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年有餘就像破布一樣被人随随便便的扔在床上,他身上被冷汗給浸透了,如今被冷風一吹,一股刺骨的寒意便不斷的往骨子裏鑽。

他所在的這個屋子是那種大通鋪,一個不大的屋子就住了上十個人,沒有燒炭,屋子裏和在外邊也沒什麽差別。一股惹人作嘔的血腥味直往人鼻子裏鑽,屋子裏全是痛苦的呻吟聲。

在這個時候,誰也沒有精力去管其他人。

渾身顫抖的打了個哆嗦,年有餘坐起身,将身上濕淋淋的衣服給脫了,從包裹裏拿了一件幹淨的換上。

其間扯到腿間的傷口,痛得他冷汗直冒。可是如果不換衣服,他這模樣肯定會感染風寒的,因此就算是痛得不行,他還是掙紮着将衣服換了。

換好衣服,他扯過一邊的被子,小心翼翼的把自己裹成一團。将頭埋在被子裏面,他終于忍不住哭了起來。

前些日子他還是年家最受寵愛的小少爺,父親疼,母親寵,哥哥姐姐愛,可是如今他卻蜷縮在這一方小小的天地裏,深受苦寒折磨,不可謂造化弄人。

咬着被子将嗚咽聲咽進肚子裏,不知何時,年有餘就這麽在疼痛中睡着了,或許說是暈過去了。

再次醒過來他是被疼醒的,被窩裏只有一點點熱氣,手腳冰涼,腿間是錐心的疼痛。渾身忽冷忽熱,腦袋疼痛欲裂。

昏昏沉沉的用手試了一下頭上的溫度,果不其然,那是絕對不正常的高溫。

還是發熱了……

“快點,把這人給擡出去,別占了地方。”耳邊突然傳來不小的說話聲,年有餘小心的掀開被子,往外看去。

只看見有四個太監走了進來,身後還跟着兩個身材高大的侍衛。

這四人各自手裏拿了一根棍子,走到床邊用棍子戳了戳床上的人,有的會發出幾聲痛苦的呻吟,有的卻沒什麽動靜。到這時,他們身後的侍衛就會将那沒動靜的人拖了出去。

“唔!”一個拿着棍子的太監恰好對上年有餘的目光,似是覺得有趣,走到了他的床前。

“小家夥,你偷偷摸摸的在看什麽?”這人年紀不大,大約十五六歲,面上卻是一片老沉,他的影子恰好落在年有餘身上,将他完全罩了進去,帶有很大的壓迫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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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看什麽!”年有餘眼睛一縮,扯了扯嘴角,又問道:“哥哥,你們在幹什麽?”

那太監微微一笑,神色間帶着漫不經心,道:“不過是将一些沒了氣的人擡出去,以免污了地方。”

年有餘的手忍不住顫抖起來,他死死的拽住被子,沒說話,只是睜着一雙像是用水洗過一樣的眼睛盯着對方。

那人看了年有餘一眼,突然低下頭來捏住了他的下巴,道:“小家夥,以後了不要用這樣的眼睛去看別人,會讓人有一種摧毀的欲望。”

直到這些人離開,年有餘才猛地松了口氣,卻再也不敢睡了,抱着被子看着天逐漸的亮了起來,這才松了一口氣。

在天亮之際,他才昏昏沉沉的睡了過去,不過睡了半晌,便被吵醒了。

給他們送食物的是兩個小太監,其中一人長得很是讨喜,圓溜溜的臉蛋,上面還有兩個小酒窩,另一個卻是瘦得像根竹杆,臉色陰沉沉的,看起來心情不甚愉快的樣子。

食物是用兩個大桶裝着的,不過是一人兩個大饅頭,冷冰冰的,沒有一絲熱氣。

年有餘到現在仍有些發燒,他們這一屋的人都是如此,有的在昨夜就去了,剩下的人也是昏昏沉沉的,一副命不久矣的模樣。

在當中,年有餘還算是情況好的。

到了下午,有太醫來給他們檢查身體,煮了一大鍋的藥,苦味十足。

年有餘現在也沒有資格嫌棄,他想活下去,只想好好的活着。

喝了一碗藥,倒是很有效,下午抱着被子睡了一覺,捂了一身的汗,醒來身體倒是輕快了些,而腿間的傷口也換了藥,卻感覺沒什麽效果。

到了夜晚,又有幾個人沒有堅持下去,被人拖走了。

到吃飯的時候,年有餘接過自己的兩個饅頭,思忖了一下,從懷裏掏出一個小小的銀裸子悄悄的放在了對方的手裏,央道:“這位哥哥,可以給我打盆熱水嗎?”

他尋的是那個模樣讨喜的太監,他反手收了銀子,語氣也不熱絡,道:“等着。”

這太監名喚如安,倒是個厚道人,給年有餘打了一盆滿滿的熱水,還準備了幹淨的帕子。

年有餘道了謝,等人離開之後,自己掀開被子,把褲子脫了,将包紮好的傷口解開,用熱水洗幹淨,然後塗抹了李公公給他的藥。

其中的痛苦,自是不用多說,不過那藥倒是好的,抹上之後,傷口的疼痛也減輕了些許。

剩下的熱水他也沒浪費,用來擦了擦身體,還泡了個腳。雖說被凍得不行,但是身體卻舒服多了。

其餘的人冷眼看他動作,目光灼灼,年有餘感覺得到,卻恍若不知。

他現在要做的,只是想方設法活下去,他不想哪天被拖出去。其餘的人的想法,又與他何幹?

年有餘所做的倒不是毫無用處,李公公給的藥的确是精品,不過就好傷口就結痂了。在別人還在床上呻吟,無力動彈的時候,他的傷口已經好了一半了。

不過,他還是乖乖的呆在床上,他不願意太引人矚目。

屋子裏的人,每一天都有被拖走的,後面只剩下七八個,勉力撐了過來。

那如安一來二去倒是和年有餘混熟了,他就有這樣的特質,讨人喜歡。有了如安的照料,他的日子比起其他人來說要好過得太多。最起碼能喝口熱水,時不時還能擦擦身子。

這樣的特殊,按理說年有餘該受到屋裏人的排擠才是。不過他長得讨喜,長了一雙鳳眼,細而眯長,眼神清秀明澈,精神清冽。一張圓臉帶着嬰兒肥,這年紀正是雌雄莫辨的時候,看上去竟比那些女子還要可愛,很容易引起人的好感。

而且他也會做人,平日的熱水什麽的也會給其他人用,絕不吝啬小家子氣。一來二去,這屋裏的人對他的感觀倒也不錯。雖說不是無話不談,但也對他沒什麽惡感。

一月的時間很快過去,年有餘的傷已經好得差不多了,不過人卻瘦了很多,那張臉逐漸顯現出男人的棱角來,不過眼睫長而黑,卻多了一股魅意,直讓如安心生嘆息。

這般好的模樣,在這宮裏是禍不是福啊。

到了日子,他們的分配也下來了,年有餘被安排在了東宮,伺候正九品的趙奉儀。

趙奉儀身邊有四個大宮女,兩個公公伺候,前些日子其中一個公公被杖斃了,年有餘上去就是補了這個空缺。

年有餘只有一個從家裏帶來的小包袱,裏面只有兩件衣服,還有五百兩銀子,都是他攢的私房錢。在走的時候年太太又給了上萬兩的銀票,他沒收。

“有餘!”如安喚他。

兩人之間經過一個月的相處倒也熟稔,如安是在禦膳房打雜的,時不時的會給年有餘帶些好吃的。兩人倒是感情好,因此如安怎麽也要來送一送。

“你怎麽來了?”年有餘很驚喜。

“來送送你!”如安皺了眉,有些憂慮的道:“傳言這趙奉儀可不是個好相與的,也不知你去了會得個什麽對待。”昨日他專門打聽了這東宮的趙寶林,可謂是‘美名在外’。

她不是個得寵的,脾氣暴躁,很喜歡拿伺候的人出氣,也不知道有多少宮女公公毀在他手上。也是如此,才不得太子的歡心。

聞言年有餘也是心裏一緊,安慰道:“反正日子是人過的,我好生伺候着,她尋不着我的差錯,總不可能無緣無故的找我麻煩吧。”

他這話其實只是在安慰自己,做奴才的,只要主子不高興,打殺了你,你也沒有拒絕的權利。

“不過好在東宮離禦膳房不遠,我們兩也能時不時的見面!”這算是最好的一個消息了。

年有餘重重的點頭,出去自有人領着他去敬事房登記,然後才被帶到了東宮。

趙奉儀居住的院子叫沉香院,伺候的另一位公公名喚寶喜,年紀也不大,長得高高瘦瘦的,看起來有些憨厚。兩個宮女一個叫翠喜,一個叫珠喜,皆是容貌秀麗,雖不是貌美如花,卻也算得上是小家碧玉。

年有餘一進沉香院便去見了這裏的主人趙寶林,那是個美人,還是那種極有沖擊性的美麗,宛若烈火一般張揚,讓人見之忘俗。

可惜,這樣的美人兒卻沒受寵愛,甚至連侍寝都還未有過。其中若是沒有貓膩,年有餘打死也不信。

“你叫什麽名字?”趙奉儀的聲音并不是那種清脆的,卻有一種獨特的韻味,聽得人像是有爪子在上面撓一樣,癢癢的。

年有餘不敢擡頭,畢恭畢敬的道:“禀奉儀,奴才姓年,名有餘!”

“年有餘,倒是個好名字。”趙奉儀贊道,卻是話鋒一轉,道:“但是我不喜歡,以後你就叫福喜了。”

年有餘一愣,心裏突然揪痛,聲音卻很平靜的道:“奴才謝奉儀賜名!”

“只要你好好伺候,好處是少不了你的!”趙奉儀使了個眼色,翠喜立刻上前遞了個荷包給他。

年有餘也沒推辭,立刻說了幾句表忠心的話。

如此,他算是在東宮落了腳了。

其實沉香院的日子比年有餘想的要輕松,趙奉儀雖然脾氣暴躁,但也沒到是非不分的地步,其餘三人也和他沒有什麽利益糾葛,但是相處得還算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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