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
深夜,月懸天幕,涼風如水。院軒深處的一間廂房透出明黃的燭光,書案上,攤開着一卷人畫像,雖只露側臉,難掩秀色。
薛煥盯着畫像看了很久,仍想不起關于畫上人的一絲一毫。
不斬邪之妖魔,人間塗炭。他想起這句萦繞在耳畔不消的話,仔細回想自己醒的匆忙,受過此命。腦海裏除了一片混沌,猶如深海的周遭,他只感覺到無邊的荒涼。
三百年前一場屠神役,神界損失慘重,十方陣,流霜湖……彥周說,他并沒有在那場戰役中看見自己,可自己是鎮守十方陣的神,他不可能看見他去毀青階卻不阻止。
他是在騙我麽。
或者說……
薛煥在書案前心神不定的來回踱步,他有些懷疑為何有人告訴自己關于彥周的事,為何要自己去殺他。記憶寥寥,囿于睡夢,這命仿佛是強行置于他手中的。
驚寒在虛空中閃着微弱的光,薛煥閉眼沉了沉氣,将它喚出,就着燭光瞧它的動靜。先前沾在上面的血污已被擦幹淨,劍身的寒光不刺眼,握在手中也沒有兵器的冷意。
驚寒本身不是一把殺氣特別重的劍,在薛煥的記憶中,他拿劍耍腔的時候不多,幾乎不用,可不知怎麽,他忽略不了這把劍,劍上沒有積壓厚重的血氣,反倒有股經年歷久的風霜氣息。
“這把劍叫什麽名字?”
“你用它殺過人嗎?”
這會回味彥周的兩句話,似故人久離重逢的談天,薛煥驟然冒出一個脊背生寒的念頭——該不會彥周認識這把劍!
他才是這把劍的真正主人……
抓耳撓腮百思不得其解,薛煥濁氣壓胸口,他幹脆收了劍,卷了畫像,來回踱幾步散散心頭郁悶。
忽然,有縷風平地升起,不知根源,重新掀開了彥周的畫像,擦了火,毀屍滅跡似的,瞬間就将畫像燒的一幹二淨。
薛煥冷若冰霜的臉沉了沉,眼珠子閃出點紅光,随即往窗戶那一瞧,不動聲色,撚了點靈法掐滅了燭火,往榻上一倒,睡他的好夢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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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能是睡前心思太重,做的夢全是彥周扛着刀到處追着他砍,他想逃,但腳底仿佛生了根,無論如何也動不了。
次日,天蒙蒙亮,洛水門下派過來一位門徒請第五靈劍術前去南虞大殿參加一月一次的早會。早會說是各門派交流一個月以來在修為方面的領悟,其實就是各門下弟子吹牛談天,撒潑打滾的酒會。師父們帶着優秀的弟子在掌門師宗面前談道,不太優秀的弟子攀不上的高度便自覺劃清界限,找那些能比得上的人說話去。
被派來的子弟可能剛睡醒,有點脾氣,帶着本身對劍術的偏見,語氣十分厭怨。
“今天是榴月的早會,你們劍術是不知道嗎?”
四夏剛用清水洗了臉,本來被嚷嚷聲吵醒,沒一點精神氣,聽他在院內大喊也沒多大反應,軟着身子,往石桌上一趴,眼皮開始上下打架。
賀妄尋邊走路邊整理自己的衣服,衛卿掬捧涼水擦拭他的寶貝佩劍,君安剛來南虞,不懂規矩,一臉茫然瞅着他,帶着早起的迷糊勁兒。
這位弟子見狀,氣不打一處來,什麽亂七八糟的話,不該說的全當着他們幾個人的面說了。
“這就是你們劍術的面貌嗎,怪不得這兩年來掌門從未提及過你們,你看看你們自己,個個死氣纏身,根本上不了臺面!”他滿口拙詞,大放不雅。“聽說你們來了一位領門的師父,怎麽沒看見,不會是又死了吧。”
四夏本來不想大清早的跟狗比叫聲大,但一聽到死字,頭皮瞬間炸開了,她蹭的起身,呵斥道:“你說什麽,想吵架是吧。”
衛卿及時撫上她氣的顫動的肩膀,對她使了個眼色,朝那位弟子不客氣道:“這位師兄,你早上來的時候,是不是摔泥溝裏了,怎麽滿嘴臭水溝泥巴的味道,好難聞。”
這位門徒氣的吹眼珠子,“你,你敢這麽跟我說話,真沒教養。”
“沒教養也比你好。”衛卿跟他拌着嘴也不妨礙端着盛水器去到旁邊的水池站定,故意往他那方一灑,“大清早的,就來髒東西。”
“你們,你們以多欺少。”
四夏立馬不同意,“哎師兄,誰先開始的?”
薛煥在靜思廬裏閑情逸致地斟了一杯茶,伸出手指在杯口摸了一圈,而後超君安招了招手,把茶水遞給他,道:“外面那位朋友這麽大早過來應該渴了,把茶端給他喝,消消火氣。”
君安正想着自己要不要也說兩句,也不能讓這些目中無人的門徒總是欺負劍術,忽聽薛煥要給他茶喝,下巴差點沒兜住。“他都這麽說了,你還給他喝茶,你——”向不向着劍術啊。
“聽話,給他端過去,記得态度好點。”薛煥說完轉身進屋。
君安捏着茶杯,盯着裏面悠蕩的茶水,憋着一口悶氣,走到那位出言不遜的弟子面前,說:“師父說了你這麽一大早來挺辛苦,請喝茶。”
君安是雙手奉上的,那位弟子腦袋昂的像一只驕傲的孔雀,立馬神氣道:“看來劍術也并不是全都沒有教養的。”
“君安,你怎麽還給他喝茶!”四夏不是暴躁脾氣的姑娘,卻也見不得一見面就找茬的人,不能總是被踩在腳下當泥土踐踏,他們也是仙門的人不是麽。
君安聳聳肩,眼睛往裏面瞟了瞟。
不是我要給的,是我們的師父。
那位弟子目不斜視地拿過茶杯,做作地一飲而盡,道:“做人貴有自知之明,你們不被看好就是——”突然,他說不出話了,鼻子裏有什麽流了下來,他慌忙拿手一抹,透明的是鼻涕,而且是越抹越多,像流鼻血似的。
弟子張口想問怎麽回事,發現自己出不了聲,而且一張口滿是臭氣,把他自己熏得直皺眉頭。
離他最近的君安沒躲及,吸了一口臭氣,忙幹嘔逃開了。
四夏看那弟子手忙腳亂捂鼻子又捂嘴的笨拙樣子,福至心靈:“真嘴臭了吧。”
這時,薛煥從裏面走出來,客氣假裝的十分沒有破綻。“這位同門,怎麽了,不聽叽叽喳喳聲,忽覺安靜啊。”
君安扭頭看了看掉在地上的茶杯,明白了薛煥為何要他送茶給此人喝,還必須态度要客氣。要是不客氣,怕是茶也喝不進他嘴裏了吧。
那位喝了茶放臭氣的弟子無聲道了幾個你字,又臭的捂住嘴,胸口氣的劇烈起伏,可偏偏有苦說不出,又氣又恨逃離了此地。
四夏這下高興了,揚聲喊道:“我看你以後嘴還敢不敢這麽說話,欺負劍術沒人是不是!”
她跑到薛煥身邊,豎起大拇指,誇道:“師父你真厲害,我剛開始還以為你忍氣吞聲呢。”
薛煥道:“稍微教訓教訓就好了,也就一天的時效。”
“那也解氣。”四夏揚眉吐氣,說:“不就是個早會嘛,往年也沒見他們派人過來請,去不去都無所謂。”
辣椒被人聲吵醒,從窩裏跳出來,爬上衛卿的肩膀。
“不能無所謂,今天都要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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