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禮物
任何一個人的破産、離開、或者死亡,都不能改變其餘絕大多數人的生活。
房東太太的離去讓小鎮沉寂了一段時間。
但在一周之後,一切都重新步入了正軌,包括陳浮與季遲的生活。
同住在一個屋檐下的他們偶爾也會交流一下。
“股票炒完了你打算去哪裏?給阿芙拉足夠的買包包的錢之後?”
“也許再呆在這個小鎮裏。”
“騙人。”
“……”
“你肯定會離開的。”季遲在說這句話的時候依舊在吃甜食,奶油糊了他嘴唇整整一圈,好像為他的嘴唇貼上了一圈的白胡子,“因為你已經沒有再留在這裏的理由了。”
“你看,像我們這類人總是這樣,居無定所,毫無根基,如同飄萍和柳絮——”
“我們不是同一類人。”陳浮有時候簡直不想跟一個小孩子說話。
“不,我們就是。”季遲豎起手指“噓”了一聲,“我親愛的哥哥。”
“……”陳浮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他随手拿起桌上的一罐可樂朝對方丢去!
季遲敏捷地閃過暗器,然後将當啷掉在地上的可樂撿起來并拉開易拉環,被氣泡噴了一臉。
短線炒股從季遲交出銀行卡的那一天起就開始了。
季遲的賬戶裏有差不多一百萬美元,陳浮在和對方再三确定了“所有投資都有虧損的可能性”之後,方才将錢投入股市。
他并沒有立刻回到紐約,當然也沒有進入證券交易所什麽的。
他現在依舊停留在小鎮之中,收到一些相較于大城市而言滞後許多的消息;他甚至還繼續着自己已經幹了整整一年的工作,就是那份面包店員的職業。
季遲在如同撕下一層壁虎僞裝色的“推理小說家”外皮之後,又披上了另外一層的僞裝色。他這一次選擇的僞裝色是“環衛工人”。
沒錯,就是掃大街的那個環衛工人。
陳浮竟無言以對。他一直覺得自己選擇的工作已經夠奇葩了,沒想到對方選擇的工作遠比他更為的……神奇。
下午的暖風吹拂面頰,枝頭的葉片打着旋兒掉落在地上,然後被一只掃帚掃了兩下,掃進一旁的垃圾桶裏。
“比克先生”面包店最近一段日子裏,大約每天下午的三四點鐘都會進來一個熟客。
這位熟客每一天都坐在店鋪外的茶桌旁,點上一杯檸檬茶,注明要加雙份的糖。
他還愛和店員閑着沒事說說話。
這倒并不奇怪,任何有閑工夫天天來這裏打發時間的人總會喜歡任何能夠打發時間而不用花錢的活動的。
“你又沒事了?你的工作還真閑。”陳浮拿着季遲點的餐點出來,一杯檸檬茶,一個加了足夠霜糖的面包。
“開完了車倒完了垃圾。”季遲回答,他中途插了一句,“我沒有點面包。”接着又說,“你可以和我一起試試這項工作,我保證如果兩個人一起處理的話,我們都會更閑。”
“送你的。”陳浮淡定回答了中間的那句疑問。
“……”季遲說,“嗯,受寵若驚。難道你有什麽事情要跟我說?”
陳浮還沒回答這一個問題,他的手機就在口袋裏響了一下。
他拿出來看了一眼,之後說:“本來沒事的。”
“那麽現在有事?”
“現在有事。”陳浮回答,“你的本金虧了。”
“虧了多少?”季遲問。
“嗯……大約剩個十萬美元吧?”陳浮算了算回答。
季遲:“……”
陳浮:“……”
季遲:“它一定不止虧了一天吧?”
陳浮:“它虧了整整一周。”
季遲:“然而你現在才告訴我?”
陳浮:“任何投資都有虧損的風險,我第一天就告訴你了。”
季遲:“……”
他稍微糾結了一下也就算了,不過重點問題是:“那接下去本金怎麽辦?奎特家族消散的時候我太過愉快忘記多搜刮一點錢出來了。”
“我還有一份工資。”陳浮想了想回答。
“哪一家公司高級投資顧問的工資嗎?”季遲有點期待問。
陳浮一臉你在開玩笑:“這家面包店的。”
一臉你在開玩笑的人換成了季遲:“那周薪是多少?”
陳浮決定閉上嘴巴。
季遲想了想:“……好吧,我可以去出書拿點版稅來,再撈一筆錢作為啓動資金。”
陳浮:“……你是認真的?就你那個《愛麗》的故事?”
季遲:“那東西不是早已經随風而逝了嗎?我當然是認真的,不過不是愛麗的故事,而是關于奎特家族的一些故事,比如這個家族攥取資本的方式啦,比如這個家族當年是怎麽把人關小黑屋然後讓人消失的啦。”
“說起來這點小秘密如果在奎特家族還存在的時候,那确實非常值錢;可惜現在奎特家族已經消失,而那些會對這點秘密感興趣的家族……大約都不會太喜歡我,畢竟當年我為奎特家族出了一兩個不那麽好的小主意。”
“如果他們知道你在這裏——”
“那我們就危險了。”季遲說。
“那也許我就解脫了。”陳浮回答。
“不不不,你才不會這麽殘忍呢,你的心軟得甚至舍不得踩死一只螞蟻,連看着一個人發燒成白癡都做不到。”季遲嘲笑。
“——正常人當然都做不到這回事。”陳浮回答。
“所以就像我習慣你是正常人一樣,你也要習慣我不是正常人。”季遲回應。
長長的一次對話,面包店的店長正隔着玻璃窗盯住他們。
陳浮搖了搖頭,将東西放下就轉身進去繼續工作。
季遲在他背後說:“等等,你手機給我一下,我看個股票圖。”
陳浮随手把手機隔空丢給了對方。
季遲一擡手接住。他滑開屏幕的第一刻就看見了滿屏慘紅。
那還真——挺慘的。
他并不多麽在意,很快關掉了股票,開始翻起陳浮的手機。
他只打開兩個程序,一個是電話,一個是短信。
然後開始數起數來:“一、二、三……一、二、三……”
十條以內的號碼存儲,有三條是維修電話;十條以內的短信存儲,有七條是廣告消息。
他為陳浮的手機保存了一個新的號碼。
他自己的那個號碼。
股市一片慘紅地收盤以後,夜晚如約地降臨了。
住在同一棟房子裏的住客在晚飯之後就各種行動。
陳浮翻出了自己的行情報告,躺在沙發上随意研究。天氣已經漸漸熱了起來,他開了一扇靠近大樹的窗戶,一邊翻着自己的“股市規律”一邊聽樹杈上松鼠來回跳動的聲音。
并沒有多久,就在他剛剛翻了兩頁資料的時候,一道細微的人聲突然傳進了他的耳朵裏。
他順着聲音傳來的方向看了一眼,發現季遲不知道什麽時候走到後院之中,正在和人打電話。
他在底下說:“你感不感興趣奎特家族的事情?……不感興趣……”
一通電話挂掉了。
他又打出第二通:“你感不感興趣奎特家族……感興趣……那報酬?什麽,讓我說個故事?……”
一通電話又挂掉了。
他再打出第三個電話:“你感不感興趣——哦——你不是出版商。”
一通電話再挂掉了。
陳浮收回了自己的目光。
他拿起手機,手機上的股票頁面定格在收盤之時的全線走低。
他又打開了自己的通訊錄,通訊錄上面多出了一個陌生沒有名字的號碼。
他将其編輯,加上了季遲的名字。
而後足足五分鐘的停頓。
陳浮突然有了一個想法。他被自己的想法逗樂了,沒有關掉手機,而是打開購物網站,在網站裏選了一點東西購買付款,并寫下了一些關于包裝的備注。
晚上的活動還在繼續,時鐘滴滴答答地走着,星星張合一下眼睛,新的一天已經來到。
這一天罕見的兩人同時都不需要上班。
他們上午九點之後才起床,季遲比陳浮早一點,正在廚房裏弄早餐麥片。
他正打電話和昨天定下來的出版商聊具體的事項,看見陳浮從樓上下來了就把剛剛泡好的一碗麥片遞給對方。
陳浮随手接過放在桌上,坐下來吃早餐。
季遲又給自己泡了一碗,他正和電話那頭的人聊天:“我知道什麽?我知道奎特家族裏的所有秘聞。我覺得這些秘聞價值多少?如果将這些秘聞給那些需要的人,他們願意出足夠讓人震驚的數字,因為奎特家族的兩位直系雖然已經死亡,但畢竟還有千絲萬縷的其他關系在……但是,當然,我是一個正經人,無法和那些不太正經的人士交談。”
股票開盤了。
陳浮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飄綠。
季遲又說:“不過你要知道,我告訴你這個秘密絕非為了那一點點一兩萬的美金。最重要的是,秘密如果只能一個人保守,那簡直能夠成為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
陳浮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飄綠。
“嗯,所以……所以我要的數目?是買斷還是版稅?”季遲又說。
陳浮再再看了一眼自己的手機,依舊飄綠,他賣了一部分。
“那當然是版稅,但我需要預支一筆大約十來萬的數額——”季遲再說,“得了,這筆交易一點都不吃虧,你可以拿着随便拍個紀實電影什麽的,反正全是真的。”
然後電話被挂斷了。
季遲:“……”
他有點苦惱:“算了,也許我應該找找那些不那麽正派的人士,他們願意為這些秘密至少出上百萬美元。”
“你的一百萬回來了。”陳浮出聲。
“什麽?”
“你的一百萬回來了。”陳浮重複。
他将自己的手機的後臺交易記錄拿給對方看,上面是三打頭的數字,後面跟着一連串六個零。
季遲:“……”
這時候門鈴被按響,外頭有人說:“快遞。”
季遲站起來打開了門,簽收了一份自己名字的包裹。
那是一個四四方方的箱子,上面用一條紅絲帶系出一個可愛的蝴蝶結。
季遲将箱子抱了進來,他掂量掂量手中的重量,不重。他又看了看上面的地址,沒發現什麽東西。
他若有所思地對陳浮說:“不知道是誰給我寄東西來,我這一次的地址應該沒有暴露?我記得上一次我收到了一把子彈,再上一次我收到了幾根手指,再再上一次是一枚炸彈……”
陳浮:“……”
季遲拆開了箱子。
箱子裏頭又是蝴蝶結箱子。
他再拆開了蝴蝶結箱子。
箱子裏頭還是蝴蝶結箱子。
季遲“呵呵”地笑了一聲,不知道在琢磨着什麽壞主意,拆開了第三個蝴蝶結箱子——
一堆糖果出現在了他的面前。
七彩的、絢爛的、甜蜜的。
像胖胖的小天使抱着最好的禮物盒,于忽然之間從天而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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