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五窮之地的鏡像不會撒謊,它原本是各靈系掌教用來教導弟子避免錯誤的參考,不曾想過有朝一日用得着它來證罪。

在溫商的個人鏡像裏,很明顯可以看見一個穿着黑衣服的人,他與溫商并行,偶爾側身與他說幾句話,動作自然,溫商和他靠的很近,間或撚一道符防對無窮之地的突發狀況。

兩人一路走着,像認識很久的朋友。

出面作證的弟子說,那天他看見的黑衣人和昨天闖入洛水欲救走溫商的是同一個人。

聞春殿中,一個陳遇徑直不轉彎的認為溫商勾結邪魔外道不清不楚,一個薛煥總能找出牛角尖鑽一鑽認為溫商是否夥同邪道還有待商榷,其他四靈系掌教只聽二人之詞皆小心行事,未妄下斷論,忙着要站誰的隊。

蒼途掌門在最後結束時說道,關于溫商是否沾染邪途可等人醒後再讨論讨論,倘若事有他由,或者真如陳遇所說,南虞對此絕不姑息。

議事結束後,衆人出了聞春殿,洛水有個門生在門口等了很久,見到陳遇出來,疾步靠近,小聲在他耳邊低語。

“大師兄還沒有回來,已經兩天了。”

陳遇點點頭,往薛煥那兒瞥了一眼,兩人對上眼,陳遇還露出客氣的笑容,朝他微微颔首。他回過頭,偏身掩過人群,在他弟子耳邊低語。

薛煥心裏刀插地,面上笑盈盈。

老狐貍,他心裏吐惡氣,落井下石,夠卑鄙。

曲尋幽此時從他身邊走過,喊他:“劍術掌教。”

薛煥偏頭:“勾越掌教。”

曲尋幽露出一個溫柔的笑容,擺手說:“我姓曲,名尋幽,掌教掌教的喊我不習慣,能和你做個朋友嗎?”

在南虞,規矩頗多,禮樂嚴格,拜神開早會都講究禮儀諸事大吉的地方,多生産不茍言笑的嚴師,或者像陳遇那樣飄然若仙,正義凜然之士。

曲尋幽是個例外,在沉悶無趣,日如一日的高牆之內,竟沒有泯滅她世事雖苦,我自由衷樂的性子;曲尋幽是個凡事往好處想的女子,待人接物摒棄一板一眼,情誼往來,倒也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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薛煥笑:“勾越掌教客氣了,我們不是一直是朋友麽。”

南虞說大也是天地一隅之地,有時路上行走,大殿議會,兩人打過幾次照面,三言兩語,幾個點頭,也算是有過交情。

“陳師兄是個認死理的人,做事向來一絲不茍,如果沒有足夠的把握他不會亂說。”曲尋幽道:“我跟他認識有十多年了,他一直都是很穩重的人,不過,今天在聞春殿,師兄他似乎有些……”她斟酌了下,“急。”

“所以,是不是有什麽誤會”

誤會是有,不過這個誤會是不是故意的就不好說了。

“溫商是我劍術的門生,是我的徒弟,他犯錯,我必會有罰;但倘若無罪欲加,我這個做師父的,在沒有查清真相之前,也一定會護短。”

曲尋幽贊同,“等溫商醒了,事情也就好說多了。”

今日在殿上,薛煥雖也時不時言語兩句争論一下,但面對拿的出證據的陳遇,辯論的過火了倒像是狡辯,薛煥大多時候在聽,臉色也不太好。

眼前,薛煥盡管笑臉相迎,裏面透出的疲倦也是貨真價實的。

曲尋幽不好多打擾,微微颔首,道:“那我先走了,回見。”

薛煥昨晚沒睡好,白天難得精神不佳,又忙的未進米粒聽了一早上的讨伐,溫商的事是把選在頭頂上的刀,這邊他又想起立川這惹禍小子不知道闖到哪兒去。

心不能兩邊分,曲尋幽友好的跟自己說兩句話,他站直了身子聽,沒覺得自己有不耐煩之意。

看着曲尋幽自顧自的說完,又自顧自的走了,他反思了一下,想,沒有不耐煩,可能有點分心?

和曲尋幽分別後,薛煥立馬回了三問,他進門随手撈過練劍的賀妄尋,怼着他耳邊嘀咕了幾句,秘密叨叨完,一眼瞥過整天不務正業的四夏揚聲道:“學學你師兄,別總玩。”

他仿佛有急事似的,話飄在三問,人卻不見了蹤影。

——

殷安意腿部傳來一陣劇痛,他低頭掀開衣擺,發現自己的小腿成了一個血骨架,上面零星墜着點殘肉,他腦袋一團糟,想用手按壓一下太陽穴,擡臂時,一股撕裂的疼炸開,他擠着眼睛,發現自己的胳膊被挖去好大一塊肉,在上面留下一個瘆人的血坑。

喉嗓有聲音想跑出來,不過他一張口便是喑啞,他喊不出任何聲音,只有流動的風聲在他嗓子裏卷拉。

楚楓握着帶血的劍出現在他面前,半蹲,用劍尖挑起殷安意的下巴,揚起變态的笑,說:“等你死了,我就變成你的樣子,繼續待在師父身邊,如何?”

殷安意驚恐地瞪着眼睛,嘴巴大張,挪着半身不遂的身子往後躲去。

“或者,我現在就變成你的樣子,把你變成我,帶你去見師父,我們來猜猜看,你會不會死的很快。”楚楓的劍在他的下巴上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随後揪起他的衣領,手中翻卷靈法在他臉上一番作為。打理好殷安意,楚楓變成了殷安意的臉,朝他得意的笑。

“殷安意,你犯的最大的一個錯誤就是狗仗人勢,在師父身邊當條狗當久了,便以為狗也有主人的能力,你看現在,還不是被我囚在這,剜肉放血,即赴黃泉。”

殷安意搖頭,嘴裏好不容易發出一點嗚嗚的聲音,似乎在求饒。

楚楓溫柔的在嘴唇豎起一根手指頭,“告饒的話留着見師父的時候說吧。”

……

殷安意步履闌珊地向前跌撞,他手腳力氣恢複一些了,眼睛也能看見一點東西。

周遭是洛水居處,熟悉的花草叢木,熟悉的泠淙水音。

身邊是換成了他的臉的楚楓,殷安意盡量歪着步子走,想離他遠一點,他在心裏面大聲喊道,楚楓,你不得好死,不得好死。

等走進了洛水的青石板道,旁邊陸陸續續走過同門師兄弟,基本上都離他遠遠的,帶着鄙夷的眼神。

殷安意看到他們這副樣子,氣的快要發瘋,他張開嘴吼道:“看什麽看,我是殷安意,我是洛水的大師兄!”

聲音既出,他自己都愣了一下,原來能發出聲音的。

但他很快發現,他這一嗓子喉完了,不但沒得到同門的尊敬,還招來神經病的“贊詞”。

殷安意又火了,罵道:“你才神經病,你們才是神經病。”他看向扮成自己模樣的楚楓,惡狠狠道:“楚楓你個神經病。”

過來一路,對于殷安意的抓狂,楚楓一直是只管你說,說完你還是改變不了什麽的态度,像看一只跳梁小醜。

一個人在黑暗中壓抑久了,曾經野獸般急需傾訴的咆哮會在最後一刻化為平靜,因為一直以來都是平平無奇,掀不起什麽風浪,故此,以什麽樣的方式開頭,便以什麽樣的方式結尾。

“你們洛水都是神經病。”楚楓淡淡回了一句,然後他看見了陳遇。

同一時間,殷安意也看見了他。

殷安意心神一顫,搶在楚楓前開口道:“師父,是我,我是殷安意,是你的大弟子啊。”

他嗓門吼的極大,惹得路過的子弟都轉頭來看他。

殷安意心知自己被控制,急切想要師父認出自己,幫自己報仇,那些每天混日子不學無術的蠢貨怎麽會知道他現在的迫切。

陳遇如他所願,只瞧了他一眼,便道:“安意,跟我進來。”

殷安意恍然愣了愣,旋即露出笑容,回頭剜了楚楓一眼,得意洋洋。

“楚楓,一同進來。”

殷安意竊喜,通常師父這般對楚楓說話,那就說明,師父絕對不會給他好臉色看。

等着瞧吧。

二人跟陳遇來到陳遇的靜心堂,靜心堂,竹林碧影,有一流觞曲水,景色宜人。

這裏清心寡靜,陳遇常在此修煉心境。

殷安意得意站到陳遇身邊,嚣張的氣焰自然而然回來,可能因為有人撐腰,他身上所受之傷也不覺得疼了。

于是惡人告狀:“師父,楚楓違反洛水規矩,将我囚起,對我用刑,師父你千萬不要饒了他。”

陳遇徐徐道:“障眼法。”

“對,師父,楚楓對我用了障眼咒術,把我變成了他的樣子,您可千萬不要被騙了,我是殷安意啊。”

陳遇伸手在殷安意眼前一捏,捉住了施在他眼裏的法決,登時,殷安意看楚楓變回了他本來的容貌。

哈哈,他高興極了,終于找到自己的靠山了。

“這麽點伎倆你也能上當,當真是蠢。”陳遇嗤道。

殷安意慌慌張張解釋說:“弟子大意了,着了楚楓這雜種的道,他耍陰,假如光明正大打一場,他絕對不是我的對手——”

“你都說了。”陳遇忽然道:“是不是?”

殷安意:“什麽?”

回答他的是陳遇毫不留情的釋靈抽魂,可憐殷安意到死瞪大眼睛變成一具幹屍時,也不懂陳遇為何要殺自己。

“成事不足敗事有餘。”陳遇收了手,将殷安意的魂魄化進自己體內,煉成一縷真氣。随後,他掐了一個火符把他的屍體燒了個幹淨。

灰燼消失在空氣中,陳遇深呼一口氣,嘆道:“當看到第一具幹屍的時候,我去找了你,你不在,後又聽說殷安意失蹤了,我便明白,你都知道了。”

殷安意是個狗仗人勢的尿性,他會耀武揚威完全仗自己是洛水大弟子的身份,背後是陳遇支撐,将來若陳遇退隐,洛水不出意外自然會交到他手上,所以他絕對不會冒險在南虞殺人行兇,那樣把人變成幹屍的邪術除了陳遇,便只有他學了些皮毛。

殷安意蠢,不會自絕後路,那麽,只有一個可能,殷安意受不了刑罰,将此術教給了別人。

而這個人,就是楚楓。

“如何,知道真相的滋味好受嗎?”陳遇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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