而家是哪裏,他感覺模糊。

他小時候問過他媽,他們家算是哪裏?B城的房子,還是Z城的房子。

他媽說,他爸爸想在哪裏安家,他們的家就在哪裏。

但他爸不喜歡他,他害怕他,那是他媽的家,卻總不像是他的。

易潛坐在客廳裏發呆,易媽媽些許憂愁,也不知該說些什麽,她明白自己不能勸兒子服從他爸的意願,但她又不能說動他爸,或者是她無法違拗他爸的意願,所以她一邊覺得自己辜負了丈夫沒有把孩子教導好,一邊又覺得自己不能幫助兒子取得自主權對不起兒子,她是個溫柔而善解人意的人,但越是這樣,越是兩邊為難。

易媽媽端了茶給兒子,問他:“小潛,你在想什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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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潛端着茶水并不喝,說:“不知道大哥在和盧峰說什麽,這麽久了也沒說完。”

易媽媽說:“不會為難他,你放心吧。”

易潛笑了笑,正在這時,大廳門被司機推開了,老爺子走了進來。

他面無表情,滿身氣勢,就像挾裹了屋外的冬日寒氣,卷進大廳。

“呀,你回來了。”易媽媽随即起身,向他迎了過去。

易潛也起了身,向老爺子走了兩步,叫他:“爸。”

老爺子看向易潛,易潛知道他爸不喜歡他做些花裏胡哨的打扮,所以他穿了黑色毛衣和西褲回來,看起來很莊重。

但老爺子對着他不順心,不是他怎麽穿着可以改變的。

本來還只是面無表情的他這下皺了眉,說:“你倒是知道回來。”

易潛和他對上,心裏就像壓了一塊大石一般堵上了,他說:“您要見我,我就回來了。”

老爺子冷哼了一聲,說:“和我來書房。”

家裏有保姆,在客廳裏說話,那是家醜外揚,自然要去書房裏。

不過他這種吩咐下屬的語氣又讓易潛心堵了,但他忍住了想回嘴的沖動,跟了上去。

走進書房,易媽媽親自端了茶水來,易潛接過茶水後,易媽媽用眼神示意他不要和老爺子頂嘴,先順着他最好,易潛微微笑着對她點了點頭,表示自己知道了。

易媽媽離開時把房門拉上了,易潛端着托盤走到老爺子跟前去,把茶壺茶杯在茶幾上放好,這才在老爺子的對面坐下了。

他倒了茶放在老爺子面前,說:“爸,您喝茶。”

老爺子說:“你就知道在這些事情上浪費精神,要是在正事上有這份心,你什麽做不好?”

雖然他這話說得難聽,但易潛已經聽習慣了,實在難以産生什麽心理波動。

他最開始做車行的時候,是想做給老爺子看的,反駁他這種他無用的論調,但車行做得好,老爺子也根本不認同,依然覺得他是不務正業。

易潛知道老爺子認為的正業是繼承家裏的事業,別的都是小打小鬧不是正事,他不敢茍同,卻也無心和他辯論了。

老爺子看易潛不應,又發起火來:“怎麽了,這副樣子做給誰看,你就不能像個大男人幹脆一點,你看你這扭扭捏捏磨磨唧唧的樣子。”

易潛實在忍無可忍了,說:“爸,您有話就直說吧,別說這些不相幹的埋汰我。而且你這話裏性別歧視很嚴重。”

老爺子:“……”

老爺子在外面不是領導講話沒完沒了的那種人,相反他惜字如金,不過只要對着小兒子,他就很容易上火——要是易潛一言不合和他對着吵,自然是非常不遜不孝讓人生氣;要是易潛憋着氣一言不發,老爺子又看得出他心中腹诽扭捏不幹脆,照樣要生氣——所以最後的結果是,不管易潛是說話還是不說話,他都得教訓一頓兒子才行,不然易潛狀況只會更糟糕。

老爺子強忍想要拿棍子抽易潛一頓的沖動,冷笑着說:“你這樣,我也不指望你能有什麽好了,只是你能不能自我約束別道德敗壞給家裏丢人。”

易潛心裏記挂着盧峰那邊,不想和老爺子真的吵起來,就直入話題,冷靜地說:“我沒有自我約束而且道德敗壞,這個罪名,我不知道是誰給我安上的,外界的普羅大衆,還是爸您?既然有這個罪名,那您倒是說,我到底做錯了什麽?我是同性戀,我喜歡男人?所以錯了?”

老爺子沉着臉說:“我知道你要說什麽,你別給我扯什麽你喜歡男人不能和女人在一起,也別給我扯國外同性已經可以結婚了,也別扯什麽你有人權。你只要想想,你作為易家子孫,易家沒有哪裏對不住你,你卻讓易家名聲這個樣子,你讓你爸媽大哥在外面被人當面笑話,說是我易家家教的問題,沒有把你教好,讓你成了現在這個樣子,你說你到底對不對得住你的家人。”

易潛看着他,心裏很無力,說:“那您說要我怎麽做?”

“你說我會要你怎麽做?我看你這個樣子,回家裏來做事,怕是也做不出什麽樣子來,我已經不指望你了。不過你也別出去丢人現眼,你和你現在那個男朋友趕緊分了,找個女人好好過日子。家裏不缺你們這份花用。”老爺子斬釘截鐵地說。

易潛無力得無話可說,他苦笑着看着老爺子道:“那您幹脆發個告示,說我不孝,把我逐出易家好了。”

“你……”老爺子被他氣得眼神淩厲,很想揍他。

易潛笑着,笑得非常開懷,眼神卻非常凄涼,說:“我知道,我和您說什麽都沒用,也許我無法理解您的苦心,您也無法明白我。我們都不要強求了,您就當沒有我這個兒子好了。”

“你一直都是這樣,不負責任,軟弱,遇到事情就想逃避,你居然說得出這種話,好啊,你倒是去找律師來?啊!”老爺子開始時尚且壓着脾氣,這時候實在壓不住了,手裏拽過桌上的茶杯就朝易潛扔了過去,易潛由着那杯茶砸在他的頭上,好在大冬天,那茶水涼得快,只有六七十度了,灑出來,濺在他的臉上和身上,雖然只是稍稍有點燙,卻讓易潛有種被燙到骨子裏的痛苦感覺。

老爺子看他把掉在地上的茶杯撿起來,又伸手抽紙巾擦臉和衣服,就更是氣不打一處來,“你這是非暴力不合作對吧?啊!你倒是有本事說出不做易家子孫這種話了,你有什麽權利說這種話,啊!你生在易家,易家有哪點對不住你了嗎?是不是家裏什麽都要順着你的心思,你想做什麽,就由着你去做什麽,這才是對得住你?”

易潛痛苦地皺着眉看着老爺子,心裏就像沙漠一般荒涼,說:“爸,我在您心裏是什麽呢?我是一個有思想有感情有自己人生的人嗎?還是我就是一個生在易家,所以就只能為易家而活的物件?我不該有任何選擇權?”

老爺子正要反駁他,就看到了易潛擦幹淨的臉上又有了水跡,眼淚從他眼裏流了出來,易潛卻笑着,說:“您愛過嗎?您有把我當您兒子愛過嗎?還是我必須符合您的要求,您才會愛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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