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階下囚

軋軋聲響,沉重的鐵門被緩緩推向一邊,一行三人走了進來。為首者,膀大腰圓,身穿墨緞錦袍,腰間寶帶幾乎束不住如同皮球般鼓起的肚腹,走動之間,滿身肥肉抖動,圓乎乎的臉膛上,一雙被擠成縫的眼掃向窩在地牢角落的人影,略帶嘲弄地掀了掀嘴角:“左相大人可還安好?”

角落裏斜靠了一人,腦袋低垂,亂發覆面,置若罔聞。

胖子哼了一聲,對此人的沉默不以為然,略提了聲調:“我家主子寬厚,既然三天時間還不足讓左相大人想明白,那就接着想,等哪天想明白了,小的再接您出去!”說着,就欲離去。

“帶我去見你家主子。”角落裏的人忽而開口,聲音沙啞,有氣無力。

“吓?”胖子腳步一頓,十分意外,目光重掃向角落,那人緩緩地擡起了頭,陰暗的光線下,看不清容顏,只一雙烏亮的眼眸尤其攝人。

見胖子沒反應,雲逸再次重複:“我要見你家主子。”

“左相大人早該如此……”胖子皮笑肉不笑,明明是奸臣賊子偏裝什麽硬骨氣。心中暗啐,擡起右手對身後的兩個帶刀護衛揮了揮,“把輪椅擡進來!”

胖子的心思都擺在臉上,竟連遮掩也不屑了,雲逸扯了扯嘴角,頗有些無奈。三天不言不語,無關尊嚴傲氣,只是需要時間來适應這個新的身份和新的、身體。

前一刻是橫死車輪下的可憐女子,後一刻莫名成為聞所未聞的大禹國權臣,饒是她看多了借屍還魂、穿越之類的小說,卻也很難接受。

嶄新的紅木輪椅被推進來,兩個孔武有力的護衛上前來,“得罪了。”旋即,将“他”輕易擡了上去。

雲逸深吸了口氣,将前塵掩埋在心底,從此刻起,她便是大禹國的左相,原雲意。

“命人服侍左相大人梳洗沐浴。”胖子邊走邊吩咐手下,斜眼睨着坐在輪椅的原雲意,嘲弄不已。第一權臣如今也不過廢人一個,任人揉捏。

“沐浴免了,省得讓你家主子久等。”她拒絕,一旦讓人近身,女兒身定然暴露。

胖子也不勉強,就在地牢之內命人給她簡單梳洗,熏了上等的貂絨披風罩住那身邋遢衣衫,蒙上眼部,命人推了輪椅出去……

集英殿,層幔疊垂,暖香薰人,金絲楠案幾後端坐着一名中年男子,一手扶膝,一手捏着一封簡報,眉頭緊鎖,神色沉凝,忽而猛地拍案喝罵:“該死的蠻子,反複無常,壞我大事!”

恰此時,門外響起一個略顯尖銳的嗓音:“禀王爺,左相大人求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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男子聞言,頓時轉怒為喜,“快請!”

随着車輪滾動之聲,男子已收斂了情緒。好整以暇地擡起眼簾,目光落在輪椅之上,頓覺眼前一亮:好個容色絕豔的美少年!

雌雄莫辯的面容,鳳目潋滟,朱唇流波,瓊鼻尖颌,風流天成,媚而不妖,豔而不俗,一對斜飛入鬓的長眉卻添三分邪肆張揚,不會被人錯認為女子。此刻,銀扣束發,身披紫貂的少年端坐輪椅之上,雖矮身一截,卻傲骨天然,尊貴流露,一雙烏瞳似雪似玉,清冷深沉,似井如淵,心思莫測。

這樣的容色,無怪乎皇帝老兒被他迷得神魂颠倒。

心思滾動,少年已徐徐啓唇:“微臣見過王爺。雲意身體不便,禮數不周之處還請襄王見諒。”身體殘留的記憶,讓雲逸自然而然叫破眼前之人的身份。

襄王李讓時年四十多,因保養得宜,看起來只有三十來歲,面皮白皙,五官端正,下颌微須,一笑可親。

“呵呵,左相乃本王貴客,何須多禮。”

貴客?雲意笑而不語,垂眸掃過無力搭扶在膝蓋的雙手和無力垂挂在輪椅上的雙腳,手腳筋俱被挑斷,廢人一個。若非還有利用價值,焉有命在?!

襄王約摸猜到她的心思,當即也不含糊,忙道:“左相之手足筋脈若及時得名醫醫治,未必不能複原。本王與無暇公子頗有些淵源,可惜眼下百事纏身……”

“不知王爺可有讓微臣效勞之處?”未盡之意,雲意一言道出。重活不易,她不想當個廢人。

“好!”襄王拊掌一笑,“既然左卿痛快,本王也就直說了,只要你将東西交出來,本王定保你性命無憂,榮華不斷。”

雲意心知他所說的乃是一副藏寶圖,這是在地牢無意從那胖子嘴裏聽來,然而原主存留的記憶卻全然沒有關乎這方面的。要她交出來,怎麽交?

心裏沒底,面上雲淡風輕,分明一副談判的架勢:“哦?那得看王爺的誠意了。而今我已位極人臣,權傾朝野,這已是滔天的富貴。王爺所說的榮華不斷,卻不知又是什麽樣的富貴?”無論如何,虛以委蛇,保命重要。

襄王眯眼:“卻不知左卿想要什麽樣的富貴?”

雲意想了想,“裂土封侯,共享天下。”

“呵呵,左卿好大的口氣。”襄王神色微震,心中卻對她擁有寶藏篤信了幾分,同時也去了幾分疑慮。這才是他所認知的第一權臣,心性冷酷,野心勃勃。

“哪比得上襄王胸懷天下!”寶藏之中,最是要緊的一樣,傳國玉玺。得玉玺者得天下,襄王之心昭然若揭。

襄王撫須微笑,目光相接,彼此心照不宣。

“左卿既想看本王誠意,本王就再送卿一件禮物。”微頓,笑中藏秘,“本王之所以能順利将左卿‘請來’,全歸功于一人。”

雲意側目,據殘留記憶,本尊武功高深,尋常不是對手,之所以淪落至此,乃是因練功至關鍵之時,突然遭人偷襲,走火入魔,內力全失,繼而被人挑斷筋脈,生受折磨,暈死過去。醒來,已身陷囹圄。

練功之地絕密,知情者僅二人。

“且讓卿看看那人是誰。”襄王笑着輕擊了兩下手掌,須臾,便聽得殿外傳來“嘩啦啦”的響聲,乃是鎖鏈拖行與地的聲音,沉悶冰冷,令人心底發憷。

雲意側轉身體,調整角度,好方便第一眼将那“叛徒”看個真切。

“嘩啦啦”聲清晰在耳,一人背光而入。長發垂肩,白衣飄然,鐐铐加身,卻步履從容,宛若閑庭信步。

氣度雍容,風華絕世。尚未看清來人容貌,雲意的腦海莫名浮現這一句。

男子穿着白色的寬松長袍,衣料軟滑飄逸,光澤柔潤,如有月光在舞蹈,從容而來,便如攜了一身溶溶月色,令人驚豔。

眉似遠山青黛,唇若三月杏花,秀雅的面容,如點染了月的迷離,清逸脫俗,筆墨難畫。凝眸之間,雲意不意跌入那雙迷離的眼眸。一時,仿若置身空山幽谷,杏花煙雨,纏綿莫測。

“雲雲。”那人語聲低回,眉目溫柔,婉轉纏綿。

雲意如夢初醒。襄王與那押解的護衛目露暧昧。傳聞左相荒唐,男女不忌,不顧人倫,染指兄長。如今看來,果有其事。

“……”出賣原雲意的人,是自己的兄長,原風息?關于此人,除了單薄的信息,腦海裏再無多餘片段,以至于雲意一時間不知當如何開口。

“本王誠意在此,左卿以為如何?”襄王揮退護衛,若有深意的目光在二人臉上逡巡,心中着實有些幸災樂禍。本是至親,奈何反目?

忽而,軍號長鳴,鼓聲雷動,一時風雲色變。

襄王大驚:“來人——”

“報——塗孺有緊急軍情,求見王爺。”話落,一貫甲将領大步流星進來,抱拳參拜急道:“王爺,太子率軍,兵臨城下,情勢危急。還請速作決斷。”

“什麽?”襄王拍案而起,驚怒之下随手抄起一本奏章擲到将領臉上,“一群廢物,不是說奔雷軍昨日才到臨水,即便他李君照插上翅膀也不可能一下子飛到襄城!”

塗孺不敢躲避,“末将知罪。”誰能料到,本該在數百裏外的大軍竟一夜之間無聲無息到了眼皮子底下。

“這定是李君照的詭計!”襄王咬牙切齒,神色猙獰,一拳捶在案頭。南邊十三部族臨陣叛變,李君照出其不意,大楚援軍未至,莫非多年籌謀,就要付諸流水?

不行!厲目掃向原雲意,笑得幾分陰險,雲意心頭一突,果然聽得他道:“為今之計,唯有先委屈左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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