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給福喜領路的太監是一個年輕的,長得并不難看,應該說能夠進宮的人模樣都不會太差,最起碼都長得齊整。要知道,若是醜了吓着貴人了怎麽辦?

這人姓霍,單名一個書字,倒是有些墨水,識得幾個字,因此在敬事房領了一個不大不小的活計,倒是入了敬事房總管的眼。

霍書見福喜模樣精致,像個瓷娃娃一樣,倒是心有好感,不過對方是犯了事的。他也不想與他有什麽來往,因此一路上也沒開口和他交談。

兩人一路沉默的來到目的地,一個小小的院子,也沒有牌匾。

霍書上前敲了敲門,才發現們并沒有闩上,輕輕一推便嘎吱一聲打開了。

這已經是宮裏很偏遠的地方了,看不見多少人,院子裏充滿了一股屎尿味,着實不好聞。

霍書有些嫌棄這個味道,眉頭皺得死緊,也不進去,在門上敲了幾下,喊道:“方公公在嗎?我是敬事房的霍書!給您帶人來了!”

如此喊了好幾聲,屋裏才傳來些微的動靜,然後就見一個衣服皺巴巴的公公走了出來。

來人年紀不小,頭發可見些許花白色,但是面色紅潤,皮膚光滑,身材微胖。衣服皺巴巴一看就知道是随意套在身上的,有兩顆結扣還扣錯了。腰上挂了一個黃皮葫蘆,睡眼惺忪的樣子,一看就知是剛睡醒。

“方公公!”霍書打了聲招呼,側開身子将福喜露了出來,道:“您不是缺個使喚的人嗎,這不,我給您老送來了。”

方公公睜開一雙小眼睛上下掃視了福喜一眼,他的目光看來混濁,可是被他掃到的地方,福喜卻有一種十分明顯的存在感。

他仔細一看,對方卻收回了目光,仍是那副懶洋洋的模樣。

兩人丢在這裏,霍書就告辭了。

方公公扭身回了院子,福喜亦步亦趨的跟在他身後,進來才發現這院子裏實在是亂得很,東西雜七雜八随意地丢在地上。最為顯眼的是一個大木桶,還有一個推車,那屎尿的味道更重了。

方公公推開一個屋子,打了個呵欠,道:“你以後就住這個屋子!”說完就要離開。

“方公公!”福喜連忙叫住對方,猶豫問道:“我,需要做些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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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方轉身看他,道:“你現在要做的,就是好好睡一覺!等晚上就該幹活了!”說着丢下滿頭霧水的福喜就走了。

這屋子不小,比福喜在沉香院住的要大得多,而且還只有他一個人,不過就是髒了些,地上床上的布了一層淺淺的灰。

福喜花費了些時間将屋子打掃幹淨,又将自己的東西歸置好,把床鋪上。

他此時也有一些累了,無力去想太多,打開被子把自己裹着就沉沉睡去了。

他睡得并不好,一直在做噩夢,醒來也不知道夢到了什麽,只是覺得渾身都是軟綿綿的。

這時日頭已經偏西了,陽光是暖黃色的,将整個雜亂的院子都籠上了一層溫暖的光芒。

以後,自己就站在這裏生活了!

院子裏就有一口井,打水很方便,福喜就着冷水洗了個臉,頓時就有精神了。

這裏距離禦膳房有些遠,來回大概要花上一個時辰的時間。這時候正是去禦膳房令飯的時間,就怕去晚了只剩一些殘羹冷炙了,福喜絲毫不敢耽擱。

他在方公公門外喊了兩聲,沒聽見動靜,倒是有一股濃郁的酒味從屋裏溢散了出來。福喜心裏有了譜,打了聲招呼便去了禦膳房。

這個時候禦膳房差不多閑下來了,看到福喜進來,原先對他客氣的各位公公如今卻不怎麽搭理他。一個沒有前途的太監,他們何必在意?

如安連忙把他叫了過來,拿了一個食盒給他,裏面是他今天的食物。

福喜接過來,道了聲謝,想了想還是道:“如安,以後你也不要這麽照顧我了,其他人怎麽樣我就怎麽樣,免得其他人有意見。”

福喜如今已經意識到了這宮裏的人并沒有他想象中的那麽友好,他并不願意讓如安難做。

如安朝天翻了個白眼,哼道:“這些可都是李公公讓我給你準備的,他們誰敢有意見?”

福喜聞言,心中稍安,李公公可不是如安,這禦膳房的人可不敢找他麻煩。

“如安,你幫我謝謝李公公!”福喜心裏感激,在他落魄的時候他們還能看顧自己,他怎麽不感激?

考慮着方公公,福喜并沒有和如安多說什麽,便匆匆的趕了回去。

方公公的屋子還是緊閉着,福喜喊了幾句,沒有反應。他想了想,試探着推了推門,沒想到竟然一推就開了,吓了他一跳。

他伸長脖子往裏看了幾眼,屋子裏只擺了一張桌子幾張椅子,右手邊是一個山水屏風,往裏大概是卧室。

福喜又喊了兩聲,半晌才聽見裏邊傳來不耐煩的聲音:“小兔崽子,吵什麽吵?”

福喜道:“公公,我把今日的份例領了回來,您是現在吃嗎?”

“……你進來吧!”聲音極是不耐。

福喜繞過屏風,裏邊果然是卧室,充斥着一股酒氣,卻不令人作嘔,反而勾得人心裏蠢蠢欲動。

福喜忍不住動了動鼻子,這味道一聞便知道是好酒。

“小兔崽子,把東西放下,就快點出去!”方公公不耐的嚷道。

他坐在地上,靠着床,目光直勾勾的看着福喜,讓他有些不好意思。

食盒是兩層的,他的份例不過是一盤饅頭,一盤菜,可是食盒裏邊的遠遠不止這個數,還有另一盤菜,裝得滿滿的,裏邊可不止一個菜。

第二層則是方公公的,依舊是一盤饅頭,可菜色卻豐富得多,還有一碗湯,最主要還有一盤燒肉,那可是李公公的絕活,平日都是供給皇上吃的。

福喜心裏有些感動,這燒肉絕對是多出來的。要知道吃人的嘴軟,他們這是在想方設法你的為自己賄賂方公公了。

“方公公,您慢吃!”将方公公的份例取了出來,福喜提着自己的那份就離開了。

等到吃完飯,又等了一會兒,福喜才去方公公那把盤子收回來。方公公手裏拿着他的黃皮葫蘆,倒在地上就睡着了。

福喜掃了一眼桌上,發現那盤燒肉都被吃光了,他心裏悶笑了兩聲,心情變得好些了。

怕方公公睡在地上會冷,福喜在床上把被子抱了下來給他蓋上,然後收拾好碗筷出去了。

等他離開,地上原本應該熟睡方公公猛地睜開眼睛,眼裏精光凜凜,那還有半絲不清醒。

“小兔崽子……”他抱着被子複又閉上眼。

閑來無事,福喜将整個院子都逛了個遍,然後在一個灰撲撲的雜物房裏找到了火爐和燒水的水壺還有一套茶具。他把水壺洗幹淨裝滿了水,又把火生了起來,然後把水壺放在爐子裏燒了起來。

從此以後,他有了熱水喝,平日也可以喝冷開水。

這日子,總歸是越過越好的!

福喜花了些時間将院子裏的東西歸置整齊,那個大木桶實在太臭了,他就沒怎麽管。好不容易收拾好,他也累得半死,要知道他可沒怎麽做過這些活。

洗漱完畢,惦記着方公公說的,福喜早早的就睡了,可是他覺得自己剛剛一閉眼就被叫醒了。看見站在床邊的方公公,他一時間沒回過神。

“小兔崽子,快點起床,開工了!”

半夜還是有些冷的,福喜捏着鼻子将木桶裏的東西倒進大桶裏,整個人都快被熏暈了。

他完全沒想到,自己的活計,竟然是倒夜香!

皇宮裏有一個夜香局,裏面的宮人就是倒夜香的。而方公公又有些不同,是運送夜香出宮的,福喜則是跟在他身邊打下手。

“小兔崽子,在那磨磨蹭蹭的做什麽?還不快點,等下天亮了若是沖撞了貴人可沒你好果子吃!”方公公喊了一嗓子,說是喊,那只是相較于寂靜的夜色。

福喜萎靡的走了過去,和他一起推車,走向下一個宮殿,那裏有夜香局的人等着把收來的夜香倒進他們的大木桶裏。

起先他還有閑心抱怨,可是接下來就沒有心思去想了。大半個皇後,走下來,他的腳都走痛了,福喜覺得自己的腳板底肯定起了泡,走着是鑽心的痛。而随着大桶裏的也想越來越多,推車也越來越重,福喜的手本就嫩,不一會兒,手上就起了幾個亮晶晶的水泡,疼得不行。

“小兔崽子,還真是沒用!”在将夜香送出皇宮的時候,方公公突然冷哼了一聲,嘲諷了一句。

福喜覺得有些委屈,眼淚在眼眶裏咕嚕嚕地打轉,卻沒有掉下來。

想當初在年家他也是大少爺一枚,進了宮被派到沉香園平日也只是做些提提飯,拎拎水這些活計,哪像現在要推着車走大半個皇宮,累得要命。

等回到他們的院子裏,福喜已經累得要死,在回來的時候他先把推車和木桶都放到了夜香局,會有人負責把木桶洗幹淨。平日方公公嫌麻煩,直接就把東西往院子裏一放,才會有這麽大的味道。

在這個時候福喜又慶幸了,自己不是負責洗涮木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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