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賀新郎(五)
夜風習習,令陸升胸口一片冰涼,他此刻才察覺衣襟被扯開得袒露,方才謝瑢是口手同上,一起輕薄。
他又憶起之前被紅霧罩面時,全身冰寒,呼吸難繼,此刻卻安然無恙,謝瑢應當是救了他才是。
然而衆目睽睽之下,唇舌纏繞,輾轉深入,舌尖勾挑,吮吻吮卷,這是哪門子的救人法?
陸升也不知要謝他還是怪他,心中煩惱不已,眼見馬車啓程,謝瑢也轉身欲走,陸升急忙翻身一躍而起,一面攏回衣襟,一面跟在謝瑢身後,“……這救人的法子委實蹊跷。”
謝瑢頭也不回,施施然伸出手,将燈籠遞到陸升眼前,“害人邪物自口鼻入,自然也須從口鼻出,這也是權宜之計,你當我就喜歡不成?”
陸升下意識接了燈籠,同謝瑢并肩而行,見了他嫌棄神色卻是心頭一怒,脫口道:“我看你就很是喜歡。”
謝瑢忍俊不禁,嘴角揚起,“欲拒還迎、婉轉承歡,倒也有點意思。”
陸升脫口便即刻懊悔,耳根燒熱得愈發滾燙,索性閉上嘴一言不發,待要進府時,才低聲道:“謝瑢,多謝你救我。”
謝瑢道:“總算還知道感恩,尚不至無可救藥。”
他轉過身去,走近謝府大門。
陸升望着那人挺拔卓絕、仙姿翩然的身影,只覺得這人當下的心情舒暢愉悅,竟是前所未有過。
雲烨收了陸升的口信,也不顧宵禁在即,風塵仆仆趕了來,見過謝瑢後,便有些坐立不安,連連追問道:“家姐安好?請讓我見一見家姐。”
謝瑢卻安坐如山,慢悠悠吃着若霞送來的蓮子羹,“急什麽,如今雲婵昏迷不醒,神魂不在,見了也是白見。”
雲烨皺眉道:“哪怕隔着簾子見一見……家人有事,我心中焦慮,謝大公子六親疏離,只怕不懂。”
謝瑢笑容愈深,眼神卻倏地冰冷,才道:“正是……”
二字甫一出口,那邊廂陸升放下溫熱甘滑、爽口綿軟的蓮子羹,走到雲烨對面,一揚手便扇了他一耳光。啪一聲脆響,當真是響徹廳堂,連門口的仆人也跟着屏息不敢出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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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瑢一句“正是,我上無高堂,下無手足,哪裏懂雲公子的親情?”卻是再沒有說出口的機會了。
那點驟然因雲烨言辭而起的冰冷銳意,也好似被陸升這一巴掌扇得幹幹淨淨。
他嘴角揚起,眼神溫和,放下蓮子羹,若霞眼觀鼻鼻觀心,只一味侍奉,這時便立時奉上溫度适宜的大麥茶,用炒得焦香四溢的大麥粒沖泡而成,麥香爽口,正好解一解蓮子羹的甜膩。
謝瑢接了茶,方才笑道:“抱陽,不可造次,這位乃是殿中尚書的公子,連安郡主的外孫。”
陸升道:“若非顧及身份,我就拿拳頭揍他。”
雲烨撫着半邊火辣辣的面頰,只覺這青年不愧是個武人,手勁奇大,扇得他暈頭轉向、耳中嗡嗡作響,此時半邊臉更是火燒火燎,只怕腫了起來。他身份高貴,交往的俱是世家貴公子,人人自矜身份,尚清談而鄙薄動武,何曾被人這般欺侮過?更何況這人還是個寒門子弟!一瞬間也不知是氣是驚,只覺頭腦混沌發懵,茫然道:“你、你竟然打我?”
陸升一聲嗤笑,“打的就是你。”
這人理直氣壯,反倒叫雲烨張口結舌,“你你你”說了一串,方才鎮定了些許,嗫嚅問道:“為、為何打我?”
陸升道:“君子者,必慈心于物、恕己及人,樂人之吉、憫人之苦。見人之所得如己之得,見人之所失如己之失。不自貴、不自譽,不嫉妒勝己,不佞谄陰賊。雲公子,謝瑢為救你家姐,夤夜奔波,不辭勞苦,你不知感恩便罷了,卻還心懷抱怨、口出惡言,這等行徑,哪裏對得起先生教誨?”
雲烨道:“我……我……”
陸升又喝道:“你什麽你,還不道歉!”
雲烨尚有些不服氣,又道:“我不過擔心家姐……”
陸升道:“你坐享其成,自然不知其中兇險,你家姐遭遇鬼祟,性命如履薄冰,需當謹慎行事,哪裏容你這外行人說見就見?”
謝瑢垂下眼睑,只一味飲茶,遮掩笑意。
他不過是懶得立時起身,方才拖延罷了,卻并沒有這般兇險。
雲烨頓時如敗陣的鬥雞般垂頭喪氣,頂着半邊臉的紅印,對着謝瑢深施一禮,澀然道:“謝大公子,是在下無知莽撞,得罪了謝大公子,求謝大公子恕罪。”
謝瑢惬意品茶,待那少年躬身将禮行得完備,方才道:“雲公子請起,暫且安坐少頃,若要救你家姐,尚需你出力。”
雲烨慚愧萬分,再顯不出貴公子的驕矜,唯唯諾諾,坐了回去。
喝過一盞茶,謝瑢方才擡起頭笑道:“成了。”
窗外紅雲閃動,白光缭亂,衆人追了出去,那光芒最終落在謝瑢的腳邊,卻是那根繩索縛了大紅嫁衣,凱旋而歸,此時猶如蠶繭一般,将嫁衣團團包裹。
謝瑢只掃過一眼,便下令道:“拿下。”
兩名小厮領命而出,卻俱戴着漆黑的手套,小心翼翼将那團繩繭擡了出去,又過了少頃,那條繩索搖頭擺尾地竄了回來,依戀般環繞謝瑢盤旋,謝瑢伸出右手,那繩索便繞着袖口一圈,沒入了袖口繡着的一圈織金雲紋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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