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

夜晚的別墅中還是早晨離開的那副狼藉模樣,玻璃杯碎成了渣渣,玫瑰花在凄涼地躺在地上沒人處理。

誰打碎的東西誰整理。

陳浮去扶了一下沙發和茶幾,季遲則默默地将玻璃杯和碎掉的花瓶一塊兒收拾了。

然後他下樓逛了一圈,又上來問:“跌打藥水在哪裏?”

剛剛從浴室中出來的陳浮指了一下客廳茶幾下的位置。

但這其實不用他特地指出來,剛剛發出這個疑問的季遲已經走到走到茶幾前,打開抽屜将放在裏頭的跌打藥水拿出來了。

“就算沒有記憶……”季遲說着走到了床上,他将藥水倒在掌心搓熱,然後示意陳浮擡擡頭,将手貼在對方下巴的青紫處,“你的有些習慣也還是和以前一樣嘛。”

“也許我關注于過去的态度不太正常,不過我承認這一份不正常。”

“至于你摒棄過去的态度——”他用力揉了揉陳浮的下巴,确定将淤血都揉開了之後才滿意地收手,然後說完了自己最後的那句話,“也不見得多健康。”

“你想繼續上午的争吵嗎?”陳浮問。他示意對方将手中的跌打藥水拿給他。

季遲把東西丢過去。他想了想說:“算了,我們先睡個好覺,睡起來了有精神了再吵。”

陳浮就像季遲剛才一樣,将跌打藥水倒到掌心,兩手相互搓熱之後,将藥水揉在季遲的眉腳。

這個位置敷藥的刺激感讓被處理傷口的人猛地一皺眉頭。

但他沒怎麽動,任由對方仔細處理完自己臉上,這才走到浴室的鏡子前看着鏡子中的自己。

已經躺在了床上的陳浮再一次拿起書本,輕松調侃說:“在看自己破相了沒有?”

“在看我應該拿起哪一個性格了。”季遲的聲音從浴室裏傳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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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對着鏡子左右轉了轉臉,伸手在臉頰的各個部位揉動。

他做了幾個表情,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眉骨處的傷痕,這幾個表情和性格都讓他升起了不順手的感覺。

他開始皺起眉頭。接着又對着鏡子做了好幾個表情,而後總算從無數的性格中勉強撿起了一個可行的。

他轉回了身,陳浮沒有呆在床上,而是站在進卧室的門旁邊。

兩人面對面看見彼此。

陳浮擡了一下手中的水杯:“去倒了杯熱水喝,你要嗎?”

季遲拒絕了這個。

他們一同上了床。

燈光被熄滅。

在黑暗中,季遲只翻了個身,就感覺到睡在自己身旁的另外一個人的存在與熱度。

他擡手碰了一下對方的脖頸,又碰了一下對方的脖頸。

“……如果你想扮演熱情交往的對象的話,正确的動作是碰一下我的臉,再碰一下我的臉。”陳浮閉着眼睛告訴對方,“如果你想扮演殺人魔的話,那碰脖子的動作倒是相得益彰了……”

“最近還沒有這個打算。”季遲回答,他說了一個讓人無法反駁的事實,“而且我手無縛雞之力。”

陳浮果然沒有反駁。

季遲又說:“我就是感覺一下你的熱度和生命存在感。有時候一個人在黑暗裏呆得久了,難免會發生一點小幻覺。”

陳浮沒有說話。

季遲也沒有。

黑暗總與寂靜相伴而生。

寂靜之後,季遲說:“……我或者不那麽正常,但我确實需要你。”

這一定是對于這個人而言所能有的最動聽的告白了。

同樣也是夜晚最溫柔而清淺的夢境。

陳浮翻了個身。

他在黑暗中睜開眼睛。

黑暗将他的面容模糊,深藍色的夜晚讓他黑色的瞳孔也沾染了深邃的幽藍。

他在幾分鐘之後輕輕詢問對方:“這是你今天晚上挑選的新性格嗎?你現在照着鏡子,還分辨得出什麽是真正的自己嗎?”

又是幾分鐘的安靜,季遲回答陳浮:

“是。”

“有時候也不太分辨得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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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是一個安靜的晚上,兩個人都睡得還不錯,也正因為如此,都到了第二天天亮陳浮醒來的時候,才發現和自己睡一張床的另外一人不知道什麽時候把被子給滾到了,就這樣一路滾進他的被子裏,正抱着他睡得挺熟。

假設一個男人在早晨時候這樣的情況下都沒有反應,他的下一個目的地一定是一家市內最好的男性醫院!

陳浮當然有反應。

他的反應就是直接撕下黏在自己身上的季遲,從床上下來直接走到浴室裏洗了一個晨浴。

等他再一次從浴室裏出來的時候,季遲已經清醒了。

他靠坐在床頭上,一邊打哈欠一邊說:“你真無聊。”

“明明能吃,居然不吃。”

“紳士的風度絕對不是在這個時候體現的。”

“因為它絕對違背了人性至理。任何違背人性的事物都是反人類的。”

“我們應該遵從——”

陳浮打開了衣櫃,從裏頭取出一整套衣服朝季遲丢去。

床上沒有動彈的人被衣服丢了一頭一臉。

然後他拿下這些衣物,對陳浮說完最後半句話:“……欲望的驅使。”

“那是動物。”陳浮總算回了對方一句話。

“男人就是動物。”季遲再次回複陳浮一句真理。

持續三天的股東大會才進行到第二天。

兩人在換好衣服吃完早餐之後,就默契地前後離開這棟別墅,走不同的路線分頭前往那家前景不錯的公司。

之所以會發生這種“兩人都是同一家公司有決策權的股東”的事情,絕非刻意,而真是一定程度上的偶然。

陳浮是通過邁克爾介紹,恰巧也想做個大筆一點的投資,而後選擇了這一家公司。

在選擇這一家公司的時候,他并未和第二個人交流——除了以前投行運營需要對股東負責之外,他做自己個人投資的時候從來沒有和第二個人商量過。

而季遲也差不多。他之前在收集奎特家族殘留勢力的時候,也順便收集了一些有投資眼光的專業經營者。這些專業經營者在偶然的時候,比如有個什麽很好機會的時候,總會給他一點建議,這家公司就是他們的建議之一。

當然要說兩個人一點都不知道彼此是這家公司的股東那也不切實際。

一個屋檐底下呆着,從睡醒第一刻就看見彼此到睡着之後最後一眼還是看見彼此。

如果都這樣了還不能夠了解對方生活中的種種情況——那麽他們一定已經要分手了,或者正走在即将分手的道路上。

而不管怎麽說,至少兩個人現在還沒有分手。

所以在股東大會上。

正好坐在陳浮對面的——實際上是正好跟人換了位置換到陳浮對面的——季遲一邊轉動眼珠,看似認真地聽着大會上的種種報告,一邊踩了陳浮一腳。

陳浮沒有反應。

季遲踩了第二腳,第三腳,第四腳——

直到旁邊的中年白人惱怒起來,目光盯着周圍一圈人,壓低聲說:“誰在桌子底下踩我?”

季遲:“……”

他若無其事地收回了自己的腳。

中場休息,股東大會開會的地方連着大型商場,提供來參與股東大會的股東及其家屬血拼購物。

陳浮暫時沒有家屬,注定沒有什麽血拼的興趣。

他直接找了一個空閑的辦公室做午休場所,就在他進入了辦公室沒有多久,辦公室閉合的門又被打開,另外一個人走了進來。

進來的這個人腳還站在門口,聲音已經遠遠地傳來了:“我真沒有想到……”

陳浮閉着眼睛不說話。

“我踩了你,你居然去踩別人,而不是踩回我。”季遲叫破了上午開會時候陳浮的那點小小詭計。

“……”陳浮睜開眼睛,“那一定是因為我不想和你在大庭廣衆之下玩踩來踩去的踩地鼠游戲。”

“哦——”季遲一臉你真他媽無聊,一個男人怎麽能這麽無聊,刷新世界觀!

他走到了辦公室內,這是一間空閑的辦公室,好像很長一段時間了都沒有人在此地辦公。雖然桌子和文件架都有清潔人員定期打掃,但在那些稍顯隐蔽的角落,還是能看見明顯的厚重的灰塵,以至于當季遲來到窗戶前将深色的窗戶拉開的時候,陽光猛然綻開,細小如顆粒的灰塵也再無所遁形,紛紛揚揚。

他站在三十樓的位置向遠處看去。

最近的辦公樓都在至少二十米之外,綠色的玻璃反射着天上的太陽光,真想要看清楚另一棟樓裏頭的人在幹什麽,大約也只能使用他上一次使用的裝備,正被好好放在他們新家櫃子裏的高倍望遠鏡了。

季遲轉過了身,陳浮還坐在沙發上,于是他走過去坐在了陳浮腿上。

坐着休息的人眉頭微微一擰:“旁邊那麽多座位,要休息就去呆着……”

剩下的話陳浮沒能說完。

季遲湊下來親了他一下。

嘴唇貼着嘴唇。

身上的人用耳語的聲音說:“窗簾拉開,對面如果有人架一個高倍望遠鏡……”

他又親了陳浮一下:“就什麽都被看見了。”

舌頭挑開閉合的嘴唇與牙齒,勾引自己的同類出來嬉戲。

他又說:“我們這樣子——”

舌頭在唇齒間交纏了一會之後,季遲探入了陳浮的口腔。

那是一種很神奇的感覺。

他感覺自己進入了一個溫熱的所在。

明明只是自己也擁有的構造一模一樣的東西,但每當他感受到另外一個人的這個東西的時候,就好像有很莫名其妙的東西從體內升起來。

那也許是人體分泌的激素。

季遲沒有什麽浪漫細胞地想。

這時候陳浮的手已經按在了身上的人的腰背上。

他本來是準備将其推開的,他現在還是準備将其推開。

但身上的人已經軟軟地靠在了他的身上,靠在了他身上的同時還默默地蹭了他一下。

陳浮:“……”

他在認真地思索有關男人的重要抉擇。

主動分開雙腿坐在陳浮身上的季遲不知不覺喘了兩口氣。他壓根沒有發現自己身體的小動作,只堅持着将自己要說的最後一句話說完:“我們這樣子……算不算……大庭廣衆之下?”

“我覺得你還挺樂在其中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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