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頭骨
我拿着那枚手骨對着太陽看了一會。
心裏亂七八糟地感慨:不愧是我的手啊,就算只剩骨頭了也這麽漂亮。
三寶捧着個桃子坐在桌子上,一邊啃一邊抽啊抽地哭,眼淚嘩啦呼啦地流。
我算是知道了,這小家夥看到我的骨頭就直哭。
我說你一只猴子比我還有心有肺,真讓我有壓力啊。
三寶确實是我以前養的那只猴子,但他魂魄明顯不完整,讓我養了這麽些年,到現在居然還不會說話,跟悟空打鬧輸了也只會呀呀直叫,更別說設陷阱報複回去或者告黑狀了。
想當年,三寶是個多麽讓人糟心的猴子。
我畫符它搗亂,我布陣它搗亂,我泡妞它也搗亂,整個兒的一個混世魔王。
現在呢,簡直乖得不像樣子。
……等等,這麽說我怎麽覺得自己有那麽點犯賤呢。
這些年這家夥乖了不少吧,我總覺有那麽點不自在。
我努力回憶了一下,試圖找出小家夥在哪把魂魄折騰散了。
結果很抑郁的失敗了,我回憶起那些往事像是什麽都記得,卻又總隔着層層迷霧,若是抓住一個點往深了細想,卻又大腦一片空白。
然後我更抑郁地發現,我連自己怎麽死的都記不太清了,更別說死在哪了。
不過,在我有限的記憶裏,三寶這家夥活得挺好的啊,調皮淘氣得讓人頭疼。
如果我的腦子沒漏的話,三寶這家夥大概是我死之後出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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思及至此,我忍不住皺緊了眉頭。
也不知是哪個膽大包天的混蛋,連我的猴子都敢動。若是落到我手裏,定将他——
“師、師傅……”
這一聲讓我回過神來。
小四抖抖索索地縮在牆角裏,磕磕絆絆地叫我,那表情被貓堵在牆角的老鼠似的。
真有出息。
我瞥他一眼,沖他招了招手:“過來。”
這家夥原本也勉勉強強算是個美男子,這幾日跟遭受了天大的折磨似的,瘦得都脫了形,一雙眼睛深深地凹陷下去,看上去很有幾分滲人。
可見人的膽子一旦小了,那是多麽有利于減肥啊。
我心裏感慨着将手骨遞給他:“你來看看這個。”
小四弓着腰,雙手舉過頭頂抖抖索索地接過手骨,那表情就跟要奔赴刑場似的,簡直讓我懷疑他把吾命休矣四個字刻在腦門上了。
他臉上的表情在看清手骨的那個瞬間就僵住了。
啧,眼珠子都不轉了。
“你認得這東西。”我摸着一邊給三寶順毛一邊道。
他渾身一抖慌忙搖頭:“不、不、不認得。”他說着想把手骨遞還給我,卻又舍不得将目光從手骨上移開哪怕一秒。
我忍不住笑了:“你當我傻的嗎?”
他臉色煞白,又忍不住低頭看那枚手骨,瞬間便失了神眼珠子都舍不得動一下。
我要不知道怕是要以為誰在這骨頭上下藥了。
“這東西,是你從本家祖墳裏挖出來的?”我問道。
他撲通就跪下了,瑟瑟發抖,清淚直流:“小人不敢。”
我皺眉:“別急着哭啊,你可得交代清楚了,誰挖的我的墳?”
他以袖掩面道:“小的、小的若是知道那是老祖宗的頭骨,便是借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動啊。”
這聽起來倒像是句實在話,可惜我不是很相信。
“你且細細說來。”
“是、是一個和尚賣給我的。”
“哦?”我笑道,“這世上竟還有賣死人骨頭的和尚?”
……
…………
李全是這世上僅剩的巫族傳人之一。
然後,他空有血脈卻無人指點,施法布陣都全憑自己摸索。
十八歲那年,他從老家床底下的暗格裏找到了一本奇書。
那本書與其說是書倒不如說是本筆記,記載了些傀儡的制作方法,骨骼辨認等東西。
這種能招來魂魄讓其附在骨骼身上并為自己所用的技法簡直聞所未聞。
大抵這世上超出常理的能力都對凡人有着超乎尋常的吸引力,李全開始癡迷于傀儡制作。
第一個實驗對象是老鼠。
在極其有限的情況下,很多材料都沒有處理到位。
再加上李全也不是個正統的傀儡師,他甚至連很多基本手勢都錯了。
但在犯了這麽多錯誤的情況下,李全居然成功了。
血統,這東西的重要性着實讓人驚嘆。
李全看着在桌子上溜來溜去的骨頭耗子,心中感到前所未有的滿足。
他生于一個貧困之家,人也不如何聰明,卻又偏偏長了一張招女人喜歡的臉。
李全還記得他十幾歲的時候,村口的寡婦總會招他進屋,給他塞幾個餅子。
那女人倒也沒什麽龌蹉想法,只是單純的喜歡他罷了。
那女人有一張妖嬈的臉孔,卻有一顆純真的心,她總是喜歡坐在做在前看着他狼吞虎咽地吃東西。
她說不話,只是在看他吃東西的時候給他遞水。
李全年紀小的時候總喜歡到她哪裏蹭點吃的,順便盯着這個漂亮女人看。
不過後來年紀大了,隐隐約約知道點事情了,就覺得這事不對。
再加上那女的是個寡婦,他又是個正值少年的男性,來往得多了自然會有些風言風語。
從此事可以看出來,李全這家夥确實是個天生的做小白臉的料。
但是一個男人,尤其是一個自尊心極重的男人。即使他能夠靠女人的接濟過日子,他也不會那麽幹。
更何況那個女人是個寡婦,克夫的啞巴。
很長時間,李全都再也沒有見過那個女人,他将自己少年時期的所有心思都放在了證明自己上面。
他希望自己是強大的,能夠讓所有人尊敬讓所有人畏懼。很快,他發現這些不過是妄想,這世界上再也沒有比渴望不平凡更平凡的了。
但現在,事情出現了轉機。
他盯着桌子上溜達來溜達去的骨頭老鼠,覺得可以制作上百個這樣的傀儡給自己幹活。
簡直是淳樸到了近乎愚蠢的想法。
且不說拿人骨做傀儡有沒有容易,且不說拿人骨做得傀儡好不好掌控,且不說傀儡幹活的質量如何。
退開一萬步,一個人一旦能夠用死人制作傀儡并控制其活動,那麽,這個人還能被其他人接受嗎?
未知總是令人恐懼的。
更何況這傀儡術還跟死人骨頭扯到了一起,無論如何亵渎死者是逃不掉的。
李全制作傀儡的事情被發現以後,他被綁了起來。
他的書被撕毀,他的傀儡被砸爛,他的房子被付之一炬,而他自己也将被活活燒死。
“燒死這妖人,以慰逝者在天之靈!”
那一夜他被關在小房子裏,窗外一束束的火把将整個夜晚照得如同白晝。
那簡直像是一場讓人不寒而栗的狂歡,所有人臉上都帶着發自內心的喜悅笑容。所有人都相信:只要燒死這個人,我們就能獲得永恒的平靜和安寧一般。
無路可逃,無處可躲。
正此絕望之際,有人溜進來為他解開了繩索。
是那個克夫的啞巴。
那女人送他出了村口,給了他一個包袱,裏面裝了些幹糧和銅錢。
第一次,李全想要為這個女人做點什麽。
“你願意跟我走嗎?”他問,但在問出這句話的瞬間他就後悔了,但男人好面子的天性逼着他沒有将這句話收回來。
女人只是笑,不說話,拼命地把他往外推。
李全快步走了,心裏多多少少松了口氣。畢竟出逃的時候帶上一個啞巴女人太不方便了。
走出百步,李全忍不住回頭看了看。
火光中,那女人的面目看起來柔和極了。
到了外面,李全便更小心了,自身的天賦加上後天的努力再加上那本手劄,雖然闖出什麽大名堂來,但也算是地方一霸了。
到二十多歲該成家立業的時候,李全遲遲不願結婚。
他總時不時地想起那個寡婦。
那個克夫的啞巴。
那女人比他大了整整十歲,如今就算活着怕是也老得不成樣子了。
李全如此想着,卻仍忍不住回了自己那個小村子。
直到此時,他才知道那女人早在數年前就被村裏人活活燒死了,原因是與妖人勾結。
李全知道此事的時候覺得又荒謬又不可思議。
誰會樂意跟一個啞巴在一起呢?更何況那還是個寡婦。
但他無法否認,那女人因他而死。
他前去女人墳前祭拜的時候,迎面撞見一個和尚。
那和尚一身白衣,手裏捏着串佛珠,笑時總透着股子生機勃勃的寧靜。
但這麽個和尚他的懷裏抱着個頭骨。
這極其詭異的搭配讓李全忍不住多看了幾眼。
這一看,他的眼睛便再也離不開這個男人懷裏的頭骨。
這分明是制作傀儡的上好原料!
“敢問長老從哪裏來,又要往哪裏去?”他也來不及細想,一把攔住那和尚開口就胡扯。
那和尚本不太想搭理他的模樣,正想欲越過他離開,卻突然變了臉色又轉了回來:“貧僧自遠方而來,欲将故人骸骨送回家鄉。”
李全這家夥滿腦子都被那頭骨吸引了注意,哪裏顧得上這和尚不太正常。
“長老故人是哪裏人士?”李全問道,滿心滿眼都是那塊頭骨。
那和尚回了些什麽他也沒顧上,只道:“小生願幫長老将骸骨送還。”
那和尚倒似是個極單純的人,聞得此言竟是很不好意思:“這、這怎好麻煩先生?”
李全急急道:“不妨事不妨事,此事交給小生,必幫長老将骸骨送還。”
最後,在李全的堅持下,那和尚便将骸骨給了他,還送了李全不少跑腿費。
聽到這裏,我大笑道:“這哪裏是他賣給你的,分明是你騙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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