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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場雨連續下到第到第五日時,姜澤終于發現現實與記憶出現了偏差。不過五日,姜水泛濫淹沒三郡,數以萬計百姓流離失所。
為什麽會與上一世出現偏差?
姜澤無意識去握腰間短匕,懷疑所謂的上一世是否當真存在。他回憶了許久,那些悲傷痛苦也好,殺伐征戰也罷,都太過真實,不可能是假的。
或許正如上一世他的丞相諸葛瑜所言,天地萬物皆有命數。他回到過去改變了天機,那麽無論姜國亦或天下,都起了一定變化。
姜澤松開手指,淡淡斂眸。有改變自然最好——但哪怕沒有,他也誓與天争,将姜溯的命搶回來!
随着雨季推移,朝堂之上左相一派與右相一派争執也日益喧嘩起來。
姜國設雙丞相制,右相為主左相為輔。曾經的右相是姜澤外祖,十年前因姜豐打壓抑郁而終,右相之位便落到了姜溯外祖身上。事實上除了謀反,如今的右相在死前做出的最多的事情恐怕就是同左相吵架了。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左相率先提議,懇請姜澤發兵治水,築造堤壩,拯救百姓。
右相則深覺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姜河之水堵不如疏,當于姜水之上鑿出多條向西渠道,引洪水入渠,非但能解決洪災,更能灌溉良田,可謂一勞永逸。
左相當然認為不妥。此事勞民傷財,且不說十萬大軍需要多久鑿成這幾道幾乎足以引走洪水的長渠,一旦其餘四國窺見他們所為,定要發兵攻打姜國。
于是這兩個加起來年逾百歲的兩朝元老在朝堂上吵得不可開交,并且每次發言結束都要添上一句,“望陛下定奪”。
姜澤百無聊賴打着哈欠,心底飛快盤算。
姜國位處天下以西,僅有姜水橫貫整塊版圖。是以姜水以東有良田萬頃,易受洪水困擾;以西漸次荒蕪,常有幹旱之憂。是以姜澤在攻下随國後采納了随國工匠建議,築長渠通姜、姬二水,渠成沃野千裏,更使姜中再無大水淹城。
這是他吞并随國之後所做的第一件事,當時無數臣子反對,終成奠定姜國成就霸業之基石。是以長渠必然要築,但無論規模亦或時機,都不是現在的他所需要考慮的。
這一點,右相當然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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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輩子他到死都只打算脅迫自己退位讓賢,那麽這輩子,是否也有所改變呢?
姜澤陷入了沉思。
然後他被身旁侍從喚回了神。
他擡首,見滿朝文武齊齊将目光放在了他的臉上,便輕輕咳嗽一聲一本正經道:“朕覺得右相說的挺好的。”他見左相兩頰一顫似正醞釀激動打算起身怒斥自己荒唐,話鋒又是一轉,“當然,朕覺得左相說的更對一點。”
滿朝文武齊齊靜默了一瞬間。
他們又聽的姜澤道:“既然大家在此事上達成一致再無異議,便按照左相意思來辦吧。”
衆人:“……”所以剛才他們争的要死都是在放屁咯?
滿朝文武又靜默了一瞬間。
右相倒似早已料到這個結果,只端着一張波瀾不興的褶子臉淡道:“陛下說的對。”
姜澤笑了,顯然非常高興他的識相。
既然敲定了這個方案,滿朝文武自然就此展開讨論。包括命何人治水赈災,派多少士兵,從國庫中運出多少糧……一切問題巨細無遺,末了當然還要添上一句:“望陛下定奪!”
姜澤一臉茫然:“如果所有小事都要朕來定奪的話,左右丞相又有何存在意義?”
這話太有道理,整個大殿竟無人能反駁。
姜澤似乎也發現了自己說的太對了,當下撫掌而笑:“對極,對極,正是這個道理!此事便勞二位丞相多費些心思,散朝吧。”語罷,竟是毫不在意拂袖而去。
早朝真正結束的時候,大臣們只剩治水名額一個話題還需要讨論了。
所有人出宮瞧見這磅礴大雨時,都覺有些頭暈目眩——這幾日他們吵得實在誇張了些。年輕力壯的倒還好些,譬如右相這種年逾六十的老人家,一時只覺頭痛欲裂痛不欲生,恨不得親自把左相一派和姜澤吊起來打一頓解氣。
轎子在一條巷前停了下來,右相被攙扶下來時,面上還帶着一點蒼白。他揮退衆人,走了進去。等他的身影被黑色吞沒,小轎便再次被人擡起,消失在雨簾中。
這是一條很深很窄的小巷,幾乎只能容納一人通過。若非刻意,恐怕無人會注意到一片平民住房之中還藏着如此幽暗的一條深巷。事實也是如此,每一個試圖進入其中玩耍的孩童,總會看到家中長輩們晦暗莫測的臉。
于是幾乎所有人都不知道,深巷盡頭并不黑暗,反是柳暗花明。
右相推開虛掩的那扇門。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一個寬廣的院子,盡頭是幾座假山,一旁是一個荷花池,風雨飄搖,滿池殘荷敗落,說不出的凄涼落魄。池邊則是一座涼亭,幾日未曾出現在姜澤眼前的姜溯便坐在亭中,靜靜凝視眼前棋盤,時而落下一子。
他在和自己下棋。
右相看了片刻,在姜溯的示意下從善如流坐到了她對面。他落下一粒黑子:“姜澤并未采納殿下建議。”
姜溯微微擡眸。
許是想起了今日大殿之中姜澤表現,右相臉上不禁浮現出一絲哂笑:“殿下總說姜澤此人生性狡詐,這幾日看來也不過爾爾。若我心底原只有五分把握,現在倒覺得此事不若探囊取物。”
聽聞“生性狡詐”四字評價時,姜溯的眉頭微乎甚微地皺了皺。但他很快揮去心底不悅,随意落下一子淡道:“外祖并不了解他。”
右相不以為意:“若是如此,他又豈會看不出殿下之意表面雖不妥,實則卻是最穩妥之法?”
如今天下五分,随國位于嚴寒貧瘠之地,雖民風彪悍,時常有侵略他國之舉,然如今老皇帝病重,幾位皇子争權奪利,并無多餘氣力出征姜國;韓國式微,近年來士族大夫人才凋零,皇室昏聩無能,亦無力侵略他國;楚國雖強盛,卻與其鄰國、匈奴常有龃龉,兩兩牽制,輕意動彈不得。是以姜澤采納姜溯建議築成長渠,短期內絕無外患。
可惜姜澤看不透,采納舊習。等到明年洪水再犯,今日之舉也就成了徒勞。
姜溯沒有說話。
世人不了解姜澤,他卻不會不知道。這個人天生聰慧通達,任何東西一點即通,在他還一知半解時,姜澤早已開始舉一反三,甚至反過來教他……他不可能看不穿這個建議的優劣。
除非……姜澤想将皇位還給他。
姜溯心不在焉下完了這一局。
局末時分,右相終于又道:“他依舊以孝為借口,不願取毓岚?”
姜溯的指尖僵硬了一瞬。然後從容不迫落下最後一子,淡淡應聲。
右相輕嘆。
棋盤上黑白子縱橫錯落,白子明明能将黑子殺得片甲不留,卻為保留其最後尊嚴,以半子微弱優勢獲勝。他看着姜溯一粒一粒将白子撿回棋盤,最後勸誡道:“在下為官三十載,忝居相位十載,殿下是在下見過最有可能結束這亂世,君臨天下之人……還望殿下當機立斷,莫要再有婦人之仁。”
語罷,并不去看姜溯臉上神色,只躬身告辭。
姜溯終于停下了動作。
他丢掉手中白子,靠在欄杆上靜靜凝視遠處。
有風拂過,他緩緩擡手撫上唇瓣,面上卻是罕見的茫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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