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那刁奴以此為把柄,敲詐勒索了奴不少銀錢,奴怕他告密,只能咬牙忍受。後來到了書院,奴覺得是一個逃跑的機會,便假裝看到鬼影,大受刺激,精神失常。侍衛怕奴影響其他人,果然将奴送到了掌醫處單獨關押。奴本來都已經計劃好了逃跑路線,不料太子殿下突然又想出了用含香蠱測試真兇的辦法,命所有人到廣場集合,奴亦未能幸免。奴因為之前的事做賊心虛,便趁人不注意,偷偷打開了腰間錦囊,結果一看,那蠱蟲竟是赤紅色,奴當時就慌了,一邊擔憂兇手真的靠近過奴,要殺奴滅口,一邊又擔憂第二日查驗蠱蟲時,奴會被當做兇手,到時‘木傀儡’的事被查出,奴依舊難逃一死。奴才铤而走險,用顏料将蠱蟲顏色塗抹為幽藍色。如今想來,奴的行為何其可笑。”
??“但請大人們明鑒,奴雖做了些糊塗事,可青奴之死,的确與奴無關啊!奴真的是冤枉的!”
??風奴伏在地上哀求。
??“奴若早知有今日,就是給奴一百個膽子,奴也絕不會鬼迷心竅,去弄什麽木傀儡。奴錯了,奴真的錯了,求大人給奴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吧!”
??宋銀冷冷一哼。
??“本朝律令,私用巫蠱之術害人,乃是殺頭重罪,你雖未成事,可确确實實起了害人之心,花重金制作‘木傀儡’亦是真,你最好能保證你剛才說的每一句話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本官念你有悔改之心,尚能饒你一命,否則,就是判你個淩遲大罪以儆效尤,亦不為過。”
??風奴宛如抓到救命稻草,急道:“是真的是真的,奴絕無半句虛言。若有,奴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宋銀于是問柳青:“介甫可還有其他要問?”
??柳青沉吟片刻,再度看向風奴:“你說,你的木傀儡是花重金從一名胡商那裏買來的?那胡商姓甚名誰,從何處來,在何處落腳?”
??風奴搖頭。
??“奴真的不知。奴當日無意聽他和其他胡商談論起此事後,就上了心,趁他去後院如廁時,攔住他,問他哪裏能買到木傀儡,他笑着說,只要奴給他十金,他幫奴搞定。奴将金子給他,第二日,果然有一個胡人小孩過來找奴,塞給奴一個木盒子,掉頭就跑,奴打開一看,裏面正是一只木傀儡。”
??柳青又問:“你說兇手是個一身玄衣、臉戴面具的高大男子,當夜,是青奴本人打開房門,神色歡喜的将他迎入了房中?”
??風奴點頭。
??“是。奴當時十分擔心青奴會起來開櫃子換衣裳,發現奴蹤跡,所以十分緊張的盯着他的一舉一動。奴瞧得很清楚,青奴打開房門時,神色的确很歡喜。奴當時還驚訝了一下,因為青奴這家夥素來心高氣傲,根本不将尋常王孫公子放在眼裏,就是那尚書府的公子親自過來遞帖子,他都是一副愛理不理、故作清高的模樣。偏那些個王孫貴胄還吃他這一套。奴還從未見過,他對哪個恩客露出這等神色。便是玉公子,他也僅是故意用琴音撩撥,露了面,就又是一副清清高高的樣子。”
??柳青若有所思。
??“照你這麽說,當夜,青奴推了尚書公子的宴飲,很可能也是為了接待這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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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應該是吧,奴也不是很清楚。不過……”
??“不過什麽?”
??“不過,我們樓裏對于伶人接客有嚴格規定,即使是青奴,收帖子遞帖子也須經過樓中掌事。當夜他既接了尚書府的帖子,絕不可能再接第二個帖子。若奴沒猜錯,他這是有意背着掌事接待外客,嚴重違背樓中規定的。”
??柳青:“若被發現會如何?”
??“這是樓中大忌,當然要受重罰的,輕則打板子罰金,重則三年內不得贖身。像青奴這樣的搖錢樹,掌事輕易不會打他的,那點罰金對他也不痛不癢,多半會在他賣身契上做文章。”
??風奴忽嘆口氣。
??“不怕大人笑話,當時奴還小小幸災樂禍了一下,心想,萬一青奴真的私自接客,被奴抓住把柄,奴即使形跡敗露,也可以此作要挾,讓他閉嘴。誰曾想……最後竟會發生那等事。”
??柳青再度陷入沉默。
??一邊小吏筆走如飛,将風奴所述一一記下,形成供詞。
??柳青沉吟片刻,目光如電,罩在風奴身上。
??“你既視青奴為勁敵,不可能不知道他平時有哪些要好的恩客。你再仔細想想兇手的模樣、特征,青奴的那些恩客裏,究竟有沒有人與其肖似?”
??風奴目光忽躲閃了下。
??“當時滿室昏暗,奴真的只看清一個模模糊糊的輪廓,一時,倒真不好判斷是何人……不過……”
??柳青緊問:“不過什麽?”
??他在京兆府的位置上坐了這麽多年,經手大小案件無數,深知對付這等刁鑽狡猾反複無常的刁民,必須乘勝追擊,将所有供詞一舉問出,一旦給其喘息之機,再想撬開這些人的嘴巴,就難上加難了。
??風奴顯然正處于這個臨界點,他神色惶惶,為難道:“真的,什麽都可以說麽?”
??柳青面色肅然如霜:“當然,公堂之上你不交代,難道準備去地府向閻羅王交代麽?”
??這話果然有震懾力。
??風奴眼睛急轉片刻,道:“青、青奴平日交好的恩客,奴的确知道十之八/九,但他們之中,并沒有這樣的人,而且,他們就算要見青奴,一般都是堂堂正正的遞帖子,不會大半夜戴着面具來與他私會。再說,恩客與恩客之間,也有很多不成文默契的,當夜,青奴要赴尚書公子的約,很多人都知道,大家不會這時候砸彼此的場子,平白得罪人。倒是、倒是有另外一個可能。”
??“什麽可能?”
??“這……”風奴用力咬了下牙,顯然是準備豁出去了。“青奴雖然心高氣傲,可他愛慕太子殿下的事,我們樓裏幾乎人人皆知,他不僅私下裏畫了很多殿下的畫像,還、還曾花費重金,打探殿下行蹤,在雲來居茶樓裏,裝作走錯地方,私闖入殿下的雅室裏。雖說事後被東宮的侍衛丢了出來,鬧了不少笑話,可青奴卻全不在意,依舊日日在房中臨摹殿下的畫像。那畫像裏,太、太子殿下便是一身玄衣,高大俊美……”
??“放肆!”
??柳青與宋銀幾乎同時喝斷風奴的話。
??二人臉色鐵青。
??“大膽刁奴!你可知胡亂攀扯殿下,污蔑殿下清名,該當何罪!難不成照你所說,當夜那青奴接待的恩客,是太子殿下?簡直荒唐!”
??風奴委屈又惶恐。“是大人說,什麽話都可以說,奴才鬥膽說出來的。大人若不信,可以将青奴房中那些畫像都拿來看看,畫上的人的确是太子殿下……”
??“住嘴,你還敢——”
??柳青正欲再次喝斷風奴的話,竹簾後,忽然傳來輕輕的叩擊聲。
??柳青一愣,示意筆吏先不要記載這一節,驚堂木一拍,宣布審訊暫停。
??——
??聽審室內。
??柳青、宋銀捧着風奴最新的供詞,恭立在元黎身後。
??兩人交換了一下眼神,同時對眼前的棘手情況感到些微的焦頭爛額。
??此前兩名遇害陰月與東宮的關系已經引得民間議論紛紛,如果今日之事再傳出去,無論真相如何,儲君的聲譽都勢必要再度受損。
??聽說陛下已經下旨召了長勝王夫婦下月入京述職,屆時這些亂七八糟的謠言傳到長勝王夫婦耳中,可如何收場。
??柳青硬着頭皮道:“這刁奴胡亂攀扯殿下,其心可誅,臣等必會嚴加懲戒,不使其胡言亂語……”
??元黎本負袖盯着審訊室內,聞言,微側目,道:“孤讓你們來,不是讓你們因孤廢公,而是讓你們放心大膽的審,直至查明真相。”
??他漫不經意的一扯嘴角。
??“他們既然如此迫切的要拉孤蹚這潭渾水,孤便陪他們蹚一蹚又何妨。”
??柳、宋二人俱露出錯愕之色。
??雖然與這位殿下并無太深交集,宋銀亦忍不住提醒:“可一旦形成供詞,那刁奴的話,就要永遠記錄在案了,結案後,還要整理成卷冊,公之于衆,于殿下清譽恐怕……恐怕有礙。”
??元黎神色毫無波動,反問:“那依二位看,只要封住一個伶人的嘴,孤的清譽,便可真的無礙麽?”
??見兩人不說話。
??元黎冷笑:“此事既已鬧得滿樓皆知,孤越是掩蓋,越是逃避,那幕後主使便越是得意,越是覺得拿捏住了孤的把柄。”
??“既如此,倒不知直接捅破那層窗戶紙,敞開了審。”
??“和孤說說,你們真正的想法吧。”
??柳青、宋銀同時一震,感佩又羞愧。
??宋銀拱袖為禮,正色道:“這刁奴此次的供詞,倒能自圓其說,也挑不出什麽漏洞。只有一點,他說那兇手是一身玄衣,臉上帶着面具,并無法直接與後面的紫袍人聯系在一起。當然,兇手既有意喬裝改扮,換衣是正常事。這也間接說明,在書院□□的事應與此奴無關。那紫袍人之事……”
??元黎合上供詞,淡淡道:“該如何審就如何審。”
??柳、宋二人交換了一下眼神。
??宋銀道:“要弄清紫袍人的事,只有提審罪人蘇煜了。”
??元黎點頭。
??“之後的審訊,孤就不聽了。你們只需将最後的供詞呈送孤一份即可。”
??兩人忙稱是。
??雲泱本支着耳朵在聽他們讨論,聽到這話,微微驚訝。
??這個狗太子,他還以為他留在這裏聽審,是為了給心上人撐腰,讓心上人免受刑訊之苦。
??現在看來,竟然不是麽。
??雲泱忍不住悄悄打量了元黎一眼。
??就看到他雖然一貫的面冷如冰,但額上卻隐有細汗透出,面色也蒼白得過分,瞧着比昨日生病昏迷時還虛弱很多,顯然不正常。
??不由狐疑,狗太子不過是進去牢裏和心上人幽會了一小會兒,怎麽把自己搞成這副樣子了。
??雲泱還在揣測。
??元黎已轉過身,道:“走吧。”
??“哦。”
??雲泱連忙從椅子上跳下來,把茶水糕點都扔到一邊,跟了上去。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支持^_^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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