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千裏送雞毛

到了三軍動行之日,劉阿鬥一大早穿好戎裝,鐵甲披身,腰懸寶劍,倒是幾分英姿飒爽。

我誠心說一句:“陛下,你該減肥了,真真的。”

劉阿鬥說:“我也這麽覺得,可是好難啊……”

其實他近來倒是瘦了少許,身體似乎也在拔長,我對他的未來還真是充滿期待,不過眼下真是差強人意。

我換上士兵的裝束,扮作他的侍衛随行,上了馬車直奔城北。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那麽多人,滿山滿谷的,旌旗在秋風中展開,一個“蜀”字鐵畫銀鈎,殺氣撲面而來。

趙昀身着铠甲,一杆霸王槍铮铮發亮。當年他就是憑着這杆長槍,在長坂坡七進七出,救出了劉阿鬥。

“陛下萬歲。”趙昀對劉阿鬥抱拳道,“甲胄之士不拜,請以軍禮見。”

劉阿鬥點頭道:“我明白的,趙将軍不必行禮了。叔父呢?”

趙昀道:“丞相與提調商議糧草之事,已經先一步離開了。”

我愣了一下,失聲道:“他走了?”

趙昀這才看到我,愣道:“這……笑笑?”

我急道:“他怎麽走了?明明說好要等我的!”

趙昀道:“軍情緊急,不容片刻閃失,他也是迫不得已。”

我咬咬唇,低頭道:“我知道……可是……”可是我繡得那麽辛苦,想親手交給他的……

“他往哪個方向去了?”我擡起頭問趙昀。

“西北方向三十裏。”趙昀頓了頓,“你要去追他?”

“嗯!借我一匹馬!”

劉阿鬥拉着我的袖子弱弱說道:“笑笑,別去,陪陪我……”

我摸摸他的腦袋說:“乖啦,我回去陪你。”

他黯然松開手,說:“那好吧……”

趙昀将他的汗血寶馬借給我,我騎術算不上好,但那馬兒相對溫順,自己又識途,趙昀與它吩咐幾聲,它嘶鳴一下揚起蹄子,便往西北方向跑去。

那時我便想,如果我會騎馬,就偷了這馬跑去洛陽找親戚了。

這……算不算通敵叛國?

趙昀這馬名跑起來跟脫了缰的野狗似的,又快又颠簸,我兩只手緊緊抓着缰繩不敢放,頭盔在腦袋上搖搖欲墜,我也不敢擡手去扶,只能由着它一下一下地撞擊我的腦門,終于在跨過一條小溪時,那頭盔以一個優雅的姿态從我腦袋上揚了出去,夾斷我幾根頭發,扯散了發髻,我的三千煩惱絲在風中很霸道地張牙舞爪,我迎着秋風,淚流滿面。

鼻涕都快被吹出來了……

不知跑了多遠,忽地前方地平線上也出現了一個黑點,那點越來越近,卻是一人一騎,我眼睛被風吹得睜不開,淚眼模糊看不清來人,只聽到到了近處那人喝了一聲:“笑笑!”

我聞言瞪大了眼睛,叫道:“義父!”

馬兒被趙昀下了指令,卻不停下馬蹄來,仍然一股勁地往前沖。聞人非掉轉馬頭追上我,吹了口哨那馬也不聽,只聽趙昀一人的話。

聞人非低喝一聲,忽地從馬背上躍身而起,落到我身後,兩手環過我握住缰繩,雙腿一夾馬腹,籲了一聲,勒緊了缰繩。馬兒高高揚起馬蹄,我整個人向後倒去,落入聞人非懷中。

我披頭散發,涕淚滿面,狼狽得無顏見江東父老了……

“笑笑?”聞人非低頭喚了我一聲,我說:“等等!”急忙抽出手絹擦眼淚,擦完眼淚擦鼻涕……

聞人非從馬背上下來,又握住我的手,把我從馬背上接下。

“笑笑,你怎麽來了?”他撩起我耳畔淩亂的頭發,用修長的十指緩緩幫我梳理,指尖劃過頭皮的感覺帶起一陣讓人戰栗的酥麻。

“你說要等我給你送行。”我咬了咬下唇,不滿地說,“他們說你先走了,我就追來了。”

他指尖頓了一下,随即笑道:“是嗎……”

“是啊!”我嘆了口氣,“差點被馬甩飛了。你……”我看了看他的馬,又仰頭看他,“怎麽又回來了?”

他垂眸看我,含笑道:“我答應過你,等你給我送行的。”

我張了張嘴,愣愣看着他,半晌才回過神來,結結巴巴道:“是嗎……”

“是啊。”我們對換了一下臺詞,相視一笑。

他修長的十指靈巧地将我的頭發梳成一束,低頭問我:“還有發帶嗎?”

我搖了搖頭。

他微皺了下眉,左右一看,見旁邊有一株柳樹,葉子落盡卻還有柳條,便折了最細軟的一段,幫我将頭發紮起,卻紮不緊,仍是松松垮垮地斜在肩頭。

他無奈道:“只能這樣了。”

我盯着他瞧,心說,不如把你的發帶給我……

我許多年沒有看過他這副裝扮了,羽扇綸巾,意氣風發,談笑間取城池三千裏。

“看什麽?”他笑着問道。

“看你呗。”我有些不好意思,“好久沒見你這裝扮了。”

他淡淡一笑,說不清嘆息還是歡喜。

“人你見到了,也算是送了行,我送你回去吧。”

“還沒呢,我要送你東西!”我雀躍道。

他挑了下眉梢,也有了三分期待,笑着問道:“是什麽?”

我往懷裏一探,笑容頓時僵在臉上。

嗯……

剛才我似乎,把那塊要送給他的手絹,拿起來擦鼻涕眼淚了。

所以,這團皺巴巴滿是鼻涕眼淚的手絹我真的要送給他嗎!

他等我許久沒有動作,便握住我的手腕抽了出來,我躲之不及,那團龌龊的東西就這麽到了他手裏。

他捏着手絹一角,看了看那東西,又低頭看我。

我臉上發燙,顫抖地伸手去,說:“那個……其實我沒有什麽東西要送你,這個……是我的……”

他手腕一抖,手絹便展開來,左下角一只母雞迎風獨立。

他看了半晌,緩緩道:“笑笑,這是你繡的?”

我支支吾吾道:“呃……嗯……啊……”

笑意在他眼底悠悠蕩漾開來,他唇畔微揚,含笑道:“送給我的?”

我捏着衣角說:“不……是我自己用的……你喜歡的話……就拿去吧……”頓了頓,擡起眼偷望着他,“你覺得怎麽樣?喜歡嗎?”

他沉吟片刻道:“很別致……”

我嘆息道:“說得很委婉……你猜我繡的是什麽?”

他忍着笑道:“你果真要我猜?我怕猜錯了傷了你的心。”

我認輸了……

我指着左下角那團血紅的圖案說:“是鳳鳳。”

“鳳、鳳鳳?”他笑意盈盈,故作詫異,又恍然大悟道,“原來是鳳鳳啊…”

“是啊是啊。”我比劃給他看,“這是雞頭,這是雞爪……”看到他的笑意又深了幾分,我氣惱道,“你有點想象力好不好!”

他終于忍不住放聲笑出來。

那似乎是我第一次見他這樣,暢懷大笑,讓我瞬間失神。

他忽地俯下身來抱住我,結實有力的臂膀将我緊緊圈在懷裏,頭頸交錯,熾熱的呼吸拂過我的耳後。我的鼻尖撞上他的胸膛,頓時被帶着淡淡溫度的男性氣息包圍,我從未與一個成熟男子如此親近過,幾乎沒有間隙的緊緊擁抱,心跳和呼吸通過骨骼和血液傳遞而來,如擂鼓般的心跳聲讓我頓時亂了心神,分不清是他的,還是我的……原來是這般感覺……

依稀他輕聲說道:“笑笑,我很喜歡。”聲音輕得仿佛一聲嘆息。

不知道他說的是喜歡那手絹還是喜歡笑笑……只是我在聽到那句話的時候,心跳着實漏了一拍。

我不舍地聞着他身上傳來的淡淡的草木香,沁人心脾,卻讓人臉頰發燙。他拍了拍我的後背,終于松開手與我拉開距離,我頓時覺得有些失落,右手在空中一抓,卻有種莫名的情愫在心口湧動,讓我既想、卻又不敢抓住他……

“那手絹……”我低下頭不敢看他的眼睛,只聽着自己心跳聲撲通撲通的,“手絹髒了……”

“洗洗就好。”他笑着說,便把手絹收了起來。

他平日裏愛潔,我那龌龊的沾滿鼻涕眼淚的手絹,我那猥瑣得像月事帶一樣鮮紅扭曲的圖案,真的沒關系嗎……

他好似渾不在意,扶着我上馬,我低頭對他說:“你……別讓其他人看到……不然他們會笑話你的。”

他笑得意味深長:“不會。”

又這般模棱兩可地回答我了,也不知道是說不會讓其他人看到還是說不會笑話他。

他回到自己馬上,左手拉着我的缰繩,右手引着自己的戰馬起步,兩匹馬并行着小跑,他目視前方,卻對我說道:“以後沒有善騎的人在你身邊,你不要騎馬。”

“嗯……”

“我不在蜀都,你如果遇到什麽難事,可以找銀劍,也可以找趙拓。”

“好……”

“太後規矩多,總會挑你的毛病,你凡事讓着些,她不敢當真傷你。”

“我知道……”

“陛下那裏,你只和從前一般待他就好,記得千萬要保護好自己。”

“我會的……”

“若受了委屈,暫先忍着,也可寫信給我,交與銀劍,他自有辦法傳于我,一切只等我回來……笑笑,別哭了……”

我別過臉,胡亂在臉上抹了一把,總覺得自己太過不争氣,讓他看了笑話。

“沒哭,是風沙迷了眼……”我哽咽着說。

終究是沒臉說不如你別走了,或者我跟你走吧……

只希望這條路能再長些,這馬能走得再慢些……他能再抱我一次……

可惜還是到了盡頭。

劉阿鬥已經說完話,士兵們士氣高亢,萬歲之聲震耳欲聾。

趙昀看到聞人非帶着我回來,目露詫異。

“糧草的事解決了嗎?”趙昀問道。

聞人非點了點頭,扶着我從馬上下來,揉了揉我的腦袋說:“回去吧。”

我黯然低下頭,悶聲說:“你們早點回來哦,鳳鳳會想你的。”

他笑了笑,輕道一聲:“好。”

劉阿鬥上前來,拉住我的手說:“笑笑,我們回宮了。”

聞人非和趙昀各自上馬,對視一眼,聞人非朝他點了點頭,趙昀一馬當先,策馬遠去,率領三軍北向。

聞人非回頭看了我一眼,目光柔和溫暖,“笑笑,回去。”

“我等你們走了再回去。”我說。

他笑着搖了搖頭,一夾馬腹,低喝一聲,不再留戀地絕塵而去。

直到看不見了身影,我才嘆了口氣,回頭跟劉阿鬥說:“我們回去吧。”

劉阿鬥也悶悶不樂的樣子,兩人各自低頭,相對無言回宮。

走到半路,我忽地想起母親,便對劉阿鬥說:“我想回家看看我娘。”

劉阿鬥點頭道:“好啊,我也去。”

我搖頭道:“陛下你還是別去了。”

他憂傷地看着我:“為什麽?”

“你要是去的話,太後會砍我的腦袋的。”

他無語地看了我半晌,嘆了口氣道:“好吧,我送你到門口。”

也正好是順路。

我從馬車上下來,等他們的馬車遠去了再進家門。

如今沒了我和鳳鳳,也沒有聞人非,她一個人住在這裏大概很寂寞吧。

我想錯了……

我看着庭院裏的麻将桌,四個中年婦女翹着腳在打麻将,瞬間我就石化了。

“诶,那誰啊不是?司馬大姐,你女兒?”

母親回頭看了我一眼,說:“是啊。”

“哎喲不得了,是娘娘呢!”另外三人立刻停下來跟我行禮。

我張了張嘴,擡頭看母親,她喝了口茶,說:“沒那麽多虛禮,這把打完再說。”

我默默地進屋了。

許久之後,她才推門進來,外面三個人已經離開了。

“娘诶……”我扶着牆說,“你變了好多啊……”

“打發時間而已。”她說,“你怎麽回來了?”

“今天跟陛下出城了,回來的時候順路來看看,看你過得那麽滋潤,我也就放心了。”

“嗯。”她端詳了我片刻,道,“你也不錯。”

我清咳兩聲道:“我回來,是有要緊事問你的。”

母親往床上一坐,說道:“我知道,是為了洛陽的事吧。”

“嗯……”我忐忑不安地問,“難道我們家,真的跟司馬诏有關?”

母親道:“八百年前也是一家吧。”

“那六十年前呢?”

母親嘆了口氣,“我也不清楚,但你們司馬家,不是歷來都是史官嗎?族譜應該是有記載的,只不過剛好有個親戚在洛陽,怎麽能那麽巧就是司馬诏。”

我摸着心口說:“最好不是,不然咱們就完了。”

“我就讓你別亂想,你以為太後為什麽不待見你,還不就是因為你這個姓氏。司馬司馬……你看,宮裏可一個姓曹的也沒有。”

我插了一句:“有姓孫的,太後就姓孫。”

“那能一樣嗎?人家是太後!”母親道,“雖然你也未必犯什麽錯,但人家看着你就覺得不舒服,你也沒法子不是?這就是命……所以我想啊,你要是真呆不下去,咱們娘倆就去洛陽投奔你叔伯。”

“我要留在蜀都等義父的消息……”我悶聲說。

母親神色複雜,嘆道:“我知道了……這個義父認得真不是時候。”

作者有話要說:

同類推薦

娘娘帶球跑了!

娘娘帶球跑了!

新婚之夜,她被五花大綁丢上他的床。“女人,你敢嫁給別的男人!”他如狼似虎把她吃得渣都不剩。“原來強睡我的人是你!人間禽獸!”她咬牙切齒扶着牆從床上爬起來。她是來自現代的記憶之王,重生歸來,向所有欠她的人讨還血債。可這只妖孽之王,她明明沒見過他,卻像欠了他一輩子,夜夜被迫償還……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萌妻來襲:軍帥,壞壞寵!

從她過完十四歲生日那天起,就跟她說了以後不準半夜偷爬到他的床上來,她小嘴一張一合,已經不知道跟他說了多少次最後一晚。孟祁寒真的是寧可相信世界上有鬼,也不相信孟杳杳這一張嘴。
“以後我要是娶妻了,你也這樣爬上來?”
“娶妻?人家都講你不舉,除了我孟杳杳誰要你?”
某男邪魅一笑:“我都不舉了,你還要我幹嘛?”
“暖床啊,你知道你身上有多暖和嗎?”話未落,已被他壓在了身下,“只能暖床,那豈不委屈了你?”
他是殺伐果斷的冰山少帥,唯獨寵她入骨,他說,杳杳,這輩子我不會讓你哭的,除了床上……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爆寵小狂妃:皇叔,太兇勐

“皇叔,不要了,潇潇疼。”“乖。”年輕帝王伸手,動作輕柔地拉住她受傷的小腿,聲音低沉沙啞,難掩心疼:“忍忍,塗了藥,一會兒就不疼了。”她是後宮寵妃,心狠手辣,惡名昭彰。新皇登基,她被殘忍賜死!重活一世,誓要一雪前恥,虐親姐,鬥渣男,朝堂內外所有人的生死,全在她倚姣作媚的一句話間。“皇叔,朝中大臣都說我是禍國妖妃,聯...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啓禀王爺,王妃她又窮瘋了

試問這天底下誰敢要一個皇子來給自己的閨女沖喜?
東天樞大将軍文書勉是也!
衆人惋惜:堂堂皇子被迫沖喜,這究竟是道德的淪喪還是皇權的沒落?!
----------------------------------------
文綿綿,悲催社畜一枚,一睜眼卻成了大将軍的閨女,還撈到個俊美又多金的安南王殿下作未婚夫,本以為從此過上了金山銀山、福海無邊的小日子。
豈料......
府中上下不善理財,已經到變賣家財度日的地步......
人美心善的王爺一臉疼惜,“本王府中的金銀滿庫房,王妃随便花。

文綿綿雙目放光,“來人啊,裝銀票!”
從此...
“王爺,王妃花錢如流水,今日又是十萬兩。

“無妨,本王底子厚,王妃盡管花。

“王爺,王妃花錢無節制,您的金庫快見了底了!”
“無妨,本王還能賺!”
“王爺,王妃連夜清空了您的金庫!”
“什麽!”
富可敵國的安南王殿下即将裂開。
文綿綿款步走來,“王爺別着急,我來送你一條會下金蛋的街!”
----------------------------------------
【社畜王妃VS沖喜王爺】
文綿綿:一時花錢一時爽,一直花錢一直爽!

錦堂春

錦堂春

容九喑第一眼見着那小姑娘的時候,就生出了不該有的念頭,嬌滴滴的小姑娘,撲到了他腿上,奶聲奶氣的喊了聲,“阿哥!”忽然有一天,小姑娘被他吓哭了,跑得遠遠的,如風筝斷了線
可那又如何?腐朽生花,彼岸黃泉,他都沒打算放過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