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花無豔色,山無晴光

每年冬日致祭,都是一年中禮節最繁瑣,也最重要的祭祀活動。

好在這年冬天的雪攢着一塊下,下到十二月上旬,天反是見了晴,且是一日晴似一日,連本應凜冽的寒風,都化作春風醺然。作為致祭的主要人員,謝籍被折騰得不輕,他倒對自己被折騰沒什麽意見,但不能時常溜出宮去見小青梅,這他很有意見。

他覺得,這麽些天不見,小青梅一定想瘋了他。

卻不知小青梅一點也沒想瘋了他,倒是玩得快瘋了,天氣晴好,正宜出游,女郎們雖也愛雪景,但誰愛大雪天出門,凍死個人好麽。如今晴光處處好,早梅先發,雪梅固然欺霜賽雪,美不勝收,晴日觀梅亦別有美感——只是找借口出門浪而已,美不美其實并不很要緊。

“阿蓉,快看,你爹他們好像在那邊。”

崔女郎阿蓉擡眼遠望梅花林,果見梅林深出,站着她不論站哪裏,都閃閃發光得足令一切失其光失其色的爹。然而,崔女郎并不覺得驕傲,只想掩面而已:“是我爹,不過他現在已經醉得差不多了,不能喝酒的人偏愛酒,真讓人不知說什麽才好。”

對此,邰山雨深感對不起好友:“都是我爹拐帶的,回頭我替阿蓉說他去,回回勾搭崔叔叔飲酒,回回都把人灌醉。”

“阿邰是不知,家父是不見酒則已,一見酒必醉,誰勸也是不會撒手的。”崔女郎默默為她爹祈禱了一句,哪回醉酒回家,第二天醒來都要招她媽一頓狠揍。

“即使醉醺醺了,崔叔叔也比旁人更令人賞心悅目,好看得山光失色。”

叫崔秉蓉說,她爹好看的唯一用處就是,她媽揍起她爹來時絕對不會打臉。

邰山雨這時也在梅林中見到了邰爹,正可着勁給人倒酒,不拘崔绶,還有他的許多好友,邰爹同好友們在一起時,通常都會特別放飛自我。邰山雨一點不想掩面,她只想這會兒能有個手機,能給邰夫人發個短視頻,再發個朋友圈什麽的。

這時阮女郎問道:“阿蓉,崔叔叔不是在宮中教授陛下祭祀儀軌麽,怎麽這時卻有空出來飲酒?”

說到這事,崔女郎悄然扭頭看向邰山雨:“阿邰要為我爹在陛下面前美言幾句,我爹當着陛下面摔冠而怒,道了句‘既蠢如斯,何必向學’。陛下仿佛也氣着了,回頭阿邰勸勸陛下,別生我爹氣,我爹這人就是腦子裏缺根弦。”

邰山雨認真看向遠處醉得花無豔色,山無晴光的崔绶,片刻後收回視線:“我覺得,阿蓉不必擔心,陛下還……挺看臉的。”

崔女郎:……

好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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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邰說陛下看臉,那便更可見陛下深愛阿邰啦。”

這話琢磨半天,邰山雨嗔惱地看向笑作一團的女郎們:“你們意思是說我不夠美呗,哼,原來我在你們心中竟不是最美!”

“你也得好意思說最美這個詞呀,咱們不是老早就心裏有定數,阿阮才是咱們中間最美的麽。”

“我不是最美也還是美好吧,居然說若看臉,足見深愛,你們還是不是我的女郎啦。”邰山雨都想撓她們了好麽。

“當然是,這還有什麽可疑的。”

“我覺着我們還是去勸勸酒吧。”

“是是是,同去。”

省得對應對邰女郎的嬌嗔,她們可吃不消這個,留給陛下吧,陛下準吃得消。

吃得消的陛下這會兒正yù xiān yù sǐ,謝爹終于良心發現,覺得應該回來瞅瞅自家熊孩子,順便一起過個年,沒想到正看到中書令語重心長拖着謝籍預演祭祀儀軌,而謝籍一門心思想去外邊浪。那些年謝爹被熊孩子氣出來的毛病瞬間湧上頭,哪管兒子是不是登基當了天子,上去就是一通噴,噴得已經順風順水,沒人在跟前高聲說話的謝籍被噴半天愣是沒反一句口。

中書令王甫袖手旁觀,并且老懷安慰:終于有個能揍熊天子的來了!

熊天子被“熊天”罵半天,最初沒反口,便一直沒反口,等他爹罵夠了,還命人給中書令和他爹奉茶:“一把年紀了,別氣壞自個兒,好好待着便是,哪來那麽多道理。”

謝爹簡直恨不得架把柴點個火,把熊孩子付之一炬:“今時不同往日,往日還有人能壓着你管束着你,如今你是萬萬人之上的天子,無人敢管,甚至無幾人敢怒敢言。九郎,你該長大了,該認清自己肩負的是什麽了,倘你不認清,即為天子,誰又能教你清。”

“本來,為父還想,回洛陽來,好好同邰老弟說道說道,商量一下兩家婚事,不想你還是一點沒變,怎麽承擔得起七娘一生安樂之責。”

前邊多少話都沒戳中謝籍,這最後一句把他給釘得死死的:“我怎麽沒變,師伯亦常道,觀君之今日種種,誰能想君從前種種。”

中書令王甫:那是給熊天子的糖果,光指望好好承擔重任,不給點糖果怕你發癫。

“你已是天子,為父也不想再揍你,畢竟有人君之威當立。”餘下的,熊孩子你自己領會。

謝籍看他爹,哪怕前兩天還念叨不知會不會回來同他一道守歲,如今見了真是想回到前兩天去給自己一巴掌,讓自己清醒清醒:“知了。”

到底沒如從前一般,頂着氣他爹,不論王甫還是他爹,年紀都不能算輕,謝籍還是有點擔心把他爹氣出個好歹來的。

“先用午膳,就是要訓我,也得吃飽才有力氣不是。”謝籍委實比從前乖覺,要擱從前,巴不得餓死這師兄弟倆。到底是經歷了許多人許多事,不然哪有今天的覺悟。

謝爹輕嘆一聲,拍拍謝籍道:“行啦,如今多的也不說,且自衡量罷。師兄,走,我們一道用飯去。”

謝爹前邊和他師兄走着,謝籍卻在後邊叫人備馬,謝爹回頭看他,他嘿嘿一樂說:“我去看看山山,都好些天不見她了。”

說完人就溜了,都不等謝爹和王甫多言。

王甫看着熊天子背影良久,又笑又氣:“如今,大約也就山山還能管一管他,旁人,誰管得住,誰敢管!”

“幸而七娘總是知事的,不像這混蛋小子,咱們也都寬寬心,混蛋小子自有人磨他。”

#中書令:就怕這樣的好消息,将來只能用來給我們上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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