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1)

元黎沉吟着沒吭聲,似乎還沉浸在案情之中。

??書童不敢催問,欠身恭候在門外。

??須臾,還是楊長水打破寂靜,道:“殿下去忙便是,這邊的事自有為師盯着。”

??蘇煜那孩子他還算了解,溫文爾雅,腹有詩書,最要緊的是善解人意,冒死救過徒兒性命。昨夜乍然遭受兇手襲擊,定然驚魂未定,正需安慰。

??而自己這個徒兒,表面看着冷情冷性,實則最為重情,尤其是對自己在意的人和事。蘇家孩子曾伴着他度過人生中最艱難的一段時刻,若不是因為出了那樁事,這兩個孩子也不至于鬧成現在這樣。

??那樁事的內情,其實連他這個師父也不甚清楚,之後屢次想詢問,都被徒兒搪塞過去。他出身江湖,素來不拘小節,更不把禮法規矩放在眼裏,雖明白徒兒身為儲君,肩負着國祚重任,不可能像普通人家子弟一樣尋一知心人,白首偕老,但還是希望他能有一個真正的知己常伴身邊。

??蘇煜這孩子,确實是不錯的。

??怕徒兒顧忌着大理寺與京兆府的人在場,不好直接開口答應,楊長水特意隐晦道:“煜兒昨夜是直接遭受兇手攻擊的人,想必比其他人知道更多線索,殿下應速速去探問一下才是。不過殿下也不必有太大壓力,萬事還有師父在。”

??不料元黎長眉一軒,笑道:“師父說到哪裏去了,徒兒是在想剛剛柳大人的提議。柳大人的提議确有可行之處,但亦有不妥之處,徒兒需再好好斟酌一下。”

??楊長水一愣,但見他目光坦蕩清朗,不似作僞,一時倒有些拿捏不準他是真的在想事還是故意這麽說。

??元黎已揚聲吩咐書童:“你轉告蘇公子,孤這裏脫不開身,稍後會讓京兆府的柳府尹親自去找他詢問案情。”

??柳青忙應是,倒不奇怪元黎這麽做。

??因為昨夜這位殿下被聖上急召進宮時,他是在場的,不用想,定是因為新婚夜的事引得龍顏大怒。雖不知事情最後是如何解決的,但顯然,陛下應當下了什麽強硬旨意,太子才突然轉變态度,開始對那位蘇公子避嫌。

??否則,從坊間傳聞看,太子與那位蘇公子自年少時相交,情誼十分深厚,在聖上賜婚前,包括他在內的許多人都以為太子妃之位一定會落到蘇家。

??誰料最後陛下忽然橫插一杠子,拆了這樁婚。

??長勝王夫婦還在北境抗敵,太子敢冒天下之大不韪,新婚夜丢下長勝王府的小世子跑到書院破案,若說沒有那蘇公子的緣故,只怕也沒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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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由此可見,太子對這位蘇公子仍舊舊情未泯。按照正常邏輯,蘇公子一介文弱書生,昨夜突然遇襲,必定受驚過度惶恐難安,以兩人情誼,太子不可能不設法找機會近前安慰,查問案情,不正是絕佳借口麽?既能私下會面,又不至于落人口實,可太子此時卻故意避嫌,顯然是另有顧忌。

??書童領命退下。

??室中衆人神色都有些微妙。

??元黎卻無甚表情道:“繼續說。”

??“是……”

??衆人清楚他行事風格,不敢怠慢,大理寺一宋姓少卿首先道:“殿下與柳府尹此計雖好,但臣有些擔心,書院是不是能一下騰出那麽多房間,來安置那麽多的息月與陰月。”

??“這就要問陳翁了。”

??方才說話的那名書院掌事,也就是陳翁立刻躬身回道:“書院本來就建有一批學舍,供外地來京的學子居住,若只是暫住一兩日,簡單收拾一下就能用。另外,一些靜室、考場、書房、放置雜物的閣樓,亦可臨時辟為居處,容納幾百人應不成問題。”

??“幾百人?”

??宋少卿直搖頭:“怕不行吧?息月數量稀少還好,但陰月數量可大得多,幾乎不遜于純陽,區區幾百間房怎能夠用。”

??“房間的事好說,實在不夠,分成幾批擠在同一間房即可,院子裏亦可搭建帳篷。”元黎接過話,問柳青:“可統計過城中所有陰月與息月數量?”

??柳青忙道:“息月數量在戶部都有嚴格登記造冊,借來一查便知,麻煩的是陰月。因陰月大多分散在各個坊市及青樓楚館內,很多都是老鸨瞞着官府從外地買進來的,這些奸商為躲避人口稅,經常會有瞞報漏報的情況。不過殿下放心,臣已發動衙門裏所有官差,挨個去盤查,最遲明早就能有結果與詳細名單。只是……屬下有些擔心,咱們如此大規模的行動,會不會打草驚蛇,萬一兇手看形勢不妙,逃出帝京城,到別處作案可怎麽辦?”

??元黎神色不變,道:“無妨,計劃最早明日才能實施,今夜亥時之後,孤便會命八大營封鎖所有城門,嚴禁出入。”

??柳青沒想到他早已有所籌謀部署,由衷感佩:“太好了,這樣一來,就算兇手明日發現異樣,也沒機會臨時起意逃出城了。但他的蠱蟲又腹中饑餓,挨不過明日夜裏,他無路可走,就算铤而走險,也必須來書院。”

??衆人之後又就各類細枝末節商議了一番。

??元黎一直沉默聽着,見讨論的差不多了,方笑着開口:“諸位既說完了,孤也有一事要說。”

??衆人忙洗耳恭聽。

??元黎施施然道:“關于柳府尹提出的表率之事,孤會向父皇請旨,朝中所有七品以上官員,必須無條件配合。此事,沒有商量餘地。”

??衆人驚得合不攏嘴。

??七、七品以上。

??這不幾乎略等于囊括了所有在京官員麽。

??雖說有聖旨壓下,這些人多半不敢反抗,可這位殿下如此行事,真不怕把滿朝文武得罪個遍麽。

??楊長水也道:“殿下,此事是不是再斟酌一下。”

??元黎道:“師父放心,這正是孤深思熟慮後的打算。”他冷冷睨向衆人:“孤知道諸位在擔憂什麽,但此次緝兇并非普通查案,既要設局,這必須保證這局嚴絲合縫,無懈可擊。樹立一個表率固然不錯,可若無聖意懸頂,難免會有人心存僥幸,行魚目亂珠、以真亂假之事。屆時出了纰漏,再多幾條人命,大理寺和京兆府統統不用幹了。”

??衆人之前沒想到這層,如今細想,才明白這位殿下并非是懷揣私心,而是必須這麽做。

??官宦人家的息月有很多都是像女孩一樣養在深宅大院中,并沒多少人見過,萬一真有人心存僥幸,不舍得拿自己孩子冒險,用府中小厮侍衛或其他人頂替,一時半會兒,他們還真查不出來。畢竟,息月頸間的那粒朱砂标記,也是可以僞造的。

??一旦有息月遺留在外,兇手手中的蠱蟲一定會第一時間察覺到,他們布的這場局也就沒有意義了。

??何況,太子妃雖然身份尊貴,有號召力,但長勝王夫婦正帶領北境軍在前線浴血奮戰,朝臣們安安穩穩坐在家中享受人家的庇護,遇到危險,還單把人家的孩子推出去做表率,的确有些狼心狗肺,不合情理。

??柳青第一個汗顏道:“方才是下官思慮不周,幸而殿下及時提點。”

??元黎手一擺:“若無其他事,諸位就各自去忙吧,明日一早,孤要看到所有事宜都準備妥當,包括所有息月、陰月名單及各衙門兵馬調配。若有屍位素餐掉鏈子的,孤決不輕饒。”

??“還有,孤已命陳翁先收拾出幾間廂房出來,在兇手捉到之前,諸位就暫居在書院,不要回府了。若因為公務實在要外出,需先到陳翁處換取書院的通行令牌。”

??衆人諾諾稱是,明白他此舉是為了防止有人通風報信,走漏消息。

??雖然這等于把所有人都列為了懷疑對象,但衆人倒願意主動配合力證清白,免得到最後出了纰漏,十張嘴說不清。

??當中有一部分人是第一個跟着元黎辦差,亦暗暗佩服,這位委實心細如發,不好糊弄,須打起十二分精神應付才好。

??“臣等願全力配合殿下。”

??衆人心服口服道。

??陳翁想起一事,又上前請示:“殿下,昨日林老夫子只給學生們放了一天的假,現在通知已然來不及,明日一早,學生們恐怕就要過來上課了,是繼續放假,還是連夜知會老夫子一聲,另作安排。”

??“不必那麽麻煩。林老夫子年事已高,也不必再攪擾他老人家休息。”

??元黎顯然已有對此事已有打算:“明日孤會暫領書院事務,你只需等天亮了派人去林府知會一聲,讓老夫子在家安心休息,不必操心書院這邊的事。學生們照常進學堂就好,孤會統一做安排。”

??陳翁險些忘了,這位殿下也在書院兼着夫子的身份,平日來書院授課次數不多,卻極有威懾力,笑着點頭道:“有殿下親自坐鎮統籌,小人就放心了。”

??等衆人散去,一直站在案前研究圖紙的楊長水方關切的望着徒兒道:“連夜奔波,一定累得慌吧,怎麽臉色這般差。要不去隔壁小榻上休息會兒,等天亮了師父叫你。”

??元黎難得露出絲放松的笑意,道:“不用,徒兒正好有些安排拿捏不準,想請教師父意見。”

??“好,你我師徒正好也有一段日子不見了,我讓廚房做幾個小菜去,今夜咱們便把酒言歡,好好說個痛快。順便也讓師父瞧瞧,你武功退步沒有。”

??元黎知道他多半在大內憋壞了,武癡一上來,想找人喂招,便一笑,道:“好。”

??**

??次日天不亮,柳青就取了名冊過來。

??“已全部核實清楚,城中息月,除卻已經外嫁出京及離京探親游學走友的,一共有五十一人,城中陰月,目前登記在冊的有一千五百八十人,未登記在冊的七十人,合計一千六百五十人。息月與陰月統共加起來是一千七百零一人。”

??“對了。”柳青一邊翻冊子一邊道:“依照殿下吩咐,這些都是已經成年,年齡在十六歲到三十歲之間,體內陰元旺盛充裕的,未成年的未統計在列。還有一些老弱病殘已失去陰元分化能力,與常人無異的,亦未作統計。”

??元黎點頭。

??這也是昨夜他與楊長水主要商議的事。

??城中陰月數量龐大,若果不分青紅皂白全部關來書院,就算幾十個人擠一個房間,書院怕也要被擠爆,屆時不免又要另辟地方安置,一則分散兵力,二則平白給兇手制造作案機會。倒不如費力一些,只嚴格篩選符合标準的。

??那蠱蟲雖以吞食陰元為生,但根據已經遇害的兩個陰月來看,它明顯偏好年輕貌美精力旺盛的年輕陰月。

??楊長水又連夜聯系了幾個深谙此道的江湖朋友,果然得到一致證實,江湖上所有采陰補陽的邪門功法用到的都是年輕鮮活的陰元,以十六到二十歲的宿體最佳。宿體年齡越大,陰元功效越弱。冬陰蠱既是輔助修煉邪功的毒蠱,自然也不例外。為了謹慎起見,元黎特意将年齡擴展到了三十歲。

??“既然統計明白了,就先将名冊交給陳翁一份,讓他去安排房間。”

??“是。”

??柳青應下,觑了觑元黎臉色,遲疑道:“還有一事要給殿下禀報。昨夜下官奉命去向蘇公子詢問案情,但蘇公子受驚過度,情緒有些不穩,期間只陸陸續續回憶起一部分,最緊要的關于兇手樣貌及行兇手段一節,并未回憶起來。要不,下官今日再去問問?”

??元黎面色如霜,沉默片刻,道:“不必了,既然受驚過度,就讓他先好好休息。你留副紙筆,讓他想起來後随時寫下來告知你。”

??“诶。”柳青不敢再多話,識趣退了下去。

??元黎在案後支額坐了片刻,就命叢英備馬,親自入宮請旨去。

??這日是個陽光明媚的好天氣,用過早膳,周破虜便讓人在外面院子裏的紫藤架下支了張榻,讓小世子抱着奶豹們躺在上面曬太陽。

??“周副将,您讓屬下找的藥油找到了。”

??雲五滿頭大汗的走過來,從懷中掏出一個乳白色的藥瓶。為了找這東西,他一夜不眠不休,将此次進京所有箱籠都翻了一遍。

??周破虜十分寶貝的揣到袖子裏,往花架下走去。

??這可是王妃專門召集北境名醫為軍中将士研制的一種紅花藥油,治療跌打損傷最管用,待會兒給小世子塗在傷處好好按摩一下,瘀腫定然能很快消去。

??想起小世子背上那道紫黑印子,周破虜就心疼不已。

??小世子肌膚瑩白嬌貴,平常磕個膝蓋都見青,好幾天下不去,這回挨了那麽重一道板子,還不知得疼成什麽樣子。

??那宮裏的板子他見識過,都是厚重的鐵梨木做的,殺傷力極大,若使了暗勁兒,幾板子下去就能大吐血,還好這回皇帝懲罰的是太子,掌刑的宮人沒膽量偷偷使壞。要不然,他真不敢想象後果。

??“屬下盡量揉的輕些,待會兒小世子疼了記得喊出來。”

??周破虜連哄帶騙,并讓雲五端了一大碗蜜餞放到床頭,才總算把雲泱給哄了起來。

??雲泱放下小秦瓊,不怎麽高興的趴到軟枕上,皺眉囑咐:“伯伯一定要輕一些。”

??“小世子放心,王爺以往摔着傷着,都是屬下給處理的傷處,屬下可有經驗了。”

??周破虜信誓旦旦保證。

??倒是小秦瓊不放心主人,不安的繞着雲泱走來走去,碧色豹眼裏滿滿都是擔憂與焦慮。并不住腦袋去拱雲泱的手,以示安慰。

??雲泱摸着小秦瓊的腦袋,自我寬慰:“放心,我不怕疼的。”

??因為在曬太陽,又沒有外人,雲泱依舊穿着件輕柔雪白的寝袍。

??周破虜小心翼翼揭開寝袍一角,看到小世子後背上的傷處,倒有些意外,短短一夜過去,那淤青竟已消去大半。

??這可跟小世子的體質一點都不符合。照這個架勢,最遲明日,淤青就能完全消了。

??周破虜欣慰,不由喜上眉梢,問:“昨日是哪位醫官給小世子抹的藥,按揉的手法很專業很用心吶。”

??毫不遜色他這個軍中老手。

??專業用心?

??雲泱想起昨日在元黎手底下吃過的苦頭,就忍不住想咬牙,便含糊道:“我也不認識,就是一個普通醫官吧。”

??“那太醫院可真是人才濟濟,未來可期啊。”

??周破虜一面感嘆,一面倒了藥油在手裏,以內力化開,慢慢塗到淤痕上推揉起來。

??其實周破虜說的不錯,昨日在宮裏抹了兩次藥油後,雲泱後背上的淤青看着吓人,其實已經不怎麽疼了。

??加上周破虜手法很專業,雲泱眯起眼睛,慢慢享受着,偶爾覺得疼了,便從碗裏抓塊蜜餞放進嘴裏含着,整個過程倒沒怎麽鬧脾氣。

??只是心裏有點着急,狗太子怎麽還沒讓嚴璟給他送金子過來。倒是膳房那邊得了命令,一早就送了新鮮鹿肉和獐肉過來,兔子肉因為下午才到,要晚些送。

??小秦瓊看主人情緒穩定,便也懶洋洋趴在雲泱身邊,露出肚皮曬太陽。

??周破虜老懷甚慰,覺得小世子來帝京一趟,真是長大懂事了。小心把剩下的藥油收起來,剛起身,就聽雲五來報:“世子,周副将,東宮的嚴總管過來了。”

??嚴璟是帶着兩大箱金子和兩大箱珠寶一道過來的,因此得到了雲泱的熱情招待。

??雲泱讓雲五奉了茶,盡量不讓喜色露在臉上,基于禮貌,假惺惺問:“殿下呢,殿下一切可好?”

??昨夜月色不錯,也不知道狗太子有沒有帶着心上人一起賞個月寫個酸詩之類。

??“正要與太子妃說呢。”

??嚴璟受寵若驚的接過茶碗,并不敢喝,道:“殿下昨夜在書院與楊前輩和諸位大人商議破案之策,一夜未歸。”

??雲泱眼睛一轉,心道,狗太子還挺黏自己心上人的,竟然夜不歸宿,敷衍問:“那可找到破案方法了?”

??“這奴才不大清楚,但方才聖旨倒是過來了,讓城中所有十六歲到三十歲之間的陰月與息月都在午時前住進書院去,配合殿下查案。”

??一旁周破虜先聽不下去了。

??小世子傷還沒好,怎麽能住到書院那麽簡陋的地方去,還要和那麽多人挨擠着,萬一再被傳染個什麽其他病可怎麽辦。

??何況單有息月也就罷了,還有那麽多混跡在青樓楚館間的陰月。

??嚴璟也覺得挺鬧心,但殿下既然如此請旨,必然有其道理。嚴璟只能硬着頭皮寬慰:“太子妃放心,一應生活用具,奴才都已讓人備齊了兩份。太子妃若不滿意,奴才再讓人去添置。”

??“兩份?”

??雲泱警覺的支起耳朵:“為什麽是兩份?”

??嚴璟呵呵笑道:“是這樣。聽說那蠱蟲最懼陽氣,為了太子妃的安危,殿下會和太子妃同住。”

??“同、同住?”

??“是呀,殿下的貼身衣裳奴與換洗衣裳奴才也已經收拾妥當,待會兒還要辛苦太子妃一道帶去書院呢。”

??“……”

??嚴璟笑容可掬的傳達完意思,就告辭離開了,能看出來心情十分的愉悅。雖然雲泱一點都不明白他到底愉悅個什麽勁兒。

??罷了,看在狗太子遵守承諾,給他準時送來金子的份上,他就先忍了。

??何況——

??雲泱眼睛輕輕一眯,看狗太子這架勢,多半是要設局引兇手主動投網,如果真能一舉把那家夥抓住,倒也合他心意。

??只是……

??斷不能給那家夥開口的機會才行。

??他年幼無知的惹下的麻煩,還得他自己設法解決。

??雲泱拿定主意,對周破虜道:“麻煩伯伯去将臨行前四哥送我的那套護腕取來。”

??周破虜不疑有他,只當是小世子怕危險,所以要戴上護腕,應了聲,立刻親自去取。

??因只臨時住一日,東西不必帶太多,再加上嚴璟那邊已将基本的寝具與生活用品都準備妥當了,周破虜帶着雲五雲六查漏補缺,迅速拾掇了一番,就親自駕車出發了。雲泱堅持要帶着小秦瓊,周破虜本來有所顧忌,但思及此次是設局捉拿兇手,小世子這樣漂亮紮眼的魚餌,實在是很危險,便同意了。

??小秦瓊身手敏捷,關鍵時刻可以沖在前面保護小世子。太子還要查案,即使和小世子共居一室,也未必能時時刻刻護在小世子身邊。

??再說三只小奶豹裏,屬小秦瓊最通人性,只要小世子提前教好,應該不會随便咬人的。

??**

??為防止造成擁堵,所有人都須在清漪園外下車,步行進入書院,并在門口領取刻有每人姓名的專屬木牌。

??聽聞東宮的馬車已到,陳翁親自領着人迎出來,遙遙見一個身穿金衫、十分精致漂亮的少年抱着一只奶豹從馬車裏走了下來,頸間還挂着只金燦燦的長命鎖,眼睛先一亮,忍不住在心裏贊嘆了聲,才迎上去道:“小人陳翁,見過太子妃。房間都已收拾妥當,請太子妃随小人進去休息吧。”

??雲泱點頭:“有勞阿翁帶路了。”

??陳翁對雲泱的好感度不由又上升了一分。人的眼神騙不了人,他能看出來,眼前少年是打心眼裏尊重他。他久在書院供職,什麽樣的貴族子弟沒有見過,但像眼前這樣身份如此尊貴,脾氣還這麽好的小貴人,見的還真不多。

??而且……這太子妃是生的真好看啊。

??他這一上午見到的息月陰月加起來,都沒有眼前少年生的靈動亮眼。

??書院的學舍建在雅集堂後面,單獨三棟小樓,和雅集堂用回廊連接着,分別名為風舍、雅舍和頌舍。

??陳翁引着雲泱到風舍一層東南角的一間雕花窗房間外,道:“這就是太子與太子妃的居所了。”

??雲泱打量了一下,房門上刻着“風舍壹號”的木牌。

??這間房間雖然不在正中,但卻是這一層樓裏采光最好面積最大的一間房,且處于回廊交界處,往來行走也方便。

??陳翁取出鑰匙交給雲泱,囑咐道:“房間一共兩把鑰匙,這把是備用,另一把在太子殿下那裏,太子妃一定要妥善保管,莫要遺落呀,否則進門就麻煩了。”

??“小人已讓人在房間擺了消暑的冰盆和茶水點心,太子妃若有其他需要,直接吩咐侍從即可。小人會第一時間派人送來。”

??雲泱點頭,再次向陳翁致謝。

??而後裝作不經意的問:“殿下可在房裏?”

??陳翁想了想,道:“殿下似乎在前頭與楊前輩讨論案情呢。”

??“唔。”

??雲泱矜持的點頭,心裏忍不住的小雀躍。

??太好了,狗太子不在,他就可以安安心心幹自己的事情了。

??等陳翁離開,雲泱便迫不及待的拿鑰匙去開房門。

??結果沒想到,鑰匙還沒完全插進去,房門被他輕輕一推,自己開了。

??難道狗太子離開時忘鎖了?

??雲泱狐疑的踏過門檻走進去,四下一瞄,就見屏風後慢慢走出個人來。

??對方未戴冠,烏發濕漉漉的,身上也只松松垮垮披着件玄色袍子,以至于雲泱險些沒認出來。

??雲五雲六本來打算進來給小世子收拾行禮,這下也止步在門外,不敢進了。

??狗太子怎麽會在屋裏?不是說在前頭讨論案情麽。

??雲泱氣悶不已,面上還是露出一個燦爛的笑:“太子哥哥早呀。我不知道太子哥哥也在,沒打擾到太子哥哥吧?”

??元黎上上下下打量着雲泱。

??見這小東西面色紅潤,眼珠烏黑漆亮,一夜過去已然可以活蹦亂跳,明顯背上的傷已經好的差不多了,手腕上還特意戴上了護腕,保命行頭倒準備的挺齊全。

??接着,他視線便落到雲泱懷裏的小奶豹上,明顯一皺眉。

??小秦瓊亦繃緊身體,警惕的瞅着這個突然出現在小主人房間裏的陌生男子,口中發出嗬嗬聲響,那意思很明顯,讓元黎出去。

??元黎冷笑一聲,轉身往屏風後走。

??警告被無視,小秦瓊憤怒的張開碧眼,突然從雲泱懷裏蹿了出去,照着元黎後背就是狠狠一爪子。

??“回來!”

??雲泱吓得急聲大呼。

??元黎在察覺到耳畔突然掠過的殺氣時,就已迅速避開,并憑風聲推出一掌,小秦瓊被他一掌打出去,在半空敏捷一躍,落到牆角下,口中依舊發出憤怒的嗬嗬聲。

??這一切只發生在瞬息之間。

??外頭的雲五雲六吓得面色劇變,幾乎不敢呼吸。

??雲泱最先反應過來,迅速跑到牆角把小秦瓊抱起來,緊緊摟在懷裏,警惕的望着面如寒霜,眼底宛如結了層玄冰的元黎道:“它是我的守護神,你不許傷害他。”

??元黎冷冷一扯嘴角。

??沒說什麽,徑自轉進了屏風後。

??小秦瓊還想竄出去,被雲泱按住腦袋藏進懷裏。

??狗太子功夫那麽了得,小秦瓊哪裏是他的對手。哼。

??不過……雲泱想起剛剛元黎出掌時,他指間露出的一截白瓷瓶,分明就是昨夜羅公公給他的那瓶藥油。再聯想元黎剛剛衣冠不整的樣子,不由納罕,莫非剛剛他進來時,狗太子正在屏風後給自己上藥?

??難怪臉色會那麽臭。

??不過,明明那個什麽蘇公子就在書院裏,狗太子幹嘛不去找心上人給他上藥,自己弄多費勁,肯定不能像周伯伯一樣給他好好推揉一番。

??雲泱只糾結了一小會兒,就想明白了。

??狗太子一定是怕心上人擔心,寧願自己忍着,也不願讓心上人知道自己受傷的事。

??真是……感天動地的愛情。

??等元黎再從屏風後出來,已然換了身嶄新的白色錦袍,腰帶是淺色的青玉帶,冠也戴上了。雲泱抱着小秦瓊坐在床帳裏,躲他遠遠的。

??元黎也沒看他,徑自離開了。

??雲五雲六趁機進來迅速把寝具和日用品擺放好。雲泱見他們在床上擺了兩份寝具,不高興的道:“為什麽把狗太子的東西也擺在我的床上?”

??雲五嘆息着提醒:“因為房間裏只有一張床。”

??雲泱不信,往屏風後看了看,果然只有一盞矮榻,沒有床,不由大為氣悶。

??讓他和狗太子共處一室也就算了,竟然還讓他和狗太子躺在一張床上。

??雲六寬慰:“其實換個角度想,也有好處,太子武功高強,內力深厚,和小世子同睡一榻,正好能貼身保護小世子免受兇手傷害。”

??誰要他貼身保護了。

??哼。

??雲泱悶悶不樂的坐了會兒,就有書院掌事來報:“太子殿下命所有人到院子裏集合,請太子妃也過去,說有重要事情交代。”

??雲泱早想知道元黎到底打算怎麽布這個局,當下也不磨蹭,把小秦瓊交給雲六照應,就帶着雲五去了院中。

??所謂院子是學舍和雅集堂之間的空地,此刻已烏泱泱站滿了人。人數雖衆,但站的很齊整很有次序。

??元黎一身白衣面朝衆人,負袖站在最前面,身後一次站着柳青和大理寺衆人,另有陳翁和書院掌事。

??最前面一排,蘇煜也負傷站在中間,右臂上纏着厚厚一層白疊布,看起來面色蒼白,十分虛弱,大約傷的不輕。

??令雲泱吃驚的是,除了充當“誘餌”作用的息月與陰月,吳仲勳、裴士元、顧子真等書院學生也在其中,包括五皇子元鹿。

??素來和元鹿形影不離的元翡倒是不在。

??雲泱有些奇怪,今日既然是要設局抓兇手,狗太子為何把書院的學生們也都留下,讓他們各自回家呆着豈不是更安全。

??這些學生雖有一部分會些拳腳功夫,但大部分都只是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而已。難道是……

??雲泱心裏冒出一個念頭。

??元黎已面無表情的開口:“迅速歸列。”

??雲泱瞄了圈,依舊在吳仲勳身邊的空位站了。

??吳仲勳不敢說話,悄悄朝雲泱眨了下眼睛。另一頭元鹿也不甘寂寞,只恨和雲泱隔得遠,無法傳遞信號。

??過了會兒,人到的差不多了,元黎先命柳青按名冊核對了一遍人數,确定沒有遺漏後,方施施然開口:“今日讓你們搬進來的目的,可都知曉?”

??不少人立刻露出惶恐難安的表情。

??雖說或多或少已從家人口中得知自己是來當誘餌誘兇手入局的,可真到了這陌生的書院,沒有父母家人作伴,又是另一種心情。

??“若有不知道的,孤再明确說一遍,近日有兇手在城中屢做命案,手段殘忍,手法詭谲,專吸食年輕陰元,截止目下,有一名息月遇襲,兩名陰月被吸幹陰元而亡。而在列諸位,都是兇手的作案對象。今日叫你們搬進來,就是讓你們配合孤與大理寺、京兆府,誘兇手出來,好将其一舉制服。”

??他每說一句,衆人便狠狠一抖,聽到最後,不少膽小的已兩膝發軟,站都站不穩。

??“不過諸位放心,對于你們的安全問題,孤與諸位大人已做了妥善安排,只要你們嚴格按照孤指令行事,孤可确保你們安全無虞。但若有人不遵指令,擅自行動,破壞了孤的計劃或是遭了兇手毒手,孤一概不負責,并且會追究責任,罪及親友。”

??他面若寒霜,擲地有聲,不少面色稍緩的立刻又流露出惶恐之色。

??“第一條,今夜亥時之後,所有人都必須呆在自己的房中,無論聽到什麽動靜,都不許擅自離開房間。”

??“第二條,每人必須佩戴屬于自己的身份木牌,不得與人交換,不得随意丢棄,若遺失,後果自負。”

??“第三條,除卻已婚有丈夫陪伴者,孤會給每人配一名體格純陽的書院學生作伴,抵禦毒蠱入侵,爾等雙方須互相信任,緊密合作,若敢相互撺掇,做違令之事,或因私怨而誤大事,孤決不輕饒。都可聽明白了?”

??衆人瑟瑟點頭。

??忽有一道聲音嬌滴滴響起:“敢問殿下,亥時後若不能出房間,我等若遇三急該如何自處?”

??這分明是個男子聲音,卻故意裝出一副嬌弱柔媚的姿态,聽得人一陣膩歪。

??站在元黎身邊的柳青打眼一望,見是個傅粉塗丹、穿着身輕薄紅紗的陰月,登時臉一沉,欲派人上前喝止。

??就聽元黎寒聲一笑,道:“房間裏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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