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4
火九日這天,陽光出奇的沒有特別烈。
早上剛過辰時,曾經君家弟子練操的大場聚滿了很多人,這些人有普通人,有修真者。真正期待的不知多少,看熱鬧的居多。
這種熱鬧不比街頭一頓街坊鄰居的吵架,看清緣由,幫忙上去調解,幾分鐘後又回到遠親不如近鄰。
起了這麽個大早過來看的人,不管承不承認,他們是抱着一種幸災樂禍的心态。
至于為什麽,神跡的隕落早就是板上釘釘的事了,只要是修真仙門氏族,就沒有不知道的,而且他們也堅信,過去了的就不再回來了。
道莊金丹長尊李尚年,昭告天下說,能召回神跡,稍微有點腦子的,都知道這明明是他自己的野心罷了。
神跡是不可召回的,隕落無法挽回。
道莊這麽些年躲在晚降島,幾乎是與世隔絕,這會又跑到陸上充當什麽領軍人,簡直是好笑,大家不過是看在以往的情誼上給他面子,不然,他一個井底之蛙有什麽資格在這裏蹦蹦跳跳。
薛煥坐在盤龍石柱墩子上,看着來來往往的人,喊住眼睛直得不打彎的衛卿,招呼他過來。
“怎麽就你一個人,有看到十二嗎?”
衛卿在朝丘的這段日子,提前體驗了一下什麽是孤寡老人,賀妄尋跟他一起來的,說不見就不見,薛煥更別說見到人了,人影都沒有;還有本是來營救君安和南小回的,這兩人也不知何時不見了蹤影,他還不如待在南虞,起碼還有一個叽叽喳喳的四夏和兩只寵物陪着。
在南虞那個人跡罕至的茅屋裏,無人打擾,四下清淨,山清水秀,蟲鳴鳥飛。門前那塊青石地,雖不比南虞操場,站下兩人卻沒問題,無聊時練劍比試,累了逗貓逗狗逗妄尋,兩耳不聞窗外事,更不用來什麽所謂的“造神”大會。
對了,“造神”大會,是他身邊路過兩個小哥說的,他覺得很符合現在的情況。
“他又不是自己沒長腿,我還能知道他去哪了?”衛卿也懶得上前擠,平白惹一身臭汗。他順勢靠在盤龍石柱的另一面,看了眼人群,裝模作樣地跟薛煥聊天。
“你說神是什麽?”衛卿問道:“你見過神嗎?”
薛煥差點脫口而出,我就是神,是當年天界最早的神。但是當年已經過去很久了,能活到現在的不一定謂神。
那只是人們給它的稱號。
記憶模糊不清,薛煥從來不知道還是所謂神的時候是什麽感覺,更不知道如何去形容,他看着往來湧動的人群,一句話出現在他腦海裏,他不假思索的說了出來。
“神,是貪婪和不理智的物種。貪生怕死,到最後都會死。”
衛卿一愣,譏笑:“你說的好像是人。”
當然,人亦如此。
人與神不是比誰活得長久,神本身就是一個虛拟的花名,用來自我安慰。
朝丘大殿,不,現在應該稱之為鳳凰廟,已經改建完成。
屋頂的瓦片每一片都粘上了鳥羽,檐角向外飛伸,似乎真的有鳳展翅,張開千萬裏。
屋頂中間,有個形狀似碗一樣的金色盛容器,碗身透明,顏色鮮亮。
這廟應該從昨晚開始就已經點上香了,此時燒了一夜,寺廟周圍煙霧缭繞,頗有些市面上那種能上香拜佛的寺廟的味道。
如果君安在的話,看見自家被改造成了一座寺廟,一定會被氣的眼不是眼,鼻子不是鼻子。
寺廟是燒香祈福的地方,今天來這麽多人,每個人表面上都在談笑風生,但這背後藏着什麽尖刀利爪還不知道,頭頂上的天還是藍色的,沒到時間都沒亮出來。
喧鬧的人群,在今天能掀起多大的浪花呢?
薛煥看向上面的臺階,只有兩個弟子站守,手裏端着劍,目露警惕之光。
李尚年還沒出來,底下的人都到齊的差不多了。
大約過了有十來分鐘,李尚年在弟子的左擁右護下出現在了衆人的視線。
操場上如雷聲般的談天聲瞬間安靜下來,都在等着臺上的李尚年說些什麽。
這位道莊金丹長尊當然沒讓大家失望,他面帶笑意,大大方方地往中間一站,開口唱戲似的道:“諸位,遠道而來,李某榮幸。”
客氣完,說了一堆冠冕堂皇辭藻華麗的話。
“世道艱難,衆生于人間本就一場苦行,自三百年前一場屠神役,神道隐沒,這場苦行更被拉長,人間各大仙門氏族本以修真為道,求正義,求保護蒼生,求維護天下太平,而仍逃不過妖邪侵入的宿命。各位現在所在之地原是朝丘君姓氏族,而該族雖然表面光鮮,實則收養孽障,全族人修煉邪功心法,吾道莊金丹等到此地降服妖魔,在厄運尚未波及整個朝丘前将其扼殺在搖籃裏,護諸位安全。”
李尚年在臺上激奮昂揚的演講,底下的人不知道聽進去了幾個,不過他也知道空口無憑,于是讓底下的人把君安和南小回押了上來,示衆。
君安和南小回被五花大綁,脖子上扣着鎖鏈,臉上被畫滿了猙獰的線條。
“李尚年,你不得好死,你個虛僞至極的賤人!”君安當然不會心甘情願的背綁,也不會心甘情願的被化妝化成一個邪魅,給李尚年的說辭作證,他打又打不過,只好呈一些口舌之快。
然而沒有用,他越瘋狂的叫罵李尚年,李尚年就越高興,越将一些邪乎憑空編造的事說的玄乎其神,跟真的似的。
“這二人是君姓最後的妖孽,待鳳種煉成,将他二人斬殺祭典!”
南小回被迫改姓君,無奈而又溫柔地對君安小聲說:“省點力氣,我相信會有人來救我們的。”
罵髒話也累,君安并不怕死,他現在就恨不能親手宰了這個禽獸。
薛煥在下面看的清清楚楚,自家兩個小娃娃被當成擋箭牌任李尚年胡言亂語,他這個做家長的不得給點顏色瞧瞧,真當此間三問沒人了!
“李尚年這個狗東西,滿嘴口臭,今天要是敢在我眼皮子底下動人,我不鏟平了他的狗屁鳳凰廟!”
“雖然很不認同你,但是我覺得你罵的輕了,滿臉麻子令人作嘔的鹵蛋,我還要把他刺爛了喂蒼蠅。”衛卿關鍵時刻還是向着自家人的,他雖然平時很欠揍,那也只是因為他知道身邊的幾個人會慣着他。
他倆準備“劫獄”,這時候突然想起了鐘聲,響了三下,李尚年滿意的一點頭,說道:“諸位,時辰已到,把人帶上來!”
衆人随着他的目光紛紛向後看去,薛煥也順勢轉過頭。
只見彥周雙手縛與身前,被兩個金丹弟子牽着,在人群的簇擁和目光注視下走上了臺階。
薛煥心髒咯噔,彥周經過他身邊的時候,不知是不是經意,朝他看了一眼。
嘴唇是淡色的,有些發白,又有些被凍得發紫,很輕微。
他嘴角的笑意只給薛煥看了,一眨眼的瞬間便收回去,眼神含着得意。
有點炫耀的意思在裏面。
他的出現讓薛煥有些措手不及,彥周怎麽會出現在這,還被縛了雙手,他到底要做什麽?
就這樣目送他上臺,彥周站在李尚年身邊,後者滿意地看了他一眼,靜靜等候下一次鐘聲敲響。
靜默到詭異的氣氛裏,薛煥的眼睛目不轉視地盯着彥周,而彥周只短短地瞥向他一瞬,随後移開,看向了人群。
人群中有個背微駝的長者,和他的目光相接。
片刻後,鐘聲又次響起,李尚年再次喊道:“時辰已到,布陣,施法。”
話音剛落,鳳凰廟的上方亮了一下,一張巨型的網出現在了鳳凰廟的整個上空。
這是網困蝶,專門用來捕捉有翼一族的法器。
金丹圍上來十幾個弟子,在鳳凰廟前擺陣,施法。等他們擺好了造型,就輪到李尚年出手了。
只見他不知道嘴裏叽裏咕嚕念了什麽咒語,原本萬裏無雲的天空飄來了幾朵烏雲,跟後是大風發作,鳳凰廟正對的南邊飛來了許多鳥,白色的,黑色的,還有些尾巴是彩色的鳥。
密密麻麻飛滿了整個天空,不撞南牆不回頭似的飛進了鳳凰廟撒的網困蝶。
操場上的人驚訝,這麽多鳥,少說也有千只萬只了。
這些鳥飛進網困蝶中,撲騰着翅膀出不來了,李尚年欣賞着自己的傑作,眼睛裏充滿着從未有過的期待。
再有一會,再有一會,那金碗中就會出現自己最想要的東西,那是他的心血,只許成功,不許失敗。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這個詭異盛大的場景吸引過去,衆人都想看看網困蝶最後會把這群鳥如何,他們目不轉睛,緊張地仿佛這一切關乎到自己的性命。
突然,網困蝶中的鳥全部炸開,只剩血色,所有的鳥類一瞬間爆體,血色染紅了半邊天。與此同時,鳳凰廟頂上的金碗發生了變化,一顆渾圓的血珠正在慢慢凝結。
李尚年終于露出了真正快意的笑,那是他要的東西!
那是他的鳳種。
等到血霧完全被血珠攬收,剛才漫天飛禽的景象褪去,天空恢複了一開始的晴朗。
“這是我的鳳種!”
李尚年情不自禁道。
“那不是鳳種!”
彥周一句話潑了他一臉冷水。
“你說什麽?!”
一個掌中之物的随口一言,李尚年其實并不當真,但仍然覺得不吉利,他厲着眼,朝彥周砸過去一記眼刀。
“如果只要是有翅膀就能煉出所謂的鳳種,那還要什麽鳳凰!”彥周懶懶的蔑了他一眼,“這只是血丹,不過,抵上百年功力是綽綽有餘了。”
前面那句話讓李尚年的心涼了半截,明明古書中記載的鍛煉鳳種的方法就是如此,怎麽會不是鳳種呢?
操場上有人開始暗暗發力,既然不是鳳種,但也不差,歹說百年功力,不要白不要。
李尚年不管三七二十一,他沖上前去就要拿得那顆血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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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