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 我喜歡你

剛結束完手術的醫生盡管已經很是疲累，但面對衆人等候許久殷切的目光，還是停下了步伐：“幸村君的手術很成功。”

他摘下了口罩，臉上也露出了輕松的神色：“如果恢複得當的話，不僅僅是打網球沒有問題，複發的幾率也十分小。”

這可以說是莫大的幸運。

那個少年，用自己的毅力和信念，成功地戰勝了病魔。

在醫生說在手術一周後就可以進行簡單的運動，一個月後可以開始複健的時候，不二看着病床上依舊因為麻醉還沒有清醒的幸村，徹徹底底地放松了一直吊着的心情。

終于……

你健康了。

他透過觀察室的玻璃，看見

幸村媽媽正坐在病床邊，用沾着水的棉簽一點點濕潤着幸村有些蒼白的唇。

不二就那麽站在那裏，靜靜地細致地望着那個躺在病床上的少年。

一直總是微笑着的幸村在沉睡裏依舊勾着唇角，閉着的眼尾上揚，像是在做着一場美夢。哪怕因為手術需要而被帽子完全收斂起了那頭鳶紫色微卷的發絲，将白皙的臉龐徹底地露了出來，精致的五官卻更加顯得清秀。

沉睡裏的幸村精市沒有了他睜眼時呈出的王者氣勢，卻因為病中的柔弱更添了一可以令所有女生都自慚形穢的清麗。

不二不由自主地想到，這個時候安靜地躺在那裏的精市，就好像童話裏所寫的那位沉睡百年的公主，正在等待着自己的王子尋來，用一個充滿愛意的熱吻将她喚醒。

不知不覺，不二的目光停滞在幸村蒼白幹澀的唇畔上。

許久，他低低一笑：自己，到底是在想什麽啊。

幸村感覺自己睡了很久，頭腦雖然清醒，卻麻木得無法睜眼。他只能聽見安靜的病房裏，只有滴答滴答吊瓶裏藥水落下的聲音。

Advertisement

像是記憶在回籠，有許多人和事物在黑暗裏不斷地一一顯現在他的腦海裏。

原來，靠近死亡的感覺，是這樣嗎？

他的世界消失又重組，忽然出現的長長的路徑延續到空間的盡頭。沿着那條不斷閃爍着飄忽不定的路途一步步走下去，最後伫定之時，他的面前僅剩下了一扇大門。

身後，黑暗侵蝕；前方，光芒萬丈。

那門的背後，會是天堂，還是地獄？

不知為何，幸村的心在一點點墜落下去。

他輕輕地上前，推開了那一扇沉重無比的大門。

金色的光芒傳來，再次睜眼後映入眼簾的，就是一張張熟悉的臉。

沉穩溫和的爸爸，美麗體貼的媽媽，天真爛漫的原葵。

幸村的面容柔和下來。

米色的雛菊餐桌布前，小小的女孩用手勺子一口一口地緩慢将飯菜送入嘴巴裏。

還是老樣子啊。

幸村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摸摸鼓起臉的原葵的發頂。

這一刻，他卻發現自己的身體已近乎透明，像漂浮起來的青煙，輕輕地穿透了他人的軀殼。

“媽媽，哥哥呢？”原葵停下了手中的動作，眨眨眼，語氣疑惑。

“寶貝，哥哥去了很遠的地方。”幸村媽媽笑容裏閃過憂傷，“再也回不來了。”

幸村爸爸翻閱報紙的手一頓，卻沉默下來。

再也，回不來了。

幸村的手落了下來。

三人的身影從門中漸行漸遠，他終于還是沒有再次跟上去。

場景消失又出現。

破空聲響起，呼嘯而過的黃□□球穿過幸村一動不動的身體。

他猛然轉頭，手握球拍的真田正站在球場上，面容嚴肅。

一旁網球部的衆人在竊竊私語。

“自真田接任了部長的職位，就一直這樣啊。”

“部長，他只是需要時間去緬懷而已。”時間，會撫平一切的傷痛。而且……

“……就算立海大失去了神之子，也不會成為失敗者。”

時間會讓記憶裏的人消失了最初的模樣。

立海大，沒有了幸村精市，也不會丢下王者的驕傲。

幸村目光悠遠。

他注視着那群隊友的身影漸漸逝去。

一個個成家立業，結婚生子。

多年後一齊提起某個名字相同的沉默。

“聽說了嗎，立海大曾經有一個部長，他的網球神乎其技？”

“那個人，是誰？”

……是誰？

他的世界終于陷入一片黑暗。

原來，死亡，就是遺忘。

“精市。”

“能聽到嗎？”

淺淺的柔和的光芒忽然閃爍，他的世界裏亮起了一縷燈光。

栗發的少年站在窗前，面色溫柔地為那朵嬌豔的矢車菊澆水，目光裏閃爍着清透而澄澈的光芒：“今天，你有來看我嗎？”

幸村收斂了一貫的微笑，他就那麽直直的望着那個似乎穿透他望向遠方的少年。

“明天，就是我的婚禮了。”那個少年笑容如舊，眉眼裏卻開始有了陌生，“精市有空的話，一定要來。”

同記憶裏所有人一樣，不二的身影在逐漸變淡。

婚禮？

幸村的面色一愣。

……原來，時間已經過了這麽久了嗎？

久到，那個他曾經告訴自己一定屬于自己的少年，最後也有了自己的新娘了啊。

不二周助……那個放置在他的心尖的人，最後也有了歸屬。

他要結婚了。

他的妻子或許不會打網球，因此更不會有因為常年練習而留下的薄繭，那雙手纖長而精致。

那個不驚豔卻氣質清雅的女人會在每天晨陽初生的時刻，虔誠地在不二的臉上烙下一枚吻；

會在不二出門的時候，輕柔地整理他微微淩亂的領帶，道着‘早點回來’；

更會守候在家裏，在他每日疲憊歸來時和順溫婉，眼波含柔。

“我要結婚了，你會來嗎？”

“……不。”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是如何小心翼翼地喜歡你。

多少個日日夜夜，我緩緩落筆而逐漸勾勒出現的笑容，在紙上像是可以綻放出花來。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我有怎樣與你共度一生的決心。

我有多少次規劃着我們的未來，有清晨薄暮，也有陽光晦澀。如此漫長的歲月裏，有一個人，從光滑如斯到皺紋初現，陪伴着他走向蒼老。

我還沒有來得及告訴你，幸村精市是如此自私的人，他無法眼睜睜地讓你離開。而你更一定要知道，他有多麽不想去面對你的婚禮。

……我不可能去微笑着祝福你們白頭到老。

……不二周助。

幸村輕輕再次念叨着。

“不可以。”他聽見自己的聲音。

在我未來的歲月裏，你不可以從我的生命裏離去。

他不允許。

眼前的光芒全部消失了。

幸村精市又回到了最初的起點。

有什麽冰涼的東西輕輕敷在自己的唇上，漸漸地，他感到自己喉嚨裏因為許久不見水而傳來了幹澀感，四肢也重新開始有了力氣。

“……嗯。”緩緩睜開的眼睛納入了刺眼的光，流下了淚。

眼前的一切從模糊到清晰。

所以，……剛剛是做了一個夢嗎？

“精市，你醒了？”不二手下一頓，将棉簽從幸村的唇畔收回。

病房裏只有他們兩個人。

幸村眨眨眼，消除了自己眼裏的不适，他直直地望着那個正坐在床邊手間還捏着棉簽的少年，腦海裏似乎還是他即将要結婚時的面容。

那個夢，提醒了他。

現在，這個人還不屬于自己。

“周助，一直在照顧我？”幸村的聲音有點沙啞。

“我也是剛剛進來。”不二搖了搖頭，“阿姨去給你煲湯了。”

他擔心幸村因為手術後因為自己的家人不在身邊而失落，因此還不忘補充：“叔叔剛剛一直在外面侯着，現在是帶原葵去打飯了。”

“嗯。”幸村輕輕應了。他近乎貪婪地将視線鎖在不二的臉上，就連呼吸也急促起來。

“……我有什麽不對的嗎？”不二目光閃爍，這一次的幸村的視線像是徹底脫離了禁锢的牢籠，灼熱而直白。

“周助一直都很好。”哪怕現在并不是一個告白的好時機，他卻也依舊不想再等待下去了，“就是因為你這麽好，所以我才一直在擔心着，怕哪一天會失去你。”

“……精…精市，我……”不二有些措手不及，他甚至沒有來得及去想，為什麽在這一刻，他的心跳動得如此劇烈。

“聽說我完吧，”幸村伸出手按住不二的唇畔，輕輕摩挲，“我不想後悔，在等待的日子裏眼睜睜地看着你越走越遠。”

我更不想親手送你進入婚姻的禮堂，祝福你和任何一個女人的愛情。

“我想要在未來的每一天，都可以醒來時在身邊看到你的笑臉。”

你的微笑，比這個世界上所有東西，都令我心動。

“……不二周助，我喜歡你。”

你知道嗎，我有多麽篤定的信念，握緊你的手，一同走下去。

“我不需要你現在的回答。”幸村看着面露複雜的不二，接着說，“我只是想要告訴你我的心情，僅此而已。”

不二喉嚨微動，最終卻還是什麽也沒有說出來。

幸村透過玻璃窗，看着外面越來越近的身影，閉上了眼。

父母會老去，妹妹會長大。記憶裏稚嫩的同伴們，随着時光的雕琢，也逐漸變成了他陌生的模樣。

沒有人會永遠存在于過去，而只有那份想要去愛心情，不斷地去促使着他追取更多……

我不需要你的回答啊，周助。

因為我更知道，你現在的回答是會什麽。

但是，幸村精市不接受不二周助的拒絕。

……從來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