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這種事情,竟然要從別人口裏得知。
“沈苓,你要将我置于何地?”
從鋪子裏出來,渾渾噩噩地往城門走。丞相府就在拐角那條街上,但現在的他不想回去,也不能回去。心裏的窒悶讓他幾乎不能呼吸,卻沒有想象中那般刻骨銘心的疼。不是不再疼痛,而是窒息感已經覆蓋住了所有一切,老鼠無法在分神從這堆紛亂中辨別出痛的存在。面色應是極吓人的,平日裏嚴厲的守城官兵都沒攔住他仔細盤問,就放他出了城。
可是,他又能去哪裏呢?
狐貍大姐還在閉關修煉,臭道士不知抽了什麽瘋也随着去了。以前也是有些好友的,但自打他住進了丞相府裏,已經很久沒有上門打擾,貿然去找是肯定不行的。況且他現在着實沒有心情去和人寒暄客套。
念訣法幻了鼠形,突然就狂奔起來,沒有目的,只是想跑,想大口呼吸,想毫無顧忌地大喊大叫。
鋪子裏書生的話猶在耳邊,
“下旬,沈相會迎娶戎族公主入門。”
老鼠翻看宣紙的手停了,猛地回身攥住書生的衣襟,幾乎是咬牙切齒地問道,
“你說什麽?”
許是被他吓懵了,書生結結巴巴再說了一遍方才那句話。
腦子一片混沌,耳朵裏也嗡嗡作響,而後的動作他沒有印象,是在将銀子遞給老板時才反應過來。縱使在這種情況下,他竟然還囑咐了老板将方才挑中的墨塊宣紙送到丞相府上。忍不住苦笑了笑,這情只怕早已深到讓他自己都害怕的程度了。
皇上召沈苓入宮是好幾日前的事了,他記得那天沈苓回來得很晚,他醉得重,身體熱得難受。記不起是在什麽時候,惡作劇似地蹭了蹭那人那處,擡起臉壞笑着看他,果然那人眸色立時沉了下去。夜裏相擁的寂靜被猛然拉扯的力道打破,火熱的吻接踵而至,不似往常溫柔體貼,是幾乎将他折磨殆盡的狂野。那一夜不知過了多久,屋子裏才不再傳出床體晃動的嘎吱聲和帶着嘶啞的甜膩聲音。第二日晨起,身上密布的紅色斑點吓了他一跳,旁邊的位置還餘留那人體溫,應是剛去上朝不久。
這是兩人時隔很久的親熱,老鼠以為這一晚能改變些什麽。可下朝回來後的沈苓冷淡依舊,只是夜裏不再避開他去書房了,每晚被他那樣緊地抱在懷裏,似乎就能抵消掉白天所有的傷情。他以為,這樣過下去也是可以的。
不知道跑了多久,再回頭已經看不見城在何處。擡起爪子抹了把臉,異樣的觸感讓他不禁晃神,原來幻了鼠形,仍會流淚。
不知不覺間已是夕陽西下,夜風寒涼,饒是一身厚實的皮毛也抵擋不住寒風刺骨。想了很多,也在腦中作了無數的可能。這種情況下一走了之是最好的吧?管他娶誰,愛怎麽樣就怎麽樣好了。自今夜起,他走他的陽關道,我過我的獨木橋。要不就沖回去當面質問,為什麽要娶別人?既然答應了指婚,為何不和他說清楚,為何那夜還要與他歡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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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有很多想問那人的話,可在真正站在他面前時,似乎全部消失不見,老鼠很訝異,明明是看着那張熟悉的面孔,除了思念早已忘了所有。走了一夜,趕在第一道晨光打下之際回了丞相府。沒想到沈苓還沒去上朝,還沒來得及開口詢問,就被他狠狠摟進懷裏,刻意壓抑的聲音似乎有些顫抖,
“你去哪了?”
“我……”
不知道該怎麽說,他突然覺得心裏那些問題都不重要了。伸出手環住他,道,“你認得的,我去找紅娘了,玩得久了些,忘了時辰。”
“我餓了,我們先去吃飯好不好?”撒嬌似地晃晃他,語調也放軟許多。拉着沈苓,走在前面的他,沒有看見沈苓眼中閃過一絲複雜。
墨雲,你知不知道剛才你臉上挂着的,是讨好的笑容。
夾了塊豆腐,狀似不經意地問他,
“今日不用早朝?”
“用,我沒去。”
“欸?這不行的吧。你身居高位,這樣做會被人抓住話柄的。”
明明是關懷的話語,但因為他從不曾過問這些,而使沈苓有了異樣的感覺。這樣的話,于閣老說過,齊元帝說過,丞相府高牆外很多人都說過,但不會是墨雲。兩人在一起這麽久了,墨雲從不提及關于丞相之位的分毫。
“以後還是不要這樣了,能到今天這個位置,你犧牲了很多不是嗎?如若可以,還是不要去做這些可能觸怒皇上的事。”于閣老已經不在了,現下他又應下了與戎族的親事,既是異族公主,在齊朝無親無故,皇上定将她看做自己的親妹子。日後成親了,沈苓和皇室的羁絆更深,适時定有不少人想拉他下臺。既然知曉日後的情勢,就當從現在開始謹慎注意。
想得太投入,直到被覆上的手驚醒。望過去是沈苓不解的眼,不着痕跡地抽出手來端起飯盞,笑笑将話題帶過去,
“曉你不喜聽這些,不說了不說了,快吃飯吧,待會兒剩太多福伯又會念叨好久。”皺皺鼻子,随後開始大口吃飯。
沈苓盯着自己空了的掌心,良久,忘了收回。
碗緣遮住了老鼠的眼,是濃郁到久久不散的陰霾。
皇上發了皇榜通告天下,再有一日便是沈苓與戎族公主的大婚。誰都道當朝年輕有為的丞相大人福分不淺,竟是皇上親自指婚的一樁好親事。可他們不知道的是,那位戎族公主早在三日前,便已入住丞相府。
三日前的黃昏,方用過晚膳,沈苓難得沒有公務,正陪着小老鼠在湖心亭裏閑聊,忽見福伯急匆匆過來通報,
“大人,外頭有人求見,說是西域過來的。”
老鼠心裏一跳,已然明白了訪客是誰。不願前去,就獨自坐在亭裏等他回來。一盞茶、一炷香、一個時辰、兩個時辰,夜已深,湖裏的魚兒不再吐泡。院子裏寂靜得吓人,站起身子,活動了一下僵直的手腳,回房。
“福伯。”老鼠一進堂屋,就見到老人佝偻着背在收拾屋子,于是開口喚了一聲。
“哎呦,小少爺,方才上哪去了?老奴一通好找。”
又見他還穿着白天那件薄衫,趕忙從屋裏取了件厚氅子替他披上。
“他呢?”
福伯心領神會,立馬答道,
“少爺一個時辰前進宮面聖去了,還囑咐小的伺候小少爺先去歇息,想來時間應該不短,小少爺看要不要先去睡了?”
老鼠搖搖腦袋,“不了,我等他回來,福伯不用管我了,先去歇着吧。”
福伯應下,“那老奴先下去了,小少爺有什麽事就吩咐老奴。”
“嗯,福伯快去歇着吧,時辰不早了。”
突然想起什麽,叫住了剛要退下的福伯,
“福伯。”
“小少爺有什麽吩咐?”
“那個,嗯,她,住在哪間房?我沒別的意思,就是……”
“那位姑娘住在了西廂最裏間,離主卧很遠,”福伯笑笑,“小少爺不必解釋什麽,老奴自是明白的。”說完便退下了。
一直到天将破曉,沈苓才回來。昨夜等了很久,後來撐不住了到底睡了過去。許是心裏有事,睡得不踏實,聽見門開的響聲,就睜開了眼。沈苓臉色很差,幽深的眼裏似有風暴醞釀。想開口說些什麽,卻又無從問起。意識漸漸清醒,本就不濃的睡意散得一幹二淨。向他伸出手,下一瞬便被握在掌中,他上前坐在床緣,一把将他摟住,身上還帶着外頭的寒氣,老鼠小小打了個哆嗦。
“墨雲,我……”沉默良久,到底狠下心開口,是該說清楚了。
“噓。”伸出食指摁在他的唇上,打斷了他的話。
“我早就知道了,沈苓。”
有多久沒被他這麽連名帶姓地叫過了,沈苓心頭狠狠一痛。
果然是那天吧,那麽不尋常。徹夜未歸卻叮囑老板把東西送到府上,回來後又總說那些像是在交代些什麽一樣的話。墨雲,你做好決定了對嗎?
“墨雲,你做好決定了對嗎?”無意識地問出了口。
埋在胸口的腦袋僵住不動,過了很久,終究點了點頭。
沈苓不想再問下去,他怕那個他一直逃避的答案出現。他不知道這一次的失去日後他還能不能有挽回的可能。但他還是不能告訴墨雲他的計劃,成者為王、敗者為寇,他必須對更多人負責。如若墨雲決定離去,他沒有資格挽留。
老鼠不知道他在想些什麽,空氣仿佛凝固了一般。只有那人越來越緊的臂膀,讓他沒辦法忽視眼下的情形。到底還是說了,
“從知曉這件事起,我想了很多很多。我一直沒想明白我們倆為什麽會走到如今這一步,你為何會答應成親,而我為何明明有那麽多疑問,卻什麽都問不出口。從書生那聽來這個消息時,我真的很生氣,有想過幹脆一走了之算了。但還是回來了,為什麽會想回來呢?沒有理由的吧,明明是你負了我。”
聽到這句“你負了我”,沈苓的心驟然一痛,“對不起”脫口而出。
懷中的人輕笑出聲,“不,不要說對不起,這樣我會當真的。你分明是有別的苦衷的吧,沒有做錯的事就不要認下了。”
聞言,沈苓一震,想低頭看他,卻因為光線昏暗,什麽都看不清楚。
“算了,反正我也有瞞着你的事情。等我願意告訴你的時候,你再把現在不願告訴我的事和我說吧。”
“所以,沈苓,”老鼠從他懷裏掙出來,看着他一字一頓地說道,“我不會走,我喜歡你,所以我舍不得走。”
話落,踮起腳尖,吻上那抿緊的唇。接下來的話消匿在厮磨的雙唇間,“那夜我聽得分明,你說了喜歡我的,我當真了。”
繃得死緊的情緒在這一刻全然崩潰,沈苓重重将他壓在床上,冰涼的手在滾燙的身軀上游走,別樣的刺激,欲望之火将兩人吞噬,連空氣都滾燙起來。
而在屋外,誰都沒注意到的角落裏,有個穿着異族服飾的女子捂緊了唇,呆呆站在原地,将房裏的動靜聽得分明。
作者有話要說: 我回來了,大家早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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