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司馬诏
我本打算原路折回那戶農家,不過路上卻遇到了一路商隊。商隊的貨車上插着面旗幟,上書一個“賈”字,想必是商隊主人的姓氏,這商隊前後二十兩馬車,押送着一批布帛錦緞,前行的方向卻是朝着上邽。
我心中好奇,便攔下他們問道:“你們是往上邽去嗎?上邽不是封城了嗎?”
商隊的老板笑道:“雖是兩國開戰,卻也對商隊行了方便,只要有證明身份的文牒,還是能通行的。當然,也就我們這些賣賣布匹茶葉瓷器的商隊能得到通融,若是賣糧食兵器,那就不可能了。”
我聽他口音是蜀國人,心下一喜,便哀求道:“老板,你能不能帶着我進城?我母親前些日子去了洛陽,我正打算去找她,誰知道兩國開戰,上邽封城,我一個人在這裏無依無靠,無處可去了。你幫幫我吧,我不會給你們惹麻煩的!”
老板有些猶豫:“這……如果可以幫你我也想,但是如今盤查卻很嚴,魏國怕混入奸細,因此每個人都要有官府發放的身份文牒,證實純屬商人身份。你沒有身份文牒的話,到時候還是會被扣押下來的。”
身份文牒,其實每個人都有的,上面記載着姓名、戶籍所在,有當地官府蓋印證實。但是一些身份特殊的人,如商賈、謀士,還會由官府特別簽字加印,能讓他們在一些城市自由往來。
我的身份文牒上自然是沒有那些東西了,上面寫着我的名字,戶籍所在寫的卻是蜀都。
因為這個原因,商隊老板也是愛莫能助了。
我卻不死心,還是死皮賴臉跟着他們,一路上都在想着蒙混過關的方法——或許魏軍疏忽職守,沒有一個個檢查呢?
事實證明,我真不該抱有僥幸心理。
上邽城門下,城門開着,幾個商隊正等候着身份檢驗。因為是戰時,一般也沒有什麽平民能夠進出城,只有一些商隊。雖然只是幾個商隊,但人數卻不少,一個商隊少說也有二三十個人。檢驗身份文牒的士兵有三個,眼看着就要輪到我們了。
之前老板跟我說,若不幸沒有逃過盤查,就假裝是不知情的平民,魏軍一般也就驅逐平民,還不至于有生命危險。
“輪到你了,身份文牒。”站在我面前的是個二十來歲的年輕士兵,一臉的不耐煩。
我暗中捏了一下拳頭,壓低了聲音說:“我不方便拿出來。”
那士兵眯了一下眼睛,似乎來了精神。“什麽意思,讓你拿就拿,少啰唆!”
我故作高深,微微一笑。“敢這麽對我說話,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誰?”那個士兵愣了一下,保持了三分警惕,狐疑地審視我。
“借一步說話,這裏人多不方便。”我抛下這句話,便也不看他,自顧自地走到一邊,遠離人群。
那個士兵有些摸不着頭腦,握了握手裏的長槍,還是跟了過來。
我深呼吸一口氣,表情嚴肅地對他說:“我是受上頭密令,潛入蜀國卧底的細作,現在已經探聽到機要消息,特意回來禀報。我之所以方才沒有出示身份文牒,就是因為那裏人太多,商隊中多是蜀國人,若讓他們知曉我細作的身份,傳到蜀國,就對我們大不利了。”
士兵臉色一變,半信半疑。“你有何證據?”
我微微一笑道:“證據自然就是我的身份文牒。”
我取出身份文牒,抓住文牒一角,極快地在那士兵眼前掃過。“看清楚我的名字了?”
“司馬笑……司馬……”士兵喃喃念了兩遍。
我點頭,淡定道:“不錯,我正是司馬家的人。兩年前,我表哥司馬诏便有收複蜀國的意思,那時便讓我帶同家臣入蜀卧底,探查消息。如今你們那位蜀國來的謀士,正是我們司馬家的家臣,也是在蜀國卧底多年,對蜀國知根知底,否則怎麽能擋得住聞人非?”
士兵被我忽悠得一愣一愣,撓了撓頭道:“是這樣嗎……”
我繼續忽悠道:“這件事乃絕密消息,千萬不可透露給旁人知曉。你若不信,可回報我表哥司馬诏,就說是他爺爺的哥哥司馬信的兒子司馬旭的三兒子司馬笑不辱使命回來了。只是軍情緊急,你務必在半個時辰內讓我見到他,若贻誤軍情,我也救你不得了。你知道我表哥這個人,呵呵……”
司馬诏是狠出了名的,當初一個寵妾恃寵而驕纏了他片刻功夫,讓他誤了出行的時辰,便被他烹了。這事甚至傳到了蜀國,更別說是魏國境內了,幾乎無人不知。
那士兵下意識摸了摸脖子,看着我的眼神帶上了幾分敬畏:“你既然對司馬家的親戚關系如此熟悉,想必是不會有假的,我立刻放你進城。現在司馬大人應該正在城主府議事,要不要派人護送你?”
我當然熟悉司馬家的親戚關系了,不想想我是什麽職業。
“護送就不必了,盡量低調,以免引人注意。我探聽到消息,上邽城中有蜀軍的密談,一切小心為上。”
士兵神情肅然地點點頭:“末将明白。”
方才也幸虧我捏住了戶籍一欄,只讓那個士兵看到我的名字。司馬這個姓氏,在魏國真是非常好用呢……
那士兵受了我的恐吓,沒有将我的身份說出去,大手一揮就放行了,另外兩個士兵忙着檢查別人也沒有注意到我們這邊的動靜,只有同商隊的幾人好奇地多看了我兩眼,卻也想不通我是怎麽過關的。
我僥幸過了關,不敢多做停留,快走了幾步,做出一副軍情緊急的模樣,走出了守城士兵的視線範圍,然後才停下腳步,等待商隊。
這路上我都想過了,要去洛陽,路途遙遠,如今兵荒馬亂的,我一個弱質女流靠着忽悠功夫能不能順利到達實在難說得很,如果能跟着商隊一起走,那就是最好不過了。
商隊老板很快便跟了上來,見到我也有些詫異,我把自己的意向跟他一說,他呵呵笑道:“雖然我不知道你怎麽混過守城士兵那一關的,不過你能急中生智,想必是個機靈的人,我也不怕你給我們添麻煩。同是蜀國人,一路上互相照應也是應該的。”
我聽了心下大喜,連聲道謝:“還不知道老板的姓名?”
“我姓賈,你叫我賈老板就行了。”他笑得很是慈祥,“今天天色也不早了,我們在城中客棧安頓下來,明天一早再動身出城,你看如何?”
我點頭道:“一切就聽從賈老板安排了。”
非常之時,城中客棧多半都空着,一般只有商隊途徑暫住,因此我們這一商隊人雖然多,卻也能找到地方住下。
我在城中又買了兩套換洗的男子衣物,回客棧梳洗沐浴過後,換上新衣服在城中轉了一圈,試圖打探些消息。
天色近黃昏,我在城中最熱鬧的飯館裏點了兩個小菜,暗中聆聽周圍的談話聲。這裏外城商人和本地居民各一半,互相交流着消息,讓我聽到了不少有用的信息。他們談論得最多的,自然是現在魏軍中的紅人,司馬诏手下第一謀士,據說名字叫應笑我。
真是個奇怪的名字,我覺得不像真名。
肯定也不只我一個人這麽覺得,衆人對他的來歷和真實身份議論紛紛,有人說他是司馬诏的心腹,潛伏蜀國多年,最近才回魏國效力。也有人說他其實是蜀國的細作,騙取了司馬诏的信任,其實別有用心。
商隊的人,往來四方,幾乎居無定所,蜀魏兩國建國不久,他們對此任何一方都沒什麽歸屬感,有時候提起來甚至覺得自己還是陳國人,蜀國魏國也不過是陳國的幾個州郡。而上邽的居民居于邊境,過着可能今天是蜀國人明天就是魏國人的日子,對這種事也看得挺淡。只是希望着無論蜀國也好魏國也好,戰争早一點結束,他們也好過安穩日子。因此談論起戰事來,立場卻是十分客觀。
我正想打探一下那個應笑我的消息,突然一陣風過,一個人自我身邊走過,旋了個身在我對面坐下。
我覺得他剛剛轉身的時候袖子在我臉上抽了一下。
這當然讓我很不爽。
“小二,把你們這裏最好的菜送上來!”對面這個無禮的男人屈起食指敲了敲桌面,一臉天生我尊貴的傲氣模樣對他們頤指氣使,小二估計也是看着他衣飾華貴不敢怠慢,送上茶水立刻領命退下。
我皺着眉頭端詳他——二十五六歲模樣,長得有幾分英俊,眉飛入鬓,鼻梁高挺,但是嘴唇太薄笑意輕浮,氣質上咄咄逼人,姿态上高人一等
不是好人,我不喜歡。
更何況他剛剛還拿袖子掃了我的右臉!
我指着旁邊的空桌子說:“隔壁有空桌,勞煩尊臀動一下,我不習慣跟不認識的人同桌用膳。”
他用那雙保養得極白嫩修長的手接過旁邊下人遞過來的茶杯,輕輕撇去茶末,潤了潤嘴唇,然後擡起狹長的雙眼,帶着七分戲谑三分探究的目光看向我,微微笑道:“怎麽能不認識呢,你不是我爺爺的哥哥司馬信的兒子司馬旭的三兒子司馬笑嗎?”
我咽了咽口水。
他笑意更深:“來,叫聲大表哥,給你糖吃。”
我哆哆嗦嗦地說:“大、大表哥好……”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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