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未免再被挑錯,雲泱每抄完一小段,都先對照着書檢查一遍,再繼續抄下一行,一篇述而,拖拖沓沓抄了近兩個時辰才抄完。
外面更鼓第三次響起,竟已是三更天了。
雲泱借着琉璃燈遮掩悄悄往中間長案望去,就見元黎仍維持着正襟危坐的姿勢,手裏卻已換了另一本書,比之前那本還厚,封皮上畫着個大骷髅,多半也是什麽江湖異聞錄之類的。
狗太子為了破案,還挺費心的。
随即想起雲九說的那句“城中巡防事宜亦在八大營職責範圍內,若處置不當,太子說不準還要牽連受責”,心想,狗太子這樣權欲熏心的家夥,一定是為了保住自己的烏紗帽才對這案子如此盡智竭力。
雲泱這次成竹在胸,收拾起筆墨,将新抄好的那份《述而》遞過去,本來還擔心元黎故意刁難,晾着他,看完書再給他看作業,沒料到這回元黎立刻直接放下了書,将那十來頁宣紙從首到尾閱了一遍後,就提筆署上了自己的大名。
“多謝太子哥哥啦。”
“時候不早,我就不打攪太子哥哥讀書了。”
雲泱美滋滋的把兩份課業都收好,轉身,輕手輕腳的準備溜走,就聽身後傳來一道冷沉聲音:“且慢。”
雲泱還沒來得及轉回去,一道陰影自後方籠來,元黎竟起身站了起來。
雲泱擡頭,恰對上對方冰雕一樣沒有溫度的臉和一雙銳利幽深的眸子。見對方面色不善,雲泱裝乖巧,問:“太子哥哥還有其他事嗎?”
元黎手裏尚握着書,也不說話,只寒眉冷目的一步步往前逼近,雲泱只能往後退,直到哐當一下撞到緊閉的門板上,退無可退,方抱緊懷中的作業,警惕的瞅着前面的人。
元黎終于停下,以一個俯視的角度盯了雲泱片刻,忽冷冷一扯嘴角,道:“害人終害己,再有下次,孤絕不姑息。”
雲泱心念電轉,眼睛眨了眨,道:“我不明白太子哥哥在說什麽?”
“不明白?”
元黎玩味一笑,一手撐在門框上,将小東西徹徹底底罩在自己的陰影之下,哂道:“你是不是覺得自己做的天衣無縫,只要孤拿不到證據,就不能拿你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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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你可知,只要是發生過的事,就一定會在這世上留下痕跡。這回萬幸只是普通的疥蛇,若下次引來的是一條見血封喉的毒蛇,林魁恐怕早就見閻王爺去了。他推了你一下,你就要奪他性命,小小年紀,心思便如此歹毒,連孤都要甘拜下風。”
雲泱緊緊一抿唇,手指下意識就要伸進腰間福袋裏,但轉念一想,狗太子雖然認定此事是他做的,但多半也是根據林魁醒後說的一些話推測的,其實并無切實證據。否則以狗太子睚眦必報的性情,早就直接拿證據對付他了,何須在此繞費口舌。
雲泱收回手,迅速鎮定下來,面不改色道:“我真不明白太子哥哥在說什麽,太子哥哥既然說是,那便是吧,左右林魁是你的親表弟,不像我在這個地方無親無故的,你肯定是向着他說話的。”
元黎料到這小東西狡黠嘴硬,不會輕易承認,卻沒料到竟嘴硬的如此理直氣壯。原本他只打斷略作警告,暫不追究,現在倒改了主意。
沉吟片刻,悠然道:“你不願承認也罷,事實上,你承不承認,在孤這裏區別不大。只是,你主動坦白和被孤查出來,就是兩回事了。”
“蓄意謀害長公主嫡子,這罪名怕是不小,你既不怕,就回去乖乖等着大理寺傳喚吧。”
他撤了手,意味深長的盯了雲泱一眼,便負袖轉身,重新坐回案後。
雲泱暗暗咬牙,擡頭盯着那道背影,只恨不得在上面戳上一百個窟窿。以狗太子的脾氣,絕對不會只是吓唬吓唬他而已,雖說他很自信那件事做的很幹淨,絕對不會留下把柄,可看狗太子方才那副志在必得的模樣,莫名就很煩躁。
見雲泱站着不動,元黎挑眉,冷笑:“怎麽?準備坦白了?”
“可惜晚了,但你若真心實意的給孤道個歉,孤可能會勉為其難的聽一聽。”
雲泱胸口起伏片刻,轉身摔門而去。
讓他給狗太子道歉,做夢去吧!
雲五正盤膝坐在藏書閣外一顆千年老松的樹梢上練功,感受傳聞中懷抱自然天人合一的境界。見小世子抱着沓宣紙怒氣沖沖的從閣內出來,忙縱身飛下,追着問:“誰惹小世子生氣了?是不是太子不肯給小世子在作業上署名?”
雲泱豁然停步,扭頭,狠狠瞪他一眼,道:“以後不要在我面前提這個人!”
雲五一頭霧水,仔細一看,小世子烏漆漆的眼睛裏竟隐約蓄着水色,登時一震,太子到底做了什麽,能把小世子欺負成這個樣子!
雲五還待詢問,只聞砰得一聲,對面大柳樹上啪嗒掉下個人來。看樣子,剛剛竟和他一起在懷抱自然。
而他竟絲毫沒有察覺!
“打擾,打擾。”
對面人身穿褚色大內侍衛服,腰間亦挂着大內腰牌,被發現,頗不好意思的叉手告罪。
大內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書院內?
雲五心系小世子,無暇他顧,只禮貌性的點頭為禮,便大步走開了。
等這一對主仆走遠了,柳樹上方輕飄飄落下另一道人影,口中叼着片柳葉,抱臂道:“陛下讓咱們偷偷觀察殿下和小世子的相處日常,這要怎麽彙報,難道要說殿下把小世子給氣哭了?”
**
已是深夜,整條街的衙門都暗着,京兆府府衙大堂內卻燈火通明,聚滿人影。以府尹柳青為首,所有主事人員都埋首在堆積成山的卷宗之中,夤夜鏖戰。
“大人,太子殿下來了。”
有衙兵探頭禀報。
柳青一個激靈,忙晃了晃快成漿糊的腦袋,起身迎出門去。
元黎披着玄色披風,策馬而來,一雙鳳目銳利清明,把馬缰往侍衛手裏一丢,徑奔大堂,問:“查的如何?”
一幫幕僚及主事官員忙起身行禮。
其中兩個年紀大的已看卷宗看得頭昏眼花,對上元黎犀利視線,立時覺得頭頂似懸了把刀似的,不由感嘆,聽聞這位殿下為追查蠱毒線索,在藏書閣翻閱了一夜的書,眼下又馬不停蹄趕來這裏,換成尋常養尊處優的貴族子弟早撐不住了,這位竟精神抖擻,毫不見倦意,撇除辦事風格與難以相與的性情而言,的确令人敬佩。
柳青在後面疾步跟着,道:“臣已帶着衙中人将近五年內的大小卷宗統統翻閱了一遍,除了一樁涉及武林的烏龍事件,并未發現任何與蠱毒有關的案子。”
“什麽烏龍事件?”
“委實是一樁烏龍事件,說是江湖一末流門派弟子為了騙取衡山派的武功秘笈,使用下三濫手段綁了衡山派的少主,并趁那少主昏迷期間在其四肢用一種特殊的靛料繪滿奇怪圖騰,待衡山少主醒後,騙他說那是蠱毒所致,需用門派秘笈交換解藥。那靛料擦不掉洗不淨,衡山掌門信以為真,倒真拿了一半秘笈出來,去換所謂的解藥。事後發現真相,悔之不疊,才一怒之下将此事訴諸官府。”
說話間已走到公案前。
柳青自覺的把位置讓出來,一邊整理混亂的案牍,一邊觑着元黎面色道:“依照楊前輩的說法,這煉蠱之術過程極複雜,蠱王産生後,要先‘開葷’,‘開葷’後繼續在陰暗濕毒處蟄伏五年鍛煉毒性,才可正式出師殺人。眼下臣等并未找出五年前這蠱王‘開葷’犯下的案卷,恐怕只能說明兩個問題,要不,這兇手非我大靖子民,要不,就是有地方衙門漏報了案情。無論哪一種,都不好排查呀。”
元黎點頭,自袖中取出兩張殘頁,鋪展到案上,道:“今夜孤在藏書閣翻遍各類典籍與異聞錄,只找到兩種能分泌出紫色毒液的毒蠱。”
柳青低頭一看,只見那兩張殘頁上竟栩栩如生的繪着兩只形狀陰怖詭異的大蟲,不由頭皮一陣發麻。
元黎指着左邊殘頁上的一只長滿細足、軀體上生有紫色花紋的大蟲道:“此蠱名雙生蠱,是一對孿生兄弟為了折磨彼此而創,宿體需要有兩人,且須是血脈相連的至親。據說中此蠱者,死後肌膚上會出現大片大片形狀如雙生花一樣的紫斑。”
接着又指着右邊殘頁上一條通體紫紅的蟲子道:“此為‘重紫’,具體功效未有記載,據說中蠱者死後肌膚上亦會出現紫色斑紋。但具體是何斑紋,亦未見記載。”
柳青光聽着就覺得腹中惡寒,實在想不明白,世上怎會有人專門耗費時間精力來做這等害人之物。
琢磨片刻,道:“死去的那兩名陰月一個是孤兒,一個是家中獨子,顯然不符合雙生的特點。那極可能就是這個‘重紫’了。”
元黎合上書頁,淡淡道:“這也僅是故紙堆裏扒拉出的一點鴻泥爪印而已,說不準就是着書者為了博眼球而胡亂編造的。孤的意思是,要破案,得另換思路。”
他顯然已經有了想法。
柳青眼觀鼻,鼻觀心,鬥着膽子道:“實不相瞞,下官這兩日搜斷枯腸,也正有一點想法想與殿下商議。”
元黎颔首,示意他說。
共事這段時日,柳青也瞧明白,這位雖然脾氣不大好,但正事上并不拘小節,便大膽道:“下官認為,不如就從已經發生的兩起命案入手,來推測下一個可能的遇害者,及時綢缪。”
“譬如,這兩個陰月,一個死于城北秦樓,一個死于城西會嘉坊,那兇手下一步作案的地點,會不會就是城南或城東某處的陰月。再譬如,死去的這兩名陰月……”
柳青目光躲閃了下,才敢硬着頭皮道:“咳,都與殿下有些牽扯,那下一個遇害的陰月,會不會也、也是這種情況。”
元黎無甚表情的以指敲案,良久,微微笑道:“不錯,柳大人正與孤想到一處。孤已命人去整理這一年間所有與東宮有牽扯的陰月名單,最晚明日,就能送到京兆府。”
柳青由衷感佩:“下官謝殿下體諒。”
這廂這說着,衙兵又哆哆嗦嗦的探進頭來,道:“殿下,大人,宮中有貴客到。”
元黎輕一皺眉,羅公公已笑呵呵走了進來。
“殿下可教老奴一通好找。”
元黎笑道:“公公怎麽過來了?”
羅公公笑意更濃:“老奴是過來替陛下傳旨的,陛下已下令內務府,三日後就替殿下與小世子進行婚儀。”
“陛下還說了,一切以婚事為大,案子的事,可以先擱一擱,慢慢來。”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_^
感謝
感謝樓與、夏目、雪莉、鮑丹、玟星的屁股蛋子的營養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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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意:橫濱這麽小,世界這麽大,該走出去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