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齊軒坐在劉青山的辦公室裏,喝着茶,有一眼沒一眼地看着面前站着的兩位設計師,他的手上拿着的正是這兩名設計師的底稿。

劉青山一家沒想到齊軒會親自來工廠考察,非常熱情。

劉非今天甚至穿上了他最喜歡的一套裝扮。

他們的工廠就三個設計師,蘇洛,跟這兩個,劉非雖然也設計,但他只是偶爾設計一兩款,結果銷售還沒趕上蘇洛的零頭,他也自覺很丢人,就沒怎麽給自己家提供設計稿。

蘇洛今天說要相親,他們也就順理成章地沒有叫他來。其實,準确說起來,蘇洛跟劉青山是合作關系,并不屬于他們的廠裏。昨天劉青山打電話給蘇洛時,孫燕還在考慮有必要告訴蘇洛這個大客戶的事情嗎?

蘇洛是個人才不假。但并不屬于他們的公司的人,而且蘇洛這個人,萬一哪一天,他說走就走,把人脈帶走了怎麽辦?

蘇洛還年輕,的确有可能自主創業成為他們的競争對手。

何晨也看了這兩個設計師的底稿,真不怎麽樣,一看就是沒經過系統學習的,只是将各種元素混搭出來,這種混搭不但繁複,還很粗糙。

他們要的是簡約大氣精致有品位的東西,顯然,這兩個設計師不适合。

何晨将設計稿還給他們,簡單道了謝,劉青山便讓人下去了。

劉非眼尖,他的視線有意無意地落在齊軒手邊那本自己昨天送過去的設計稿。

雖然他自己水平有限,但畢竟是系統學習過的,就讀還算是國內在這一個領域的高等學府,知道這本設計稿比那兩個設計師高了不知道多少個檔次,甚至裏面很多國際流行元素,非常低調地鑲嵌在裏面,不張揚,很和諧,值得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去細細品味。

“你們不是還有一個叫做羅啓的設計師嗎?他怎麽沒來?”齊軒問。

劉非的臉一下白了,如果蘇洛來了,他的把戲豈不是一下就露底了。

“其實羅啓跟我們是合作關系,一般不會來工廠,他只每月設計幾套衣服,拿提成。”

“他的設計款式有沒有,我想看看。”齊軒直接問到。一聽是合作關系,齊軒更确定那個羅啓就是蘇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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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我去拿!”劉非自告奮勇。

但等他拿過來拿所謂的蘇洛設計的款式,不過是他自己年初時設計的春裝,因為太自信,那一批做了很多,結果,銷售寥寥,至今還有不少積壓在庫裏。

齊軒看了,不動聲色,“還是你設計的更合我們的理念,如果要合作的話,我不希望出現那些亂七八糟沒品位的産品。”

齊軒這話已經相當不客氣了,劉非第一次被人當面否決得這麽徹底,本來,他還妄想這位能夠欣賞他的作品,對他另眼相看,結果,不過是自己給自己打臉。

孫燕只知道劉非把自己的作品冊給了何晨,卻并不知道那并不是劉非自己的,而是去年蘇洛給他的臨摹冊。

劉青山雖然不知道劉非對圖冊做了手腳,但他隐約已經猜到是怎麽回事了。

送走了齊軒何晨,劉青山郁悶地坐在沙發上。

“我說,咱們兒子有出息吧。一眼就被大老板看上了。” 孫燕非常得意。

“既然以後銷路有這位大老板負責,那我們就不需要羅啓的設計稿了。每個月他就只畫幾張圖,每銷售一件衣服就要收一塊提成,你不覺得這有點過分嗎?他既沒有出原料,也不用負擔工人廠房成本,連庫存積壓也不用管,銷售更是不用他操心……”只是閑來無事畫幾張圖紙而已,輕輕松松一個月就能拿到好幾萬,好的時候甚至十幾萬,憑什麽呀?

“蠢!他收入高,那是因為他設計的衣服賣得好,順帶地,我們的收入也高!”一件衣服蘇洛一塊錢,他這個老板純利潤雖然不算多,但至少也有兩三塊錢,因為聽了蘇洛意見,在淘寶上做自主品牌,一件衣服的純利潤很多能達到十塊甚至幾十,這連帶地引過來的其他批發商,就算批發價格,也有四五塊好賺,比單純地做本地市場翻了不知道多少倍。

“爸,我覺得媽說得對。我們是應該跟羅哥解除合同了,大不了多陪他一點錢。”劉非送齊軒他們出去,一路上他都非常忐忑,深怕齊軒他們看出個所以然來。

當初冒認身上的衣服是自己做的,那是為了獲得別人的好感。

沒想到這個謊言一旦出口就收不回來了,昨天他本來想拿着設計稿去找齊軒,結果齊軒不在,是何晨接待的他。他帶了三本,一本是蘇洛的,兩本是自己的,可到關鍵時刻,他還是把蘇洛的拿了出來。

“沒羅啓,不行!”劉青山非常憤怒,他活了幾十年,商場上聲譽很好,偏偏這一次,做了連他自己都惡心的事。

劉非按捺住性子,“爸,難道你想讓你的兒子被人當衆拆穿從此擡不起頭來做人嗎?何況齊先生都說,我們合作的事情不能告訴任何人,即便是合作夥伴。你現在把羅啓扯進來,未必有好處!”

劉青山腦子嗡嗡作響,劉非畢竟是他兒子,還是個大學沒畢業的孩子,他不想就此斷送了他的信譽。

“你打算怎麽辦?”

“就算他們不喜歡我的風格,但我可以模仿。以前你也說,我模仿的比自己設計的還好。”只需要将蘇洛的設計元素重新搭配。現在的問題是,對方讓他再給兩個設計來參考。

車上。

何晨問齊軒,“齊總,為什麽不當場拆穿他們?”拆穿了,說不定就能直接把“羅啓”拉出來。

齊軒扶着額頭,看着手機上的留言,老頭子的怒火似乎很炙呢。

“劉非那麽熱衷于表現,如果拆穿,丢了他的面子,他們跟我們不好計較,卻會把這筆賬算在蘇洛的頭上。”他不太确定蘇洛現在的身份跟處境,他只是想盡可能少地減少對蘇洛的傷害。

“下午的時候你再過來,工廠裏肯定有認識他的人。” 以蘇洛的為人,對人很好,總該有人記得他的好。

“何況,叫劉非再交兩份設計稿,他不可能真的能獨立完成。下午你就直接約劉非,在工廠裏耗着。”

何晨突然覺得,他這BOSS挺黑的。

“齊總,您對羅啓這個名字有什麽看法?”百分之一的齊氏股份,似乎,曾經蘇洛就是因為百分之一的齊氏股份而被人懷疑……

齊軒閉了閉眼,沒有哪個時刻,他比現在更肯定,羅啓就是蘇洛!

蘇洛接到劉非求助電話時,正在給果子打包。果子的網店,每天都有那麽一些顧客想要烤好的餅幹之類的東西。

這些吃的打包很麻煩,因為怕被壓碎了,包裝都要好幾層。

以前果子都是早上做好,上午發貨,今天不知道咋了,到現在了才發。

蘇洛負責弄箱子,塞泡沫,果子負責按清單放物品,小兜兜帶領着小紐芬蘭給他們搬運泡沫,小白貓則像個老爺一樣仰躺在臺階上,繼續看着這群愚蠢的人類。

“你們有沒有覺得,咱們家,就小白最有逼格!”那絕對是爺啊!

果子拍了一把蘇洛的背,“做事!”

兜兜看着果子爸爸教訓爸爸非常高興,也學着拍了拍蘇洛,只不過他太矮,只能拍到蘇洛的大腿,“爸爸,你一定要聽果子爸爸的話,否則,沒你飯吃!”

蘇洛一愣,這話怎麽聽着有點耳熟呢?

“果子,你有沒有想過去城裏開店?”這個小鎮上,人員有限,人均收入也有限,要做大根本不可能。

“離家太遠了。”到城裏要兩個小時,這個小鎮離坤園不過半個多小時,連蘇洛合作時也選的最近的工廠,因為要一個多小時的車程,他都不樂意去工廠。

聽見蘇洛的手機響,果子讓蘇洛先接電話,自己做最後的清點封箱。

“羅哥,我新設計的兩個圖,你幫我把把關,看我有沒有進步。”

蘇洛用手機接了圖,一眼就看出,那是模仿的他的風格,他只說了一句,“自己的才是最好的,不要輕易放棄自己的特色。”

劉非在那頭有些心虛,但更多的是聽見這話的難堪。作為設計師,誰願意去模仿別人了,誰不想做自己的特色了,總有一天,他也會讓別人認可他的風格,讓別人都來模仿他。

但他口裏卻說,“我當然不會忘記自己的風格,我就是看看以你的風格能不能被人認可。”

又不是自己孩子,蘇洛也懶得教育,就圖論圖,簡單地說了一些畫上款式問題。

其實做服裝,不只是款式,面料花色質地選擇也是一門大學問,同樣的款式,可以做成奢侈品,也可以做成地攤貨,細節決定成敗。

但鑒于劉非不過是初級階段,他也沒說太多,說多了他也未必會懂,光色彩運用這一塊都是很講究審美品位的,不是別人能說得明白的。

蘇洛直聊了快一個小時,那邊才搞定,蘇洛覺得自己看手機的眼睛都快花了。

快遞小哥來收快遞時,店裏來了一個客人。

這個客人蘇洛還并不算太陌生,以前在商業酒會上見過幾次,也是開服裝廠的。

不過,這個人姓何,叫何大勇,很普通的名字,只不過以前意氣風發,最近一年,好像開始走下坡路。

“羅啓,有空嗎?我們聊聊?”

蘇洛親自迎過去,“何總怎麽來了?”何大勇住的地方在城那邊,交通發達,他的工廠也算占了天時地利。從那邊過來,起碼也要三個小時。

蘇洛曾經選擇合作廠家時,有看過這家的資料,廠夠新,管理也夠先進,符合他的口味,一直以來,要說能跟劉家服裝廠競争的恐怕也只有他。

不過當初他已經決定住在巴孟山,希望近一點的地方方便,所以才選了劉青山的廠。

以後在酒會見面,何大勇也試圖拉攏過他,不過,看在道義上,蘇洛拒絕了。

“老實說,我是有事找你幫忙。”

蘇洛請他坐下,給他沖了一杯咖啡。

何大勇還沒到三十五吧,不算老,但最近這一年,頭發白了好多,人也看起來像四十多歲的人。

“你有聽說過我家裏的事情吧?”

“聽說過一點,何總若果需要幫忙,我盡力而為,只要不是違背道義的事。”

何大勇說的事情應該是小舅子攜貨款逃跑,工廠一下子欠了人幾百萬,差點沒被坑死。他妻子身體本來就不好,又被氣病了,似乎一直在醫院躺着呢。

他們家裏還有幾個老人,老人也被氣得不輕,一個中風的,就他一個頂梁柱,一邊廠裏,一邊家裏,人都忙得脫了層皮。

“嫂子還好吧?我聽說她身體不太好。”蘇洛不太會安慰人,但是一般能伸出援手的他都會幫,只要他覺得這個人值得他幫。何大勇來找到,應該是有目的性的。

何大勇似乎連嘆氣都不會,連表情都有些木讷,“醫院查出來是肺癌早期,我想盡快送他去S市做手術,手術下來,肯定又要錢有要時間,我想,這個工廠……”

這個工廠是他二十八歲創辦的,是他跟妻子白手起家從一個服裝小作坊做到如今這規模的,多少員工都巴望着他們養家糊口。就算欠外面的錢,他也從來不敢拖欠這些辛苦賺錢的一線工人。

但是,現在,他沒心沒力,卻又不想工廠就這樣散了。與其這樣拖着虧本,不如轉給有作為的人。而在這一行,他最看重的人,卻是蘇洛。

“我想把這個工廠轉給你。”

蘇洛愣了一下,“你舍得?”

何大勇,“看你願不願意好好做下去!你願意,我就舍得!”

蘇洛猶豫了,以他的估算,那家工廠至少價值五百來萬,這點錢,他有,但是,他跟劉青山的合約還在。

“如果你是顧忌劉青山那邊,我覺得倒沒這個必要。他應該不久就會跟你解除合約。到時,如果你還願意接手,一定來找我!”

何大勇也沒多話,他拖着全身的疲憊離開了。

何大勇說的這個沒多久,還真不久,就在第二天。

蘇洛前一天晚上剛找人核對了何大勇的家裏情況以及他的為人,和廠裏狀況,第二天,劉青山就請他去喝酒,要談談合約的事情。

以前,他們基本都是在工廠見面,這還是頭一次在外面。

孫燕和劉非一起來的,一家三口,一起站在他面前給他敬酒,蘇洛當即便明白了點什麽。

稍後劉青山說,“這件事實在對不住。S市的大老板,指定只要小非的設計,廠裏恐怕會很長一段時間沒辦法做你的款式……”那樣,蘇洛的就沒了提成,根本沒辦法待下去。

孫燕也一副語重心長,“我們想一次性買斷你之前的所有設計,這樣你也可以有一筆錢緩沖。”

“羅哥,你這麽年輕,你要創業嗎?到時你有自己的自主品牌,我們也好拉你一把……”

有些人有些事,不變的時候,你以為它永遠就會那樣,沒有緊迫性,但一旦變化,就是天翻地覆,殺人一個措手不及。

蘇洛并沒有多做掙紮,爽快地答應了。

劉青山給了他三十萬,算是賠罪和這個月的單子的補償。如果他們馬上就不做蘇洛的款式了,這三十萬還算行。

蘇洛不是一個計較小利的人,他也知道,就算他們買斷繼續做,他費再多時間理論也不可能讨得多大好處。

但他沒忘記解決掉後顧之憂,即便是解約,他也要憑證。這個,劉非比他還怕,早就把解約書準備好了。

一走出酒樓,蘇洛就給何大勇去了電話,“何哥,你的廠,我要了!”

齊軒看着大街上,那個拿着電話的人,心髒幾乎停止了跳動,手裏端着的咖啡也忘記了喝。

他知道,那個遮住了飽滿額頭,戴着寬邊眼鏡的人,就是蘇洛,活生生的蘇洛,那個消失了快四年的蘇洛。

手機響起,老頭子氣急敗壞地在那頭吼,吼他不孝,吼他放了那麽好的一個青年的鴿子,吼他還不知道去跟人家登門道歉。

齊軒難得安安靜靜地聽完,一句辯解也沒有。

杜澤罵完,“說話!”

齊軒說,“外公,我找到他了……”

杜澤手微微一抖,“誰?”

“我愛的那個人,我找到他了!”

杜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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