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暑假(五)
文三十二/ 心事
中山路在橋東區,離市中心不近,早晨起來沒有汽車鳴笛也沒有太多吵鬧的聲音。亦忱睡得很晚,但是醒的很早。
魚缸裏的魚不知疲憊地游着,他沒管,下了樓。
廚房幹淨的就像剛搬得新家,一塵不染,雙開門的冰箱裏滿滿當當,保守估計就算這些天全在家裏吃,也吃不完。
雞蛋卷餅、疙瘩湯、蔬菜小拼,水果是蘋果,為防止氧化,沒切。
亦忱真的不是只會做小米粥。
喻辭醒來的也不算很晚,九點多,沒有叫自己醒的,他洗完漱穿着睡衣下樓,順手把魚喂了。
又是一個豔陽高照的好天氣,喻辭琢磨着今天帶亦忱去哪個好地方玩,最好人不多,最好只有他們兩個,想來想去他突然想到了距此處一天一夜行程的洛城,那裏有玫瑰園,他小時候經常去,後來長大了爸不疼媽不愛的就沒再去過,但是那裏太遠了。
要不去鬼屋?他們兩個一起,見鬼殺鬼,遇魔除魔……也不行,好久不去鬼屋,也不知道現在的鬼有多吓人,萬一自己出糗了,啧啧,得不償失。
游樂園?旋轉木馬可以,可一想到那個大擺錘,還不如去鬼屋。
真人CS?跑來跑去好累啊。
看電影?人多。
爬山?這大夏天的。
公園?額……
花園?唔……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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總不能拉着學長去逛街吧!
“涼了。”
亦忱見他拿着茶幾上那一堆VIP、VVIP、VVVIP出神,覺得這孩子八成在琢磨今天去哪玩兒,自己是不重要的,雖然更喜歡在家待着,但如果必須要出去透透氣的話他也樂意,只是他不明白這有什麽可琢磨的。
喻辭拿着一堆卡走到餐桌旁坐下,亦忱把飯轉過去:“想什麽呢?飯也顧不上吃?”
喻辭把疙瘩湯端下來略感驚訝:“學長,你還會做這個?我以為只有朱阿姨會做。”
亦忱只笑。疙瘩湯這東西是他小時候的每日必備,張楠嫣做的更好吃。
“想什麽呢?”亦忱又問。
喻辭夾起雞蛋卷餅咬了一口,很喜歡:“脆。我在想今天我們去哪玩兒,學長,你有想去的地方嗎?”
亦忱為自己猜透了別人的心思而感到驕傲。
“沒有,我都可以。”他說。
“那要不這樣?我把卡攤開放上去,轉到哪一張我們就去哪。”喻辭指了指轉盤。
亦忱從來不喜歡把自己的命運交給別人掌握,可現在是喻辭和他兩個人,他倒也沒那麽多計較了。
第一次——某尼樂園。
亦忱疑惑:“我知道有VIP門票,我第一次見有VIP會員卡。”
喻辭微笑:“我哥給他兒子弄來玩的,家裏少說五十張,這個理科男總會些常人不會的東西。”
第二次——某俱樂部。
亦忱咬一口雞蛋脆餅:“免談。”
第三次——某大型益智類……幼兒拼圖識物輔導班。
亦忱喝一口疙瘩湯。
第四次——某發廊高級托尼……理發店。
亦忱吃完了。
第五次——
“逛商場去不去?”亦忱一邊收拾碗一邊問。
“啊?”
“找個人多的商場,适應一下。”
“不了吧,要不我帶你到公司……”
“來你家是你做的決定,出去玩兒第一天聽我的,趕緊吃,吃完出發。”
喻辭:“……”
這一頓飯簡直和他們第一天見面的時候有一拼,慢的要命。
中山商城位于中山路和廣安路交叉路口,是一個有着三十年歷史的、專為有錢人設計的、砸錢如流水的所在。
喻辭無比堅定地說這個地方特別好,人流量大,好玩的好逛的還多。
亦忱信了。
等到了商城亦忱就覺得人不可貌相這句話說得特別對,再可愛都沒有用,沒一句可信的。
“人流量大?”
“嗯……”
“特別好玩?”
“嗯。”
“你最喜歡?”
“嗯!”
商場六層,每一層都能用金碧輝煌來形容,櫃臺專賣、禮儀成林,差不多每走一步都有一個笑容滿分的小姐姐和他們打招呼,商場幾乎聽不到說話的聲音,安安靜靜地,說句落針可聞都不誇張。
終于看到了一位試鞋的女士,結果喻辭跑過去叫了聲嫂子。
亦忱心說:這怕不是你家自己的商場,今天正好不開門吧。
凡事禁不住想,一想就成真。
程佳佳跟着喻辭走過來,面帶笑容,亦忱想這大概就是傳說中畢家兒媳的标準模樣。
亦忱尴尬着不知道怎麽稱呼對方,程佳佳卻自來熟:“亦忱吧,你好,我是辭辭的嫂子,我叫程佳佳。”
“您……您好。”亦忱不經意地往後退了半步。
程佳佳說:“別拘着,今天商場整頓,暫不營業,但是你們可以轉轉,看上什麽就拿,你跟着辭辭叫我嫂子就好,或者姐姐,但這樣你就不能叫畢柯哥哥了,得叫姐夫哈哈哈。”
亦忱戰略性微笑:邏輯滿分。
沒聊幾句,他們就出來了。有了教訓亦忱說什麽也不讓喻辭來規劃這一天的行程,他拿出手機搜索了另一家商城,扯着喻辭上了出租車。
“我們要去哪?”喻辭可憐巴巴地問。
“逛商城啊。”
“剛剛去過了。”喻辭瞳孔震驚。
“不算。”
真,學長不做人。
橋東區商業發達,橋西區教育優先,古桐大學就在橋西區南部,遠離市中心,同在一個城市,亦忱卻沒想着去看看。
車子越走人越多,最後開到了一條美食街的街口。
和文化街一樣這裏有牌樓,而車是進不去的。
美食街南面緊挨着一個商城,北面還有一個地下圖書城,喻辭覺得全世界的人都聚集到這裏了。
他揪着亦忱的衣角,額頭放在亦忱的肩上,嬌小可耐,如果說在超市把人圈在自己和購物車之間還可以接受,那麽現在就有點超出承受範圍。
亦忱把喻辭拖到一個角落,安慰道:“你把頭擡起來,擡起來看着我。”
喻辭搖搖頭。
亦忱依舊溫柔:“你擡起來,不看別人,就看我,來,這裏沒有別人。”
喻辭想了想,慢慢擡起頭。
“喻辭你聽我說,你總要面對的,雖然我不知道你為什麽這麽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是你要想辦法改變這個事情,這個地球上就數人最多了,尤其是咱們國家,你到任何一個城市都能看到這麽多人,你以後總不能搬到深山老林裏住吧,所以你要想辦法克服,沒那麽恐怖的。”
“你看我,我也不喜歡人多的地方,但是我就可以好好地在人多的地方走,你不要把他們放在心上只管走你的,做你自己的事情,旁邊有多少人跟你沒關系,你以後可能還要上臺演講,要參加比賽,你是一中的優秀學生,這樣的場合一定少不了,你不能一直躲着,聽我的,拉着我的衣角,慢慢走,就當你的身邊只有我,他們都不重要。”
“能做到嗎?能的話把拉着我胳膊的手松開。”
喻辭連續深呼吸,他閉着眼,慢慢松開了那只手,亦忱笑了。
“如果你要閉着眼走,就往我身後站站,這樣不會碰到你。”
喻辭輕輕地點點頭。
臨近中午,美食街人來人往叫喊聲沖天,因為有喻辭在,亦忱走的很慢,他一邊走一邊顧着身後這家夥一邊找一個能坐下來吃飯的地方。
走啊走啊走啊,這條街好長,長到等他們找到能坐下來吃飯的地方後別人差不多都吃完了。
這應該是店面最賞心悅目的一家啵啵魚了,亦忱很滿意,他回頭叫喻辭睜眼,卻一回頭與喻辭的眼睛對上——不知道什麽時候喻辭的眼睛已經睜開了。
他們彼此看着彼此,一個眼裏寫着驚訝和滿意,一個卻把幹幹淨淨的深情表達的露骨無疑,時間沒有錯,地點沒有錯,人沒有錯,亦忱一直耿耿于懷的那點錯,來自于他自己,是他錯了。
亦忱笑:“不怕了?”
喻辭不是很堅定地點點頭。
“先吃飯。”
他們并排着進店,門上的風鈴玲玲作響,少年的心事終究成形。
藤椒和麻辣,喻辭選了藤椒,坐裏面和坐外面,喻辭選擇了做裏面,他有個故事想講給亦忱聽。
————
啵啵魚很快就端了上來,亦忱拿碗盛了兩碗米飯,順了一桶果粒橙,還是店員小哥哥親自送過來的——亦忱拿不上了。
店員小哥哥貼心的把他們的紙巾盒加滿,走了。
這裏在美食街的最裏面,下午一點一過人就有些少,這家店滿打滿算也就八桌客人,除了手機裏傳出的電視劇的聲音就是稀稀疏疏的說話聲,算得上安靜。
喻辭把湯澆在米飯上,崴了一勺送進嘴裏。
“學長,我以前不怕人多的。”
誰得人生都會有那麽一道或輕或重或黑或白的傷痕,有的很容易就能忘記,有的則需要用一生去銘記。
喻辭的屬于後者。
喻辭的爺爺是最早下海的一批人之一,後來經營了一家小作坊,畢高洋先生高中畢業就接手了這家小作坊,畢竟是一脈單傳,喻辭爺爺就給畢高洋先生張羅着結婚,找了一個姑娘。
姑娘叫小芳,就是叫小芳,姓什麽不記得了,是個梳着兩條大辮子的姑娘。畢高洋不喜歡,人家姑娘也沒有纏着他,可喻辭爺爺不幹,說你要麽找個女朋友回來要麽就接受小芳。
思想解放的年代,小芳自己選擇了拒絕,她和畢高洋把一切都說清楚,追求夢想去了。那之後好幾年喻辭爺爺都不搭理畢高洋先生。
直到喻栀子女士下嫁畢高洋。
喻辭爺爺一直說喻栀子女士是下嫁,在他心裏兒子不值一提。
喻栀子女士生下畢柯,老爺子高興地把腰摔了,畢高洋一頭照顧老婆一頭照顧爹,卻因為總是去看爹,被爹罵的啥也不是。畢高洋也為難。老婆讓去醫院,爹讓回家,兩頭不讨好。
後來喻栀子出月子了,帶着畢柯到醫院,老爺子又說醫院對孩子不好,別常去。
總之是許許多多的不可以讓老爺子缺失了畢柯的成長,而缺失的所有在喻辭身上補了回來。
喻辭出生的時候老爺子精神矍铄,樂呵呵的,畢高洋慫的不行和自己爹說想讓喻辭跟着媽媽姓,老爺子擺擺手,在咋咋地,孩子給我就行。
喻辭剛學會走就被老爺子抱走了。
提籠逗鳥、棋殺四方、八仙桌聽個書、走條街再串個巷,畢柯開始嫌棄喻辭不好好學習,後來羨慕喻辭擁有童年。
原本是個好的不能再好的家庭和開局,卻在喻辭十二歲那年轉了個彎,就像是書寫命運的本來是天使,然後換成了魔鬼。
六年級小學迎春杯作文大賽,喻辭作為種子選手和同校的其他選手一起到另一個學校參加比賽,汽車為了抄近路在一個十字路口等紅綠燈的時候拐彎進了小巷子,從小巷子走,拐兩個彎出巷子就是大路,差不多就到了。
那巷子喻辭太熟悉了,車上的小朋友們也熟悉,汽車一拐進去小朋友們就喊:“喻辭喻辭你家是不是住這裏啊!”
喻辭開心地從窗戶往外看,試圖能找到爺爺的身影,他沒有找到,汽車卻急剎停住了。
随行老師蒙住了他的眼睛捂住他的耳朵,把他從車上帶下去,他什麽也沒看見什麽也沒聽見,但是他知道周圍有很多人,特別多的人,非常多的人,這些人來來往往不停地碰撞着他的身體,他只能揪着老師的衣角讓自己不被擠走,這個地方他生活了十二年,第一次覺得人好多。
他不喜歡。
他是畢高洋和喻栀子從醫院接走的,警察叔叔給了他一包大白兔,說那是給女兒買的禮物,見他可愛送給他,他覺得警察叔叔搞錯了,醫院裏的應該是醫生,不該是警察。
喻栀子腿軟走不了,畢高洋抱着喻栀子,畢柯背着喻辭,他們一家人整整齊齊地回了家。
喻辭再沒去過那個巷子,他轉了學,他把爺爺忘了,哪怕是家裏人主動提起他也不會有什麽過分的表示,他沒見過那個場面,爺爺還是爺爺。
但是,他開始害怕人多的地方,所有人都遷就他,亦忱是第一個想要改變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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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