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發燒

良久以後,沈姝躺在塌上依稀聽見耳畔傳來陣陣低聲的輕咳。

像是裴雲謙的聲音。

她眼珠動了動,長睫微抖,緩緩睜開雙眼,朝着裴雲謙的塌上望了一眼。

停了一會兒見沒什麽動靜以後,沈姝便收回目光,許是她聽錯了。

片刻,輕咳聲再次響起,這一次沈姝聽得分外真切,她擡眼看過去,試探着喚了一聲:“将軍?”

無人回答。

沈姝只好起身快步走到塌前,只見裴雲謙皺着眉,面無血色,額前也布滿細密的汗珠,神色痛苦。

沈姝眉頭不自覺擰在一起,自她這一世見裴雲謙,他不是徒手殺人就是冷言冷語吓她,可如今他躺在塌上臉頰微紅,雙目緊閉,全然沒了平日裏的淩厲,甚至能看出幾分脆弱來,與平日裏威風凜凜的大将軍判若兩人。

沈姝第一次見他如此模樣,只覺得心髒像是堵了什麽東西一般,隐隐的有些說不出的難受。

桌案上的紅燭還未燃盡,将沈姝的影子映在牆上拉得老長,屋內落針可聞。

她又試着喚了一聲:“将軍?”

床上那人眼睛動了動,似是聽見了皺了皺眉,卻沒應答。

沈姝試探着摸了摸裴雲謙的額頭,心中一慌趕緊跑出房間去找人。

幸好秦珣一直守在門外。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秦珣便帶着郎中回來了。那郎中一看就是被人火急火燎從睡夢裏揪出來的,連扣子都沒來得及系好,額前都是細汗,多半是一路小跑過來的。

那郎中見到沈姝先是一愣,接着便神色如常,走上前去給裴雲謙瞧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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郎中先是掀開衣裳瞧了瞧裴雲謙手臂上的傷口,沈姝眼見着郎中皺了皺眉,接着又替他把了把脈,沒等沈姝問出口,就聽見郎中一聲輕嘆緩緩開口。

“将軍還真是不把自己的命當命,傷得如此重竟如此草率包紮,如今傷口發炎引起高燒,幸好夫人發現的早,否則就是華佗在世也難辦了。”

沈姝臉色有些發白,她沒想到居然會這麽嚴重:“郎中說得是,只是眼下該如何?”

“幸虧夫人發現得及時,老夫已經為将軍施過針也重新仔細包紮過傷口了,性命已無大礙,就是這燒……怕是不好退,若是明日燒能退下去便無事。”

沈姝擰着眉點了點頭:“那勞煩郎中開些藥方。”

聽見沈姝這話,郎中眼中閃過驚愕,臉色也微微不自然,但片刻便隐去了,他看了看躺在塌上的裴雲謙,又看了沈姝一眼,眼中意味不明,輕笑了聲點了點頭,便去一旁開藥房了。

片刻,郎中就把藥房寫好親手交到了沈姝手裏,并囑咐了藥量。沈姝一一記下以後,便讓秦珣送郎中出去了。

沈姝雖不知今日裴雲謙因何受傷,但她既然嫁給他,那他便是她的夫君,她也自然有照顧他的義務。如今裴雲謙傷得這麽重,她也只能打起精神來,守在裴雲謙床前,心中琢磨着替他退燒的法子。

秦珣送郎中出去以後,便按照郎中開的方子去給裴雲謙煎藥,他雖知曉裴雲謙向來不喜喝藥,但不知怎的見了沈姝以後總覺得今日這藥将軍也許會吃。

不到半個時辰,秦珣便端着煎好的藥輕扣了扣房門。

“夫人,要不您先去歇着,這裏屬下看着。”

沈姝輕搖了搖頭,接過秦珣手中的藥碗:“不礙事,我不困,你回去吧。”

秦珣走後,沈姝擡手摸了摸裴雲謙的額頭,心情也越發沉重起來。

沈姝記得自己小的時候身子也不大好,也時常會有小病小災,可她與裴雲謙不同,她惜命,從來不會像他這般糟踐自己的身子。

半晌,沈姝低低的嘆了一口氣起身去拿剛剛秦珣熬好的藥。

沈姝附身靠在床頭,小心翼翼舀了一勺湯藥放在自己嘴邊吹氣,吹涼了才緩緩送到裴雲謙嘴邊。

可裴雲謙如今高燒昏迷人事不省,怎麽也不肯配合,湯藥灑了大半卻連一口都沒有好好咽下去。

看着床上昏迷不醒的裴雲謙,沈姝皺了皺眉。

燒得這麽厲害,若是不吃藥這燒定是難退下去。雖說裴雲謙這個人脾氣臭嘴巴又毒每天都冷着一張臉,但好歹救過她不止一次,她總不能任由他燒着。

半晌,沈姝抿了抿唇,閉上眼一口氣喝下碗裏剩下的藥,附身撬開他的唇齒,将藥一小口一小口送去他的口中,這才将剩下的藥勉強喂了進去。

看着空了的藥碗,沈姝終于松了一口氣,眉眼處也舒展了幾分。

多少喝了些藥,應該會有幾分效果的吧。

沈姝把藥碗重新放回桌案上,将屋內燭火滅了些,而後便單手撐着下巴靠在裴雲謙床邊發愣。

許是今天下午睡得多了,折騰了許久沈姝卻依舊沒有困意,一雙濕漉漉的杏眼,睫毛忽閃忽閃盯着裴雲謙瞧。

旁人都說裴雲謙喜怒無常陰鹜狠絕,那日沈姝親眼見他殺人時以為他只是對待別人狠,沒想到他對待自己也是如此,“身體發膚受之父母”他竟半分都不在意。

看着裴雲謙手臂上已經燙的焦糊了的傷口,沈姝覺得自己也疼了幾分。

屋內的燭火徹夜燃着,沈姝一直從旁守着,卻絲毫沒有倦意,直到次日淩晨沈姝再次起身,擡手向他額頭上探去,才感受到床上人的高燒已經逐漸有了消退的跡象。

許是見裴雲謙退了燒,沈姝放下心來,竟開始覺得困得睜不開眼,不知什麽時候撐不住昏昏沉沉地俯在塌邊睡了過去。

第二日,裴雲謙醒來以後便覺得額前有些許涼意,他皺了皺眉,睜開眼看到的就是這樣的景象。

少女兩條胳膊墊在下巴下面,長睫卷翹,嘴角帶着幾分弧度似是做了什麽美夢一般,睡得香甜。只是發髻有些淩亂,臉上略有憊色,眼睑下方透着似有若無的青色,顯然是熬了許久的緣故。

裴雲謙目光落在沈姝臉上時,心頭驟然一緊,難不成她是坐在這裏守了他一整夜?

他垂下眸子,有些後悔了,眼裏的陰霾也不自覺加重了些。

裴雲謙也不知他看了沈姝多久,直到秦珣敲門,才将睡夢中的沈姝驚醒。

猝不及防對上裴雲謙一雙帶着陰霾的眸子。

微怔以後,沈姝臉上閃過喜色:“将軍你醒了?可還有哪裏不舒服,我再去找郎中給你看看。”

裴雲謙看着沈姝沒應聲。

沈姝也不惱起身道:“我去給你倒杯水來,昨夜郎中來看過了,郎中說将軍太不愛惜自己的身體了……”

看着沈姝嘴裏念念叨叨忙前忙後,裴雲謙不知為何心中竟莫名生出幾分愉悅來,他饒有興致地看着沈姝,偶爾應一聲,似乎很享受這種感覺。

沈姝将倒好的水端到裴雲謙跟前,沒看到裴雲謙詫異的目光,自顧自将杯中的水吹涼了才遞給裴雲謙。

裴雲謙看着沈姝一時竟忘了擡手去接。

見裴雲謙的樣子,沈姝心中微微不解,眉尖不自覺的蹙了蹙。

怎麽?是她吹得還不夠涼嗎?

沈姝試探着開口:“将軍?”

裴雲謙這才回過神來,擡手接過沈姝手裏的水杯卻沒有喝:“你昨夜一直守着?”

因發了一整宿的高燒,裴雲謙的嗓音有些啞。

沈姝睫毛閃了閃,看着他點了點頭。

“守在這幹什麽?”

裴雲謙聲音依舊淡漠,但聽得出來态度确實放軟了許多。

沒等沈姝說話,門外再次響起秦珣的敲門聲。

沈姝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他,總不能說我重活了一輩子,上輩子是你拼死護我,這輩子我見你生病總不能置之不理。

而此時,門外的秦珣卻是沈姝的救命稻草。

沈姝下意識回頭應了一聲:“進來。”

接着,就看到門被人從外面推開,秦珣站在門外手上端着藥碗。

看到門口的秦珣,裴雲謙臉上閃過一絲不悅,克制了想把人扔出去的沖動。

看到裴雲謙的臉色,沈姝趕緊起身去門口接過秦珣手中的藥碗,道:“将軍醒了,再去請個郎中來吧。”

沒等秦珣答話,身後便傳來裴雲謙陰冷且不悅的聲音:“不必。”

聞言,沈姝皺眉,不知道是哪裏來的勇氣下意識反駁:“那怎麽行?還是要請個郎中來看一看的。”

沈姝的反應讓裴雲謙頗為意外,他沉着臉,沒出聲,算是默許了。

沈姝轉過頭沖着秦珣點了點頭,秦珣便立馬會意轉身出去尋郎中。

而沈姝便端着手裏的藥走到塌前,将手中的藥遞給他。

裴雲謙看着面前正散着苦味的藥,皺了皺眉,若有所思,半晌才伸手接過藥碗,屏着氣将碗裏的藥喝了下去。

而秦珣帶着郎中進門時,剛好看到裴雲謙喝完了藥,皺着眉頭把藥碗遞給沈姝的這一幕,頓時驚得數不出話來。

裴雲謙餘光瞥見正站在門口的兩個人,淡聲道:“進來。”

郎中進來以後,沈姝自然而然退到一旁。

床榻上,裴元謙始終冷着臉,沒什麽表情,郎中的反應倒是比昨天夜裏好了不少。

“将軍身子已無大礙,近日少用右臂,等傷口愈合就好。”說着,郎中又開口提醒道:“此等療傷法子将軍切勿再用了,此法雖能快速止血,但傷口極易感染危及性命,還是不用的好。對了,昨夜我開的藥方将軍若是按時服用,傷口或許能愈合的快些。”

說着,郎中意味深長的看了沈姝一眼。

見狀,裴雲謙皺眉,冷聲道:“啰嗦。”

那郎中好脾氣也不跟他計較,笑了笑便退了出去,沈姝卻總是覺得他們之間氣氛有些奇怪,像是認識一般。

等郎中和秦珣走了以後,裴雲謙坐起身來看向沈姝:“你去休息吧。”

沈姝沒說話,下意識看了看裴雲謙手臂上的傷口。

見狀,裴雲謙皺了皺眉頭,語氣也顯出幾分不耐:“我還死不了,你去吧。”

見他這樣說沈姝也沒再堅持,畢竟這一夜她的确累得很,沈姝剛回身就聽見身後傳來裴雲謙一貫冷淡的聲音:“昨夜你可有喂我吃藥?”

聞言,沈姝想起自己昨夜情急之下的舉動,臉“騰”的一下紅了,好在她現在是背過身去,身後的人看不到。

沈姝怎麽也沒想到昨夜裴雲謙是有幾分意識的,便輕聲道了一聲:“是”,說完便拿着桌案上的藥碗出了門。

她沒看到,原本倚在塌上的裴雲謙聽見那一聲“是”,瞳孔驟然縮緊,眼底陰鹜盡數消散,臉上帶着幾分難以置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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