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準備

我打字問季宵:可是你怎麽……

到這裏,我餘光看到季宵神色變換,停下在屏幕上敲擊的手指。

季宵正垂眼看手機,因我停下,他也跟着用困惑的目光看來。

我在這一刻明白,其實原本也沒有詢問的必要。

——可是你怎麽知道這是“幹擾項”呢?

季宵當然“不知道”。

但他必須在有限的時間中做出抉擇。

擺在我們面前的線索很多,五花八門,還有季宵那個“裝傻”政策,注定不能讓我們對船上真實狀況探究得過于深入。

按照他的意思,“游戲”的難度往往是呈現階梯型。如果我們不去“探究真相”,始終只在外圍打轉,那面對的危險,也會淺顯許多。

和我耳提面命的時候,季宵神色裏透出隐約不快。我看了,就想到,他會這麽說,自然有其原因。

雖然此前說過他開始慢慢淡忘“游戲”中的事,可在發現一切重新出現時,那些不妙的回憶卷迅速土重來。

我應該多留意他一些,不過這不是談心的好時候。

一言蔽之,如季宵所言,我們必須在現有線索裏取舍。

無論季宵“忽略克拉松那聲驚恐大叫”的決定是依據直覺、過往的經驗,或者依據此刻不應該出現的感情用事,我都不該詢問太多。

這只會徒增季宵的壓力。

但既然已經打出前半句,如果我突兀地停下,季宵反而要多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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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明這點後,我補充上後半句。

“可是,你怎麽知道五號不是因為見到我[小惡魔e摸ji],才被吓跑的?”

季宵原先繃着神色,看到這裏,忍不住笑了下,用一種“真是調皮”的目光看我。

我聳聳肩,欣然接受季宵這道視線。

他把手捏成拳頭,放在唇邊咳嗽一下。

我看他,期待他還要說什麽。

但他什麽都沒說。

就那麽低頭、打字。

我失望,不過還是配合地看他新打出來的內容:已經來過七個船員了。正好電影放完,我們再出去看看,看能不能驗證一些事。

何止是放完,直接放了三遍。

第一遍的時候,季宵埋頭在PAD上勾勾畫畫,我還有一點心思看電影內容。但到第二遍、第三遍,我只覺得無聊,視線落在最後女主角的婚紗身上,考慮能不能給季宵也做一套。

我點頭,算是答應。

此時是七點多,将近八點,臨近天黑,外間光線比白日裏暗淡不少。

季宵心裏一定有一些預感,所以在我們遇到卡皮奧和杜特爾特的時候,他一點驚訝情緒都沒有,自如地和這胖瘦二人組打招呼。

我跟在季宵身後,在大多數時候都顯得沉默,只看他如何應對。

卡皮奧和中午那會兒一樣,對季宵和我道歉,說船的問題依然沒有處理好。

季宵看起來并不高興,但還是勉強忍耐,幹巴巴說:“我知道你們也沒辦法的,希望一切快點好起來吧。”

卡皮奧聽着,露出感激的目光。

之後他問我們,要不要吃晚餐。季宵神色舒展一些,欣然點頭,“好啊!”

卡皮奧又帶着我們去了一趟廚房。

這一次,除了杜特爾特為我們準備的晚飯以外,季宵在廚房裏轉了一圈,額外在冰箱裏取了一瓶酒,一個開瓶器。

他對着胖瘦二人組揮動一下手上的東西,“我拿走了?”

胖瘦二人組都說:“這是船長的酒,如果季先生你要拿走的話,後面船長問起來,可不可以幫我們做個證明?”

“證明?”季宵露出疑問的目光。

胖瘦二人組說“證明不是我們偷喝了酒。”

季宵嘆氣,看起來是覺得麻煩,不過還是無所謂地點頭。

不過借着這個話題,他“随口”問身前兩人:“這樣啊,看來船長先生對你們嚴厲?”

我悄悄豎起耳朵。

畢竟在五號克拉松口中,現在船上的“船長”,和真正的船長,并不是一個人。

雖然不知道後者是什麽面貌,但我想,胖瘦二人組依然可以為我們提供一些參考。

卡皮奧遲疑一下,委婉地說:“船長是一個威嚴的人。”

杜特爾特則說:“雖然威嚴,但對我們很照顧。”

卡皮奧:“我們就像是一個大家庭,船長先生扮演着‘嚴父’的角色。”

“哦,”杜特爾特看着自己的同僚,露出一點無奈神色,“你真是太誇張了。”

說着,杜特爾特轉頭,玩笑似的對季宵小聲說:“卡皮奧這麽說,可能是因為他父親在他四歲的時候就跑掉了,所以他把船長……唔唔!”

我聽着,暗暗撇嘴。

這些描述實在太模糊了,相當于什麽也沒說。

兩個船員的話音已經止住。卡皮奧捂住了杜特爾特的嘴巴,還用手臂勒住杜特爾特的脖子。

不過他們并不是在“打架”,嚴格地說,這最多算“打鬧”。

季宵笑眯眯地看着眼前一切,恰到好處地說:“你們感情真好啊!”

卡皮奧和杜特爾特聽了,停下之前的動作,開始勾肩搭背,笑呵呵的。

季宵又露出很感興趣地目光,問:“船上的所有工作人員都和你們一樣嗎?我是說,親如兄弟。”

卡皮奧說:“那倒也不是。”

杜特爾特說:“有時候會有一些矛盾。”

卡皮奧:“不過大部分時候都是不錯的。”

杜特爾特:“畢竟要一起在船上待那麽久嘛!”

卡皮奧:“就算有什麽事情,放在酒裏,也應該說開了。”

季宵“哦”了聲,欲言又止:“其實今天我和邵先生聽到有人在背後議論你們,說得比較激烈吧。”

卡皮奧和杜特爾特一愣,一起望向季宵。

我皺眉,察覺,在這一刻,廚房的溫度似乎降低很多。

不知道哪裏刮來一陣風,“砰”一聲,把廚房門吹得關上。

外間天已經完全黑了,船在海面上颠簸,不過浪不算很大。

胖瘦二人組的聲音也有了些許變化,比之前低沉不少,問季宵:“是怎麽議論我們的呢?”

季宵仿佛完全沒有察覺到身側的不同。

到了晚間,天的确會黑。海上風浪都是常事,聽說自己被同事議論的兩個船員難免不高興。

至于所謂的“議論”,實際上是跛腳阿莫爾歇斯底裏的崩潰尖叫,更是完全不用提起。

季宵面不改色,告訴兩個船員:“他們似乎是用你們的另一種官方語言說的,我只聽懂了你們的名字,還有零星幾個單詞。‘激烈’嘛,他們的語氣真的很激烈。”

杜特爾特和卡皮奧一愣。

季宵露出一點類似于後知後覺的懊惱神色,“抱歉,我不應該這麽——這麽在自己也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麽的情況下,就和你們講。如果讓你們和其他船員産生誤會,天啊,這真是。”

他在胸口畫了一個十字。

我心想,寶貝,把你放在我身邊真是屈才了,你完全可以去當一名演員吧。

不過季宵顯然沒有這個追求。

這兩句話之後,卡皮奧和杜特爾特看起來仍然不太高興,但是神色比方才松快一些。

卡皮奧說:“這樣啊……”

杜特爾特:“也可能只是普通地在說換班的事情吧。”

卡皮奧:“那幾個家夥,平時說話做事和野獸一樣,難怪會讓季先生聽出其他意味。”

季宵抿一抿嘴巴,看起來非常尴尬,趁勢說:“那,我和邵先生就先回房間了。”

說完,他給我使了一個眼色。

依照現有氣氛來說,這個眼色很正當,完全是說錯話之後的心虛、想要快點溜之大吉。

我領會了他的意思,朝胖瘦二人組略略點頭,與季宵走到門邊。

季宵大約打定主意,準備由他面對所有危險。

這會兒,他要我去拿裝着“晚餐”的兩個盤子,然後深呼吸一下,将開瓶器裝進口袋,酒瓶則夾在手臂和身體之間,将手按在門把手上。

我看到他滾動的喉結。視線往上,發現季宵連睫毛都在顫抖。

我又想到那兩個詞:脆弱、漂亮。

而這個時候,季宵腰間還別着一把刀。

他有傷害別人的能力,卻只想自保。

季宵深呼吸,唇角扯起一個弧度,像是在給自己打氣。他維持着一點散漫的、漫不經心的笑,将把手往下壓。

“咔嚓”一聲,門開了。

外間是走廊,昏昏暗暗,有很多邊邊角角都被黑暗籠罩,看不清其中細節。

季宵匆匆掃過一眼,克制地側頭看我。

這個角度,外間環境也能一樣被他收入眼簾。

他對我說:“邵總,咱們走吧。”

我拿着兩個盤子,和他離開。

季宵在前,我在後。

大約是擔心胖瘦二人組發難,季宵時不時就要轉頭過來對我講話。

我們維持着一種不快不慢,普通走路的速度,回到房間。

門關上,季宵也沒有放松。

他第一時間看向桌面。

——之前消失的兩個盤子,加上上面的牛扒和薯條,竟然又重新出現了。

在看到這一幕的時候,季宵的呼吸稍顯急促。他克制地走上前,用手指捏着薯條。我以為他要吃一口,不由張口,要阻攔。但好在季宵沒有這個打算,他僅僅是把薯條掰開,看着空空的薯條芯,肩膀一點點松下來。

我心想,他大概看到一個滿意的“答案”。

這之後,季宵從從容容,把攏共四個盤子往旁邊一推,然後将酒瓶打開。

這不是什麽好酒,不過季宵也并不打算喝,只是倒出兩杯,擺在盤子旁邊。

真正喝的,依然是行李箱裏多拿的礦泉水、壓縮餅幹。

吃壓縮餅幹時,季宵看了我很久。我心想,他大概是想要對我解釋前面消失、而後再度出現的食物的事。但是,一來情況特殊,二來,季宵有點……嫌麻煩。

我因為這個猜想而暗覺好笑,舉着手上的東西,打字問季宵:你之前就想過,咱們回去路上可能會出問題嗎?

否則為什麽要把壓縮餅幹塞進行李箱?

季宵看了,對我聳聳肩。

因我沒有對那些薯條、牛扒表現出疑問的意思,“解釋”也就順理成章被丢到一邊。

等吃完這頓“晚餐”,我有些想睡覺了。

但季宵還是忙前忙後。

他定了鬧鐘。我看過,知道這麽一來,恐怕一晚上都別想睡着。

他比照下午做好的時間分布:把遇到卡皮奧的時間算作“初始”,之後一個小時遇到阿莫爾,再過約莫十五分鐘,船長出現……

看樣子,是準備在晚上重來一遭。

哦不,糾正一下,按照那個時間分布,所有船員的“出現時間”一共是八個小時。這麽說來,一個晚上,可能需要重來一遭半?

我摸摸下巴,看季宵擰着眉,盤腿坐在床上。他像是猶豫,之後長長出一口氣,再把所有鬧鈴取消。

我看他,他打字給我解釋:晚上雖然會有線索,但也很容易有危險。

我看出他言下之意。

因為帶着我,所以他一點危險都不想冒。

這種不能掌控的感覺,讓季宵焦慮至極。

他無意識地咬着嘴巴,我看他,接過手機安慰:你就當我不存在吧。

他用不贊同的目光看我。

我補充:你之前是說不探究的話會安全很多,但總不能真的不尋找線索啊。

他還是那種眼神,要來拿手機,顯然有話對我說。我一扭身,讓他撲了個空,再打字:這樣反倒會死得不明不白吧?我不知道你之前是怎麽做的,但我想,還是需要弄清楚一些基礎狀況,只是有一個度。

這個過程中,季宵想起什麽,不再争搶,而是靈活地從我口袋裏摸出我的手機,在上面打字,嚴肅告誡:同等條件下,我能跑得開,你不一定可以。

我明白了。

這的确是個問題。他擔心我,擔心到束手束腳。

但要解決,也很容易。

我驀然捏住季宵手腕,在他難以置信的目光中,把他壓在床上。

季宵一定完全沒想到這個。

他用一種迷茫的目光看來,簡直是在重新認識我。

我笑了下,說:“元元,你可以起來嗎?”

季宵歪了歪頭,看樣子,是明白了:我在告訴他,如果只是擔心體力、反應速度,我不會輸給他。

這顯然是個不錯的“證明”方式。季宵開始在我身下亂動,想要掙脫我的桎梏。然而過了十幾分鐘,他因為劇烈的活動,頭發都變得汗淋淋,臉頰發紅,嘴巴張開,喘着氣。

他用求饒的眼光看我,我盯着他微張的唇瓣,看他舌尖顫動。緋紅的、花瓣一樣的嘴唇,潔白的牙齒……我不為所動,說:“再來?”

季宵反倒不動了。

他舌尖在唇上輕而快地舔一下,然後軟綿綿地叫:“老公,知道你很厲害了。”

這番對話,倒是不用特地遮遮掩掩。

我的确有被讨好到,低頭親他一下,再笑着松開他。

季宵立刻一骨碌坐起來,重新設置鬧鈴。有汗水從他鬓角滑落,彙聚在下巴上。他手指都很熱,打字的時候,在屏幕上氤氲出一點霧氣。

很快,季宵放下手機,露出一個因不用束手束腳而感到暢快的笑容,再在胸口畫一個十字架。

我斜眼看他,重回打字:你什麽時候信這些了?

季宵一本正經,回答我:當然不信啊,只是入鄉随俗嘛。

說着,眼神往我這邊飄啊飄,到底沒忍住,又過來親我一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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