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7 天塹

坐在鳥車裏，終于逃出生天的姜永原本緊繃的神經驟然松了下來，太陽穴在抽痛。他把自己的身體陷在柔軟的靠背中，整個人都放松了下來。只是在安逸中，姜永心中卻有些微妙的不安，好似自己忘了些什麽東西。

然而柯爾基卻依舊沒有放下警惕，陌生的人，陌生的環境，這令他有些不安。下意識向着姜永的方向挪了挪，柯爾基用謹慎探究的目光望向安度因，當敏銳注意到了他胸前佩戴的徽章時。柯爾基瞳孔驟縮，呼吸停滞了一瞬。

而這邊安度因正數落着姜永。老人看起來被吓壞了，吹胡子瞪眼，注意到姜永心不在焉後他更是舉起自己的手杖作勢要打。姜永這還是第一次看到這個一直溫和地老頭發脾氣，不過他也不是傻的，自然聽出了安度因語氣中的擔憂和關懷。

态度放軟，姜永窩在靠背裏語氣乖順，把事情一五一十同安度因講了個清楚。

當提到柯爾基時，姜永朝着自己身邊那人努了努嘴。他現在累得很，再加上一直到現在這件事他其實也有些雲裏霧裏的，要說前因後果當然還是當事人最為了解。安度因順着姜永的目光看去，第一次把目光放到了這個形容狼狽的小子身上。

柯爾基注意到了安度因的視線，心頭一凜。忙坐直身子順了順淩亂的頭發，想起自己現在這一身絕對稱不上貴族狼狽地跟乞丐般的裝扮，他心裏流淚，索性破罐子破摔不再打理這些布條了。

“請問，您是文森郡星徒塔的白袍星使安度因先生嗎？”

“哦，小朋友認識我啊。”

安度因溫和笑了笑，但态度有些冷淡。畢竟老人護短，姜永的這一番危險遭遇柯爾基可以說在裏面起了很大的作用。所以他對他的第一印象可以說是有些糟糕了。但是聽到老人承認身份後，柯爾基卻是神色一松，忙把自己食指上的黑色戒指撸了下來，畢恭畢敬地交到了安度因的面前。

“請您看一下這枚戒指。”

“哦？”

老人不置可否地應了一聲。他接過戒指慢吞吞地拿到自己的眼前，當注意到戒指上那荊棘纏繞玫瑰的圖紋時，安度因臉上的肌肉忽然抖動了一下。如同驗證自己的想法般，他又是仔細觀察了一番，随後擡起頭，灰色眼眸目光銳利射向柯爾基。

“你與安文娜公主有什麽關系。”

“她是我的母親。”

柯爾基自嘲一笑，坐在位子上沖着安度因行了一個半禮。

“失禮了，還沒來得及自我介紹。我的全名是柯爾基·卡斯托裏·埃文斯。”

Advertisement

“原來是你，怪不得……”

安度因臉色有些感嘆，他把戒指還給了柯爾基，搖搖頭。

“老了老了，一時間都沒有認出來。一晃眼，你已經這麽大了。”

不能怪老人認不出來他，現在柯爾基一臉灰土餓的瘦吧，頭發亂糟糟如雞窩。任誰都認不出來。

姜永坐在一旁，逃命完畢後他有些餓了，便一把摸過放在桌上的小甜餅。邊吃邊饒有興致地看着兩人交談。他也沒有想到柯爾基竟然還和安度因認識。安度因嗜好甜食，便準備了好多甜點放在車廂裏。吃完了這盤甜餅，姜永熟門熟路又從桌下的小抽屜中摸出了一盤糕點。

剛坐起身，就感到了身邊傳來的一道視線。姜永疑惑轉過頭去，卻看到柯爾基端正坐在那裏，一本正經地和安度因讨論着蛇七卡牌的事情。心頭一動，姜永捏起一塊糕點慢吞吞放到嘴裏，用眼角注意那邊的動靜，随後他便看到柯爾基的喉結微不可見地上下一動。

感到有些好笑。姜永咳了一聲，意有所指地開口道：

“這糕點可真好吃啊。安度因老先生，你說過它叫做什麽來着？”

“是吧，我也覺得它特別好吃！”

安度因的注意力暫時被轉移過來。說道甜點老人眼睛都亮了，宛如找到了知音一般講的頭頭是道，如數家珍。

“這是蜜金玫瑰糕，矮人鐵堡那邊傳過來的做法。采用上好的溪谷玫瑰和熊人族那邊的蜂蜜烘焙而成，特別香甜。費鐮小子，你也喜歡吃甜點啊？我那裏還有，倒時候送你兩包。”

“謝謝了啊。”

姜永大大方方道謝，聽到身旁傳來那極小聲的吞口水聲，暗自笑了笑。随後狀若不經意般把糕點往旁邊挪了挪。

“诶，那個誰，你要吃點嗎？”

“我的名字叫做柯爾基，不是那個誰。”

柯爾基繃着臉幹巴巴說道。他這幾天來幾乎都沒吃過什麽東西，胃火燒火燎的。他原本是不愛吃甜點的，但是現在嗅到那甜蜜的香味，口中的唾液卻情不自禁分泌。從小到大的家庭教養以及僅剩的那些貴族矜持讓他保持禮貌，柯爾基如坐針氈。

最可氣的還是那個費鐮。吃完甜餅吃糕點，他難道就不膩得慌嗎！雖然之前在逃亡中他和費鐮也算養成了些共患難的情誼，然而一旦脫離了情景，一直以來受到的教育和早就養成的三觀卻又将柯爾基找回了矜持。

哦，該死的矜持！想到自己和費鐮之前的過節，柯爾基有些拉不下臉去。而且他也感覺到了姜永語氣中的趣味。心中升起幾分惱火，柯爾基眉梢一挑轉過頭剛要發怒，但看到姜永那張笑嘻嘻的臉，又想起他之前救了自己，那些憤怒又一下子啞火了。

吃吧吃吧，吃死完事！

柯爾基氣悶地轉過臉去，打算不看不聽。但是就在下一刻，他的嘴裏便被塞進了一塊糕點。一點都沒有防備的柯爾基愣了一瞬，下意識的嚼了嚼。香甜軟糯的味道在口舌間爆發，帶着玫瑰特殊的香氣和蜂蜜的清甜。

從沒有覺得甜點竟然這麽好吃，還沒來得及回味，柯爾基就匆匆嚼了兩口就一下子咽了下去。香甜的糕點稍稍撫慰了空虛的胃，但卻只是杯水車薪。想到自己是被誰塞了糕點，柯爾基努力繃住臉嚴肅表情，轉頭就要質問姜永。但是剛張開嘴，他就又被塞了一塊糕點。

“慢慢吃，啊，還有很多。”

姜永用哄小孩的語氣慈祥道，看着柯爾基受不了地張開嘴又要反駁，便眼疾手快給他又塞了一塊。差點被噎住的柯爾基終于是不敢開口了，他狠狠嚼着口中的糕點，幻想這是姜永的肉。但是內心中那些糾結憤怒和悲傷痛苦卻是被這香甜減輕了一些。

甜食真是不可思議。

“你們都多吃一些，馬上就要到了。”

安度因笑眯眯地看着兩人互動，捋了捋胡子。聽到他的話後姜永眼睛一亮，把盤子塞到柯爾基的懷裏讓他自己抱着吃，自己撩起了車窗前的窗簾。在通過那片荒草原後，周圍的景色漸漸變得生機勃勃。

巨蜥鳥的速度飛快，窗外大地和森林都在飛快後退。蒼翠高大的塔樹，郁郁蔥蔥的灌木叢。小道旁生長的野草顏色由黃漸漸變為淺綠，時不時還能在草叢中見到一些形似兔子野鼠般的小動物警惕立起上半身，沖着這邊張望。

在通過那片荒草原後，外面似乎換了一個季節。這些生機勃勃的色彩讓之前一直處于卡特鎮冰天雪地單調顏色中的姜永露出一抹驚豔的神色，心曠神怡，而就在下一刻，巨蜥鳥車猛地一剎車，停了下來。

“怎麽了？”

以為又遇到麻煩的姜永瞬間警惕了起來，但是安度因和柯爾基的表情卻是十分淡定。跟着他們走下了鳥車，看着眼前的場景，姜永呼吸一滞。

往前十幾步，大地毫無征兆驟然下陷，好似平面被從中直接切開，一眼望不到邊界。陡峭的邊緣如同刀削斧鑿的懸崖般，向下看去是一望無際的深淵，漆黑一片看不到底端。而向前極目眺望，幾百米外霧氣中隐約能夠看到建築的輪廓和滿目蒼翠欲滴的綠色。

“這裏就是天塹，等過去之後我們就徹底進入星耀帝國疆域的中圍了。”

安度因捋捋胡子，慢條斯理地說道。他拍拍姜永的肩膀，示意他向着前方看。

“看到那霧氣中的塔尖了沒，那裏就是老頭子我待的地方。”

姜永向前方看去。在彌漫的霧氣當中高高的白色塔尖直沖雲霄，和周圍較為低矮的建築相比十分顯眼。而就在這時，杜森躍下巨蜥鳥車，手拿着兩個背包模樣的東西朝着他們走來。

“背上這個，想要越過天塹就不能再用鳥車了。”

他簡潔說道。接過其中一個背包，姜永一時間摸不着頭腦，他看着杜森三兩下把車從兩頭巨蜥鳥身後卸了下來，不知道按了那個按鈕，車便縮小成了盒子大小，被他收到了口袋中。注意到杜森背後的那個背包，姜永終于意識到了什麽，心跳逐漸變快。

難道，他們是要飛過去？

回憶起之前杜森從天而降時背後背着的寬大鐵羽翼，姜永心髒砰砰直跳。還在星際世界的時候他便一直向往天空，夢想着駕駛機甲自由翺翔。但奈何夢想被自己不争氣的身體所限。難道在這裏，他能夠真的飛上天空？

“別攥着了，這個是我的。”

柯爾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姜永沒反應過來，下意識就把手裏的背包遞了過去。緊接着只聽‘咔擦’一聲輕響，姜永低頭，看到自己的腰上被扣上了一條很寬的皮質腰帶。腰帶左右兩邊各有四個圓環，延伸出來的皮圈上捆着結實的繩結。

順着繩子延伸的方向，姜永木着臉看到杜森把繩結頂端的挂鈎咔咔兩下挂到自己的腰帶上。

“別愣着了，快把這個穿上。”

接過扔來的皮質馬甲，姜永垂頭喪氣地把它穿到身上，心中的飛天夢破碎成一片片。在馬甲的肩膀處及下側也有圓環，紛紛被粗大的繩結穿過系牢。這些繩結最後都被聚攏在杜森的腰際。

在他的右前方，安度因老先生已經展開了自己的機械鐵羽，試探地操縱振翅飛了起來。而在另一邊，柯爾基背上那稍小的背包也化作了一副鐵羽，他駕馭的手法十分熟練，一看就是老手了。翅膀拍打兩下便騰空飛起。

姜永看着眼紅。也只能心中不斷安慰自己要用這玩意飛過深淵一看就特別危險，自己還沒有練過，被帶着飛過去确實是最保險的方法。

“我六歲的那年收到第一副鐵羽，到現在已經攢了十好幾副了。這東西我練過無數遍，過去在王城裏的時候還有過相關比賽，我次次都能在前三名。”

柯爾基的聲音從旁邊傳來，他不知何時已經落到了地上。貴族少年眼睛看向姜永，尖尖下巴微擡，感覺十分倨傲。說出的話更好像是炫耀一般。

但是姜永從其中聽出了幾分其他的意思。他似笑非笑地看向柯爾基，注意到少年在被他盯住後下意識的轉頭避開，話語都變得有些磕巴。

“什麽，什麽都沒練過就想要直接飛越天塹，簡直是平民才會有的天真想法，看不摔斷了你的脖子。”

“哦。”

姜永笑眯眯應道。看着柯爾基如同被噎到般哽了一下，随後逃跑般後退兩步拍拍翅膀直接飛起，心情也是好了一些。說起來柯爾基洗幹淨臉好好捯饬一番，長得倒是還挺好看，膚白貌美大眼長腿，時不時被逗得炸毛更是如同張牙舞爪的小貓一般。

只不過姜永雖說性向為男又是個顏控，但也不是看到一個同性別的就想上。他自有着自己的一番喜好……年齡不能太小，身高不能太矮。長得不要太過女氣。最好是那種睿智聰明淡然如水的，長得再好看些就最好不過了。

思維停頓了一下，不知道為什麽銀發精靈俊美的身影忽地撞進了他的腦海。淡金色的眼眸含笑微彎，盛了滿天星辰。

有些尴尬的咳嗽一聲，姜永只覺得臉上有些發熱，拍拍腦袋回到現實。說起來無論是在星際還是在這邊，阿莫斯真是他看到最俊美的人了。如果他要是星際裏的明星之類的，就憑這張臉姜永都能成他的路人粉。更別提他還睿智聰慧強大，懂得無數的知識。

也不知道上次屠龍之後他怎麽樣了，之前想要自己幫忙的是什麽事情。忽然間，一股拉伸的力量自腰間和肩膀處傳來打斷了姜永有些雜亂的思緒，腳一晃，他這才發現自己已經離開了地面。杜森振翅起飛了，他們三人一起飛上了天空，朝着天塹的另一邊飛去。

機械鐵羽的速度很快，轉眼間他們便飛到了裂谷的上空。太陽升起，驅散了迷霧。姜永情不自禁地朝着腳下看去，不似他想象中的怪石嶙峋，了無生機。天塹之中好似另一個世界，無數奇形怪狀的植物順着崖壁攀援而上，鮮豔灼目。

而在裂谷最下，一條黑色的河流奔騰而過，岸邊長滿了同為暗色的草木花樹。有獸群在裂谷當中順着河流悠閑前行，好似注意到了天空中有人窺視，為首的巨獸警惕昂起頭，沖着天空發出巨吼。

“小心，我們要經過風渦了。”

頭頂上傳來杜森的警告，姜永下意識抓緊吊着自己的繩子。緊接着一股旋風憑空而生，吹得繩子搖搖晃晃，宛如在空中坐秋千。旋風接連不斷，威力逐漸增強。好在姜永沒有恐高，在适應了這飄飛的斜度後他好奇向着那邊望去。

只見一株參天巨樹從崖壁上斜着生長出來，盤虬錯節的粗大樹根緊緊抓住岩壁，樹幹粗約百米。而在那巨大的樹冠之上，擠擠挨挨有着數十個巨大圓盤狀的‘鳥巢’。不僅如此，在巨樹周圍的岩壁之上，也有無數用樹枝搭建的圓形巢穴。

許多如蛇一般的生物盤踞在巢穴當中，它們背後生着半透明的雙翼，在姜永他們從空中飛過時警惕昂起上半身，發出嘶嘶吐信聲響。巨大的蛇盤繞在樹枝之上，宛如攀援而上的藤蔓。而就在這時，姜永突然看到，樹根之下那片漆黑陰影當中，緩緩張開了一只紫色巨眼。

那只巨眼并不比之前看到的那蟲球小上多少，豎着的黑色瞳孔深不見底，周邊是漸變的一圈圈紫色。帶着無機質冰冷目光，沒有一分活氣，就好似一塊紫色透亮的玻璃。姜永心中危機感陡生，被那冰冷的目光盯住後不敢輕舉妄動。

半晌，那只巨眼慢慢阖上。一股磅礴氣流從崖下噴湧而出，杜森他們迅速控制鐵羽，借着這股旋風向前飛越了一大截。

“這是天塹之中的風蛇王，它和奧蘭納簽訂了契約，不會随意傷害過往的行人。”

安度因的聲音從前方傳來，語氣中帶着幾分喜悅。

“快了，前方就是文森郡。”

姜永定睛朝前面望去。果然，那些建築的模樣越來越清晰，與此同時周圍的溫度也在漸漸升高，即使他身上只剩下了一件兔絨背心也禁不住渾身冒汗。想到這段有些奇異的空中旅行就要到達終點，姜永心中竟然有些遺憾。

什麽時候，他才能憑借着自己的力量在空中飛翔？就跟那些飛鳥一樣……

等等。

飛鳥？

姜永心中忽地一悚，冷汗冒了滿背，他終于想起了自己究竟是忘了什麽了。

“狗蛋……”

作者有話要說：  這一章首尾呼應，完美qwq

狗蛋：心累，嘟嘟嘟不想說話qaq

話說上章出現的老大和蛇七之類的不是現實裏噠，也不是阿莫斯了xd是以後會出現的人物啦，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