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美人畫皮（五）【完】

齊豫有一種能力，他能夠看見每個人身上所背負的罪惡。

在小的時候，他因為這件事情而身體孱弱、非常困惑、精神數次崩潰，幾度可以進入精神病院，但因為他身邊有個更加看起來不正常的撫養者——貞子，所以齊豫并沒有被送走。

未曾見過面的養父給了他很大的幫助，養父讓他漸漸擺正了自己的位置，而有了現在的自己。

什麽是善？什麽是惡？這樣的問題一直困擾着他，他是否應該做盡善事，揚善之名？

有一段時間裏，他從鄰居眼中的怪小孩，變成了做好事的乖小孩，但他後來卻發現。

當你偶爾幫助別人，別人也許會感謝，但你經常幫助別人，別人會習以為常，緊跟着什麽事都找你幫忙，任何事。

等你哪天不去做那些好人好事了，別人卻會說起你是一個沒愛心的人，反而與你交惡了起來。

這是一個比較極端的例子，齊豫看到的自然不止如此。

後來，齊豫就認識到，人是多面的，就算你真的是一個好人，可你也會因為自己的好心而背負罪惡。比如你在戰争中救了一個孩子，十年後這個孩子卻成為了另一個戰争制造者，殘酷的軍閥。

所以，齊豫在多次的心靈轉變後，認同了養父信中的話。

“你也許不能揚善，但你的能力卻可讓你懲惡。你無法作為一個絕對的好人活下去，起碼你能夠選擇讓自己活的問心無愧。若那些罪惡使你不快，你便讓不快消失吧。”

養父的信中總有許多奇怪的觀點，但他從來都有非常認真的看那些話，一遍又一遍。

也許他真的如同養父所說，是一個心軟的人吧，所以總是會做出出人意料的事情，比如這一次……

小唯抱着易蜥的屍體呆愣在那裏，面上是一片麻木的神色，旁邊還躺着那個她愛的男人王生。剛剛還說愛她，說完卻立刻自殺。而這只她一直讨厭的蜥蜴，卻跑了出來為她擋刀。她想到了很多事情，關于王生的，關于自己的，還有關于這只陪了她幾百年的蜥蜴。

她為什麽會愛王生呢？就像是着了魔似的愛着，明明她與王生認識并不久。說到底，還不是因為王生讓她想起了那位大人，所以她并不希望王生真的死去，看着王生死去，就仿佛再次看着當年的那位大人又一次死在了她的面前一樣，所以，不能讓王生死，她不要讓那件事情再發生了，她能把大人救回來的，她已經不是當年那只什麽都不會的小狐貍了。

小唯推開了懷裏變回了蜥蜴原身的易蜥，拿着她的妖靈挪向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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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此時，一直在旁邊，被衆人忽略的齊豫終于走了出來，一步又一步，不緊不慢，腳步聲卻非常清晰。

齊豫：“我給了你機會，可是你卻令我感到失望。”

小唯仰起頭，無神的眼睛看着齊豫，她的手裏還攥着自己的那顆妖靈，“你是誰？”

齊豫蹲下身子，擡起的手拂過小唯散落的發絲，讓小唯的腦海中瞬間閃過了很多很多年前，那位大人坐在院子裏，将還是只小狐貍的她抱在懷中，輕輕撫摸的畫面。小唯反射性的揚手抓住了齊豫手腕，語速略急：“你到底是誰？”

齊豫直起身，居高臨下，面色淡淡的：“易蜥向我證明了妖精并非是真的沒有心，那麽小唯，你還記得我嗎？當年用青銅專門給你做的鈴铛還在嗎？”

小唯的面上是不可置信，但是眼前這人給她的感覺，那種永遠也無法忘記的感覺……

小唯小心翼翼的，輕聲的呼喚：“大人？”雖然齊豫只是凝視她，面上沒有人任何改變，但她卻愈加肯定了起來，“你是大人對不對？大人大人大人……”小唯邊喊着邊爬到了齊豫的腳邊，伸手抱住了齊豫的腿，面上又哭又笑，狀若瘋癫，“你一定是大人對不對對不對……大人，小唯好想你……你把小唯一個人留在那裏，小唯好難過，小唯不論到哪裏都找不到你了。

“明明大人就躺在那個墓裏，但那不是大人，那不是大人！”小唯仰頭哭着望着齊豫，“大人……你為村子做了那麽多，可是在你死後不過百年，那些人就忘了對你的尊重，他們利用你的名聲做了好多可惡的事情，小唯替大人不值……

“大人你為什麽當初不把小唯帶走為什麽……”

“因為，我希望你可以好好的快樂的繼續活着。”齊豫彎腰，珍惜的捧着小唯那張美麗絕倫的臉，即使如此蒼白又脆弱，卻還是驚人的美麗，“那麽可愛的一只小狐貍，我怎麽舍得将它一起帶入冰冷的地下呢？我還記得第一次将它捧在手中，那種惹人憐惜的感覺。”

小唯呆呆的與齊豫對視，眼淚靜靜的滑了下來，她的大人真的回來了，對不對？這麽溫暖的一雙手。

小唯握住齊豫的雙手，但齊豫卻将自己的手抽了出來。

齊豫：“可是現在的你，令我感到失望。”

小唯慌亂了起來，大人的這句話比之前的那種絕望還要令她感到痛苦。

齊豫：“你怎麽會看上這樣的一個男人呢？甚至用人心來維持這樣一張随時會腐爛的人皮。我的小狐貍，不見了。”

小唯的臉瞬間煞白，齊豫的這句話就像是在宣判她的死刑，但小唯很快就找回了自己的聲音，急切的解釋了起來：“大人你聽我說，我會愛上王生，是因為王生給我的感覺和你很像，除了大人，從來沒有誰會真的關心我，對就是這樣大人。大人我想變成人，變成人你就不會丢下我了，我遇到的男人都愛這張皮，”小唯的手在自己的臉上劃過，尖銳的指甲留下道道紅痕，“大人你不喜歡這張皮嗎？”

齊豫淡淡的看着小唯沒有回話。

小唯：“如果大人不喜歡的話，我這就……剝了這張人皮！”

……

妖精的力量确實非常強大，竟然能令人死而複生——除了那些早就沒了心的屍體以外。

一個又一個的王家軍從地上站了起來，相互對視不知道發生了什麽。王生也睜開了眼睛，被藏起來的佩蓉也走了出來，被齊豫變出來的那個佩蓉的幻影早已消失。

看着眼前所發生的一切，龐勇有點接受不良的拍了拍夏冰的肩膀：“剛才那些事情你都看懂了嗎？還有佟雲和那只狐貍精說的話聽懂了嗎？”

夏冰斜眼看了龐勇一眼，王山洞外走去，“我當然都看懂也聽懂了，就不知道你懂了沒有。”

龐勇跟上：“所以，佟雲真的是有着前世的記憶？而且佟雲前世聽起來還是一個非常厲害的人？他還救了沒有成精時候的狐貍精？這得多少年啊？”

夏冰：“狐貍成精最少需要一千年，所以佟雲跟小唯認識應該是一千年以前的事情了。”

龐勇：“那佟雲真的當着我們的面把那只狐貍精和蜥蜴精帶走了？還有狐貍精剝下來的皮呢？”

夏冰：“當然也帶走了，你怎麽問題這麽多啊，煩不煩？”

龐勇：“喂喂……”

齊豫離開了江都城，帶着一只白色的狐貍和一只差不多死了的蜥蜴。沒有人知道齊豫去了哪裏，只是在那天之後，再也沒有誰見到過江都城酒坊的老板佟雲。

齊豫在離開之前，用小唯的妖靈，救回了停屍冢裏死掉不久的人。

齊豫相信因果，是他當年救了小唯，所以小唯的罪孽，也有他的一份。一個人的罪孽若是太多，是會纏死那個人的。他雖不介意，但還是從閻王的手中搶回了那些人的命。

離開停屍冢後，齊豫回了一趟酒坊，将酒坊交給了小二，之後就離開了江都城。

齊豫雖然走了，但小二還是維持着齊豫還在時候的作息與酒坊中的一切，小二總是覺得，掌櫃的總有一天還會回來的，可這一等，就過去了一輩子。小二有了一個美滿的家庭，死時也是子孫繞膝。

齊豫離開江都城後，龐勇跟着夏冰也離開了，說是天大地大，要跟着夏冰做一個除魔師。而佩蓉和王生回到了他們的都尉府，還是跟以前一樣的生活，王生卻發現佩蓉有些變了，變得更加自強、有主見，也變得沒有曾經那麽愛他了。

吃人心的妖精走了，而江都城還是曾經的那個江都城。

……

睜開眼睛，是刺眼的白色牆壁，但齊豫早就已經習慣了這樣的裝飾風格。

白色的天花板、白色的牆壁、白色的窗簾、白色的床被，極其簡單的家具，人可以算是這個家裏唯一帶有其他顏色的“物體”了，而這一切，都是出自貞子阿姨的手，只是他也并不覺得喜歡或者讨厭，只是習慣了，這刺眼的白卻能讓他感到寧靜。

齊豫在床上睜着眼睛躺了良久，房門被輕輕推開，走起路來看着總是有點怪異的貞子進了屋，又長又直的黑色長發、總是慘白到有點泛青的臉色、略微呆滞的眼神，貞子來到齊豫床頭：“……你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