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2

楚弱衣服上有灰塵,袖子口開了線,看見南小回後終于停下了橫沖直撞的步伐。

“楚弱?”南小回甚是驚訝,他蹲下|身子,與這小毛孩子保持平視,往身後看了看,說:“你一個人跑出來的?”

楚弱臉上堆着傻兮兮的笑容,手裏攥着一根将化的糖葫蘆,由于天氣熱,糖衣灘的快,從上到下,黏了小手膩乎乎的。

“有、有蝴蝶,蝴蝶。”楚弱揮着手,在天上亂抓。

彥周四處望了望,有個屁的蝴蝶,心想這智障的世界裏如此多姿多彩麽。

南小回剛從這一條街上走來,別說蝴蝶,要蒼蠅還差不多;他知道楚府這小孫子智力不足,只當其胡言亂語,輕輕撫了撫楚弱的臉蛋,說:“你家大人呢?你一個人出來的?”

“玩游戲……看見、蝴蝶,飛……飛,捉蝴蝶——”

楚弱斷斷續續講了幾個詞,眼裏閃着愉悅的光,他把手裏的糖葫蘆遞給南小回,“給、哥哥吃,哥哥……幫……捉蝴蝶,蝴蝶。”

小屁孩講話慢,一句話給他拆成了好幾個字頓頓的說,愣是把彥周的心聽得無比悶堵。

他腦海裏閃過一個難以理解的問題——凡間為何有小孩這種生靈,簡直煩透了。

個不高,還喜歡流口水。

彥周目不忍視,眉間掩不住的嫌棄。

“這兒沒有蝴蝶,聽話,回家好不好?”南小回笑眯眯地給他整理亂在臉上的頭發絲,又提着袖口給他擦擦嘴,溫聲溫氣語道。

楚弱出奇地聽他的話,南小回說沒有蝴蝶,他就安生地舔糖葫蘆,轉着無辜的眼睛。

他這個樣子估計沒辦法自己走回去,毛孩子一個人跑出來,身邊沒大人看着,從他皺巴巴的衣服可以看出,沒少平地摔。

糖葫蘆不知道是哪個好心人見他可愛送給他的,晶瑩的糖衣上髒了幾顆山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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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小回起身,對彥周說:“立川,要不你先回去吧,楚弱大概是不小心跑出府,我得把他送回家。”

彥周沒反對,“無所謂,我對小孩子沒興趣。”

“那我先去了。”南小回牽起楚弱的手,一邊跟他搭話:“糖葫蘆好不好吃呀?”

楚弱:“好吃……”

“下次走路要當心。”

“好~”

“哥哥~”

彥周看着他們走遠,眼皮下耷。

自己這一生都不會喜歡小孩子,恐怖。

永安一座暖舞香閣,一個女人站在木窗前,俯瞰永安城池的低屋窄巷,她身邊站着一位出落的少年,少年似有些焦躁,踯躅片刻,朝女人跪了下來,低頭道:“對不起,師父。”

女人面朝窗外,丹鳳眼稍微下壓了些,勾帶出了粉媚,冰涼的聲音和着悠然的不經意,道:“道歉?為何道歉。”

少年一不做二不休,毫無保留地剖開自己的罪行:“我在放出金粉蝶的時候沒有操控好,被、被人看見了。”

“被誰?”

“一個小孩子,”少年回道:“還有楚府那個二公子,不過我在那小孩子追着蝴蝶跑的時候就隐了,不确定他有沒有看到。”

女人輕笑,終于轉過身來,她面對跪在自己腳下的少年,輕缈的藍紫色紗裙随風而動,呼來片縷沁甜的香氣。

“無妨。”她說:“一個傻子罷了,擔心什麽。”

可少年仍有話說:“可是我不确定姓楚的看見了沒有,萬一他知道了我們在暗中觀察他,他有了戒心,對我們不利。”

女人擡頭,讓他起身,輕飄飄一說:“鴉兒,你要明白,不管什麽時候,我們都是拿着刀的人,姓楚的看見也好,沒看見也罷,該害怕擔心的是他,不是我們。”

她徐徐踱着步,身姿優雅,回眸百媚。

“陰陽宗在江湖上做的是殺人見血的生意,目中無人這四個字你要時時謹記。”

女人是陰陽宗的萬人神,身份只一人之下,靈屬玄門,座下千百殺器。

她身邊有一個靈客,門內只收一徒,真容不常示人,行蹤神秘,卻總是做着讓人聞風喪膽的收金取命的行頭,外面很少有人知道她的名字,就連在陰陽宗,門生只尊稱她為“霜大人”。

霜大人身前美貌無雙,背裏血氣心腸,她高深莫測,對門下弟子的教訓也是猖狂至極,盡顯妖孽本色。

“是。”鴉兒應聲。

霜大人又道:“楚溶……九先生說他的身上有東西。”

鴉兒福至心靈,說:“是天神碎片,對嗎?”

“天神碎片是他們的說法,那是三降。”

“什麽意思?”

“以後你會慢慢明白的。”霜大人說:“對了,九先生讓我們殺一個人,叫薛煥,順便再找一個人,彥江別。”

“只找?”

霜大人聽懂了他的意思,說:“那就是九先生的事了。”她懶得管太多,轉神又問:“江許其呢?”

鴉兒搖頭:“江兒最近行蹤不定,總是晚上不見人,白天不知從哪冒出來,師父,您安排他做事了嗎?”

“不曾。”霜大人眼尾上翹,無心說道:“總不會是去逛妓|館了?”

鴉兒來了興趣:“追姑娘嗎?”

“你不懂,別學他。”

“我那天看江兒回來挺高興的,嘴上挂着笑,追姑娘應該很容易吧,師父,我也想——”鴉兒滔滔不絕,被霜大人皺着眉打斷。

“你不想。”末了,為了防止鴉兒再繼續說下去,丢給他一個任務。“給楚溶帶個話去,讓他晚上在墳山赴約。”

鴉兒正經的快,立刻領命:“是。”

游墓者指尖收線,完成了最後的布盤。

他引了一點靈力,拐入鼻間,深深的吸了一口氣,佝偻的背雨後春筍一般,直了直腰。

一根粗壯的囚鏈萃了邪氣,栓住了楚澹的四肢,最後在脖子上纏繞一圈,釘在一堵黑牆之上。

斷肢白骨手插|進楚澹的胸口,在其上開了五個洞口,呲呲冒着紅色的靈氣,順着五個指頭攀沿。

楚溶伸手釋出靈法,準備汲取令人渴望的那抹紅。

“你這次太着急了,會适得其反。”游墓者沉重的聲音鑽入楚溶的耳朵,好心提醒他。

騰起的靈法被握住,楚溶語氣不行,好像誰惹了他生氣一樣。

“我有分寸,這回是個不錯的契機,我不可能放棄。”楚溶忍了忍聲,“我的事用不着你過問,你管好你那養的那只死東西!”

“我的那只死東西?”游墓者半晌呵笑出聲:“楚溶,沒我那只死東西你能趁機把他掌握于手?”

“但他同時也給我惹了麻煩。”楚溶道:“我最讨厭給別人收拾爛攤子,如果他餓了,墳山的屍體夠他吃的,不許傷我永安百姓,這是最後一次。”

永安奉他為神,他就要履行好神的責任,他不擇手段讓自己變強,拔殺潛藏在永安任何能危險到這座城裏百姓生命的妖怪。享受久了衆星捧月般的感覺,他覺得自己就是神了,□□譽,怎能受穢?

“嚼屍童死而複生,生而扼死,從來沒有好好長大過,他可憐地縮在鬼道的角落,看着人世春夏秋冬,別的嬰生能受父母恩惠,健康長大,直至老死。無人疼愛他,他不得喂養,只好找點屍體充饑,本性使然,怎能怪他。”

游墓者為嚼屍童辯解。

楚溶毫不留情駁道:“我管他受過什麽苦,只要不是人,他要吃什麽我不管,不過是個死物,本不該存在這世上。”

他給了游墓者警告,如果嚼屍童再在永安弄一次風雨,他絕對不會手下留情。

“得饒人處且饒人。”

楚溶不耐煩:“這沒有你什麽事了,你怎麽還不走!”

被邪氣囚鏈懸空支撐的楚澹口鼻湧出點血,游墓者的背駝回了原來的弧度,背過身,有意無意抛出一句話。

“別忘了一開始的初衷。”

“适得其反。”

他的尾音拖得悠長,随着他走近黑暗中碰撞着消失不見。

楚溶張開手掌,靈法重新出來,吐着蛇芯朝楚澹游去。

“我知道自己要什麽。”楚溶的眼睛悠過青色的狠意,冷冰冰地開口:“楚澹必須要死。”

他和楚澹之間只有一個能活,只能是他。

——

從楚澹身上煉完靈法,楚溶終于面色有了緩和,酒飽飯足出了院子,他剛踏出一步,一支暗器朝他旋了過來,楚溶眼鋒寒厲,足下一頓,側身躲了。

一男子裹着黑紗遮臉,收掌,複推出法令,上面寫着:今夜墳山見。

楚溶甩袖:“你是什麽人?”

男子不以真面目示人,身姿輕盈,足尖輕浮于花圃莖葉上,道:“今晚赴約,自然知道。”

楚溶不屑:“我從不赴不認識的人之約。”

男子似乎早知道他會這樣說,靈法化開法令,“你若不去的話,明天整個永安人都将知道名聲赫赫的楚家二公子養了一只吃人的小鬼,還妄想包庇!”

心裏咯噔,楚溶蹙眉:“你是誰?知道些什麽?”

男人不答只道:“去了自會明白。”

“我若是不去呢?”

“你沒得選擇!”

男子說完,手指盤扣咒術,原地化作一團煙消失了。

楚溶追了兩步,在那男子站的地方看了看,內心一陣沒底。

永安何時有了這號人物,他以前怎麽沒發現呢?還是說,是最近才來的。

半會,他又想,墳山?什麽人會約他去墳山?

鬼嗎?

這個時候,南小回送了楚弱回來,原本在門口南小回就被客客氣氣謝過請回的,不料楚弱拉着他的手不放,一個勁兒地往內院跑,跑到楚溶的院子,看見人在,楚弱松開南小回的手,叫喊着撲進楚溶的懷裏。

楚溶沒心思抱他,伸手把他往外推,楚弱看不懂他的意思,一點兒也沒感覺到拒絕,喊着:“哄睡,叔、叔,睡覺。”

楚溶不耐煩,兩腿往後撇,掙開楚弱,道:“別來煩我,傻子。”

接着他不管南小回這個陌生人還在這站着,大步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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