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初遇小白龍
深山寂寥,偶有鳥叫蟲鳴,我盤腿坐在篝火旁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摸着三寶的毛。
孫悟空已經把自己捯饬幹淨了,看上去終于從只野猴子變成了家養的也挺讓人欣慰的,只可惜這熊猴子活潑得過分,上竄下跳,一會兒功夫,就跑得影子也見不着了。
就留我這一個人一只小猴子在這破廟裏,這破廟不知什麽時候建的,也不知供過些什麽神,總透着股子陰冷破敗氣息,讓人心裏說不出來的凄惶。
一道人影倏地自窗前閃過,驚得我猛然站起,一時忘了懷裏的小猴子,三寶滾落到地上,委委屈屈的看着我。
“既然來了,何不現身相見?”我顧不得理它,目光冷厲地看向窗外。
四下一片寂靜,只能聽到幹柴在烈火中發出細微的爆裂聲,窗外山風呼嘯,好似鬼哭狼嚎。
三寶順着我的褲腿一路往上爬,躲到我的脖頸後面便窩着不動了。不知過了多久,一陣突如其來的陰風将破敗的廟門吹開。
一身黑衣的青年男子站在門口沖我深揖一禮,倒是頗為有禮:“深夜來訪,不想打擾長老了。”
我擺擺手給他倒了杯熱茶,請他坐下。
這人沒有說明來意,我也不急着問他,只細細碎碎的跟這人聊些各地的風土人情。
比較有趣的是,這半夜來訪的黑衣男人給我講了一個故事。
一個關于男人和女人的故事。
他那是不過是條百來歲的小龍,剛剛能夠化形的年紀,又淘氣得很,借着水路偷偷跑出龍宮四處晃悠。
那涼城很是繁華,一條街上一眼望去全是人頭,有賣雜貨首飾的,有看相算命的,有賣字畫的,街道兩邊是有茶樓、酒館、客棧、作坊、當鋪。
那女子是茶館裏說書的女先生,隔着厚厚的簾幕,只能看到一個纖細的影子,那女子聲音極美,說話不疾不徐,低聲細語間便鋪開一幅長卷繪了百态人間。
作為一個在水底帶了幾百年的土包子,他對這一切是很好奇并且驚嘆的,這世間竟如此之大,有如此缤紛多彩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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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世間竟有如此好聽的聲音,只聽過一次便讓他日日夜夜難以忘懷。
這世間竟有如此獨特的……女人。
是好奇?許是羨慕?又僅僅只是喜歡?誰能說得清呢。
那日正聽得起勁,遇上幾個地痞流氓要掀那女先生的簾子,被他打了出去,他回過身來,聽得那女先生跟他道謝,至此兩人算是有了些交情。
在之後,他天天去那茶館,兩人漸漸熟悉起來,直到某一日,他刻意磨蹭到客人散了,一把掀了那,帶着滿臉惡作劇的笑容。
那女子竟無一絲慌亂,只平靜的将桌子上的東西整理好,末了露出一個無奈的笑容,半真半假的抱怨道:“你這淘氣小子。”
他活了百來歲,在她面前竟活似個半大的孩子,一舉一動似乎全在意料之中,被拿捏得死死的。
他樂于享受這種被寵着的感覺,心底也明白那女子至少是不讨厭他的,兩人接觸得多了,又都是單身男女,日子久了,暗生情愫也是必然。
然而,人之一生不過百年,于龍族而言,雖不至于說是彈指一揮間,卻也不比一個午後的長夢更久遠了。
正在兩人濃情蜜意之時,他突然就怕了,就像一個頑童在逃課之後才想起後果一樣。
他離開龍宮已久再不回去怕是得受重罰,而那女子,再長壽也活不過百年,他又何必在這樣一個必死之人身上花費精力呢。
倘若再這樣下去,日久年深,他将這女子放在了欣賞,而這女子終将日複一日的老去并最終老死在他眼前,豈不是要成了他的心魔。
頭天還信誓旦旦要白頭到老,第二日便不告而別。這一切在這條小龍眼裏并不算什麽大事。
誰會在乎蝼蟻腦袋裏想的是什麽呢?他是喜歡那女子不錯,但卻從未打算為了那女子放棄自己的前程。
他是西海龍宮三太子,生來便是無比的尊貴,這世間有無數的女人為了跟他說一句半句的話而打破腦袋,他如此這般甜言蜜語哄了這女子三五年,便如恩賜一般,不告而別又談何辜負?
彼時他是真的那般想的。
再說那女子,日日等情郎不到,比起驚惶更多的其實是擔憂,那樣一個眉間透着稚氣的男人,雖有一副成人的模樣卻與孩童無異。
她是願意相信這人有一顆赤子之心,與那些慣于始亂終棄的成年男子自是不同。
女人吶,心裏總是覺得我愛的人便是世間最好的,他若是做了什麽看起來是錯的事情,必定是逼不得已。
她如是想着,便四處打聽那男子的下落。
就這麽陸陸續續的竟讓她找着了一些線索。
她是在西海旁的小鎮上看見那日思夜想的男人的,他看起來是那樣的意氣風發,烈烈如夏日之陽,竟是比他們分離之時更添風采。
那女子走了許久的路,終于找到了這個人,一顆心至此非但沒有平靜下來,反到跳得越發劇烈,她生性冷淡,怕是此生唯一的一次不顧一切全都用在了這個男人身上。
她在路邊站了許久,将腦中的猜疑一個一個的推翻。
他看起來過得真不錯,喏,他就這樣抛棄了你,将你忘得一幹二淨。
最終,她告誡自己,不要太激動,我們都需要一場冷靜的談話,關于那個不告而別,關于他們兩個人的……愛情。
愛也好,不愛也罷,這一切都到了一個應該結束的時候了,她如此想着,壓下心底所有的不安,開了叫了那個男人的名字。
那站在街邊和人交談正歡的男人猛地轉過頭來,溫和的笑意僵在了臉上。
哦,看來到了一切該結束的時候了。
在這時候女子依然是平靜的,看着那男子臉上的笑容潮水一般的褪去剩下的掩都掩不住的心虛和恐慌,她只覺得自己心底爛了一個大洞。
她突然感到委屈,那委屈不是為她思念這個人的日日夜夜,不是為她跋山涉水尋找這個人的千裏迢迢,甚至不是為她曾相信這個人而被辜負的一片真心。
而是,她終于發現這個男人,可能不是那麽的、甚至可能根本就從來沒有愛過她。她從不覺得自己會絕望,但這一刻她似乎是不得不絕望了。
她用盡渾身力氣露出一個平靜溫和而克制的笑容,用以往無數次他們在樹下說話時那樣輕緩的語調:“喂,我找到你了。”
這句話的尾音還沒有落地,那個男人居然拔腿就跑,好似看到什麽可怕的怪物一般。
她終于瘋了,理智的最後一根弦就此崩斷。
她忘了自己之前反反複複告誡自己的克制,忘了身為女子的矜持,她瘋了一般地追了上去。
“敖烈!你給我站住!”
無數路人回頭觀望這場鬧劇,那個風塵滿面的女人追着一個華服俊俏的男人,歇斯底裏地質問嘶吼着。
她的鞋子在路上跑丢了,卻來不及去撿,光着腳追在後面,一只腳被石子割得滿是口子,血流了一路,她卻好似不覺得疼一般,只固執地跟着那個男人的身影。
我要一個解釋。
至少!給我一個解釋……
她如此固執的在心底反複重複着,好似這樣就能忘記自己如此狼狽的事實。
終于,她追到了海邊,見那男人竟化作一條白龍鑽入波浪之中再不見身影。
她抿緊了嘴唇,咬了滿口的鮮血,而後,竟以凡人之軀跳進了西海。
“而後呢?”我問。
那黑衣男子低頭看着自己的杯子,似是想從中看出朵花來。
“然後啊……”
然後敖烈就眼睜睜的看着那個女人在水裏掙紮,等着她放棄,或是……被淹死的那一刻。
“他竟舍得?”看着自己愛過的人活活淹死。
“那時候,大概是舍得的吧。”那黑衣男子沖我一笑,似是在回憶什麽一般。
誰知道水面上驟然燒起了一大片漆黑的暗火,那女子掙紮着漸漸脫了人形竟成了一條漆黑的蛟。
一龍一蛟纏鬥在一起,驚動了不少水族,那蛟好生厲害,渾身的黑火将白龍灼得遍體鱗傷,可那畢竟是西海龍王的地盤,哪有龍王三太子在自己的地盤被妖孽欺負的道理。
圍攻之下,那條漆黑的蛟很快被制服了,龍三太子在一旁冷眼看着,好似看一個跟自己毫不相幹的人。
“這倒是奇聞,竟有此等凡人化鬼之事?”簡直聞所未聞。
“然後敖烈告知龍王,隐了前因只說那蛟龍糾纏于他,龍王大怒,挖了那條蛟的眼睛,将那妖孽壓在鷹愁澗處,日日受萬箭穿心之苦。”
“誰知那鬼蛟腹中竟有幼子。”
“他看着那女人的肚子日複一日的大起來,不知是否該承擔一個父親的責任。”
“一直到後來。”
“他終于下定決心,将那女子放了出來。”
“兩人恩愛如昔,好似所有的恩怨都已經随風遠逝。”
我默默聽到此處,只覺得哪裏不太對勁。
“後來,孩子生下來了,是個可愛的女娃娃,然後……”
“那女人。”黑衣男子說到這裏低笑了一聲,雖只是一聲,确實刺耳至極,竟似藏了說不出的凄厲意味。
“那女人就當着我的面,活生生掐死了我們的孩子。”
“她就這樣報複我,她居然這樣報複我!”男人突然凄厲的大笑起來,近乎癫狂。
我憐憫的看着他,低低念了一聲佛號。
“法師,你說我有罪嗎?”他直直地盯着我看,眼裏好似燒起一把鬼火,亮得吓人。
我雙手合十,雙目微斂,不打算對這個問題做出任何回答。
但即使如此卻依然逃不過眼前這個人發瘋,他一把掐住我的脖子,輕聲道:“法師可知那女人是誰?”
我皺緊了眉頭,伸手掰他那只手。
“上輩子的事情,法師怕是不記得了吧。”他蹭了蹭我的臉頰,聲音低沉又暧昧。
“……”卧槽尼瑪!上輩子的事我記得清清楚楚啊,你他媽認錯人了,你個死變态快放手啊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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