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向佛之心

前方山巅處金光萬丈,灼灼如夏日之陽,遙遙望去,好似天空中出了兩個太陽。

我變作一個青年書生向樵夫問了路,便向着那邊走了。

當初我離開長安的時候小枯曾死死拽着我的胳膊不讓我走,他道:“你可知佛祖那帖子至剛至陽最克我這等陰晦之物,你跑去根本就是送死!”

我當時不以為意,如今走在這山下,方覺得那小枯所言不虛。

起初我還走得輕快,一副白衣秀士模樣在裝逼。

誰知越走越是力不從心,待走到山下的時候更是冷汗直流,背上如負千金,一步比一步艱難。

待遠遠能看到那猴子的時候,我也撐不住現了原形。

“我在這山下到許久未見過妖怪了,”那山下猴妖問我,“你這小妖哪來的?”

他看起來狼狽極了,腦袋上積了些浮土還生了不少草,讓人想起烏龜龜殼上的青苔。

我露着森森白骨,撐着把傘擋住太陽,作為長久藏在陰地裏的枯骨來說,這幾年來日夜趕路,日複一日的暴曬着實過于磨人了。

我想我大約是瘋了,為這麽個素不相識的猴子爬山涉水,棄多年修心于不顧。

而最搞笑的是這猴子根本就不認識我。我突然有些消沉。

“我從長安來。”我收了傘,給他理了理頭上的浮土,摘了耳邊的雜草。

他倒不見外,反倒指使起我來:“我這左邊耳朵有點癢你給我撓撓。”

我丢了傘,給他撓耳朵。誰知一手下去帶出十數只螞蟻,那黑漆漆的小東西在我手上四散奔逃。

那猴子晃着腦袋大叫暢快,又指使我道:“小妖怪,這山南面有桃子,你給我摘十幾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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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理他,只找了個凸出來的石頭,縮在底下的陰影裏休息,等天黑。

“喂,小妖怪——”那猴子一直嚷嚷着想吃桃子。

我不堪其擾從包袱裏掏了半瓶水出來,那是我用來降溫的,不過此時堵猴子嘴巴倒也無不可。

猴子被我灌了個半飽,終于不吵了,只道:“小妖怪,這地方不是你能呆的。”

我掃了他一眼,不說話,繼續躲在石頭下面,剛剛在太陽底下呆久了,渾身骨頭都疼。

終于,等到天黑,明月高懸。

我将衣服下擺系好,開始爬山。

那猴子再沒說什麽,只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山路并不困難,對于我這種骨頭架子來說,哪怕摔得散了架也不過再拼起來時費點事。

等我爬到距那帖子百米之內時,就感覺真的無法再進一步了。

我低頭看着自己不斷顫抖的雙腿,它們似乎随時會崩潰。

或許,還可以再前進一步?

看上去也不是很遠,或許……我想着慢慢擡起右腿。

腳落到地面的瞬間,我的右腿分崩離析。

挺疼的,我皺眉,看着剩下的一條腿。

“你不能再往前走了。”這人如此說着,卻并不打算說服我,他一把拎住了我的脊柱将我往後拖。

我眨了下眼睛,看着那張越來越遠的帖子,開始劇烈掙紮起來。

多管閑事的人是個光頭,他锃亮的腦門在黑夜中亮得跟月亮似的,那力量和那帖子上的力量是同源的。

那光頭穿着身僧衣,捏這個佛珠,分明是個和尚模樣,卻死活不承認自己是和尚。

“這世間一切皆有定數。”那光頭道。

我從墳墓裏挖出一根腿骨,一邊比劃一邊聽那光頭鬼扯。

嗯,好像短了,丢掉。

繼續挖。

“那帖子,全天下只有一個人能揭。”那光頭繼續道。

我捏着一節還算新鮮的腿骨看向他:“什麽人?”

“懷向佛之心的取經人。”那光頭說得一本正經。

我嗤笑一聲,心道:我還知道那懷向佛之心的取經人是唐玄奘呢。

我只是,舍不得那猴子被壓在五行山下五百年。

“你是不是還要說那取經人得是金蟬子轉世?”我笑問道。

他面露驚訝之色,湊近了看我道:“你如何知道。”

我閉緊了嘴唇不想理他。

“我是金蟬子,”他笑道,“但我不想救他。”

我沉默以對。

“我們可以做一筆交易。”他笑道,“我送你一顆向佛之心,你替我歷那九九八十一難。”他遙指那猴子,問我:“你可願意?”

這必然是一個陷阱,我根本連對方的目的都不知道。

我的每一個細胞都在尖叫着放棄。

但事實是,我迫不及待地開口答應了。

……

…………

“你來找我所為何事?”我問他。

“當年,曾借驚鴻一物,今日需得取回。”那和尚低眉斂目,拂了拂袖子,一派平靜安然。

這和尚雖總是這麽一副死樣子,卻是個很有意思的人,有才華有眼界又平易近人,常有驚人之語。

老實說我挺喜歡這個坦率正直又讓人捉摸不透的家夥。

然後,這個讓人捉摸不透的家夥就非常直率坦然的挖了我的心——當年他送我的那可向佛之心。

金蟬子那家夥跑了。

猴子從地洞裏把我拎出來時,我已經死得差不多了。

“師傅!師傅!”那猴子扯着我的肩膀搖來搖去。可憐我本來還有半條命都快被他搖沒了。

“你給我閉嘴!”我一手捂着腦袋一手捂着胸口,只覺得渾身都疼得不行。

那猴子陡然住了手,面目猙獰道:“是什麽妖怪幹的!”

我摸了摸他的腦袋,閉目,心道:那是你名正言順的師傅。

“師傅!”這熊猴子又開始搖我的肩膀。

我暴躁地一巴掌糊他臉上,有氣無力道:“你讓我睡會兒。”

“師傅這看樣子是不成了,”八戒道,“這小和尚命不好,咱們還是分了行李各自回家吧。”

“二師兄莫要胡說……”沙僧正勸。

悟空猛地就惱了,他一把将我放開,抄起棒子追着八戒就要打:“你這呆子!找打!”

可憐我被他這一丢,半邊臉浸在了泥水裏。

我默默爬起來,從行禮裏翻出猴子的衣服抹了把臉。

“師傅,喝水。”沙僧不知何時站在我身後。

我擺了擺手,總覺得心裏空落落的像丢了什麽一般。

那猴子蹦過來:“師傅可是餓了。”

“你過來。”我招他坐下。

“師傅?”

“為師,似乎忘了一點事情……”我遲疑道。

“師傅請講。”

“我等為何要取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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