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3 廣辰洲

終于有一天, 仙女醒了。

二狗放完牛回家的時候，看到她站在院子裏，擡頭看天。看到他回來, 她展顏一笑, 那一瞬間, 二狗覺得, 好像全世界的花都開了。

但無論是再多麽嬌豔美麗的花也比不上她的一星半點, 二狗覺得。

她的眼睛很美, 像天空一樣的藍, 像溪水一樣的清, 映着他的樣子，那麽純粹幹淨。

二狗帶着她去看發現她的地方，兩個人站在山上吹風, 躺在草地上曬太陽。他感覺心裏滿滿的，好像有什麽東西快溢出來了。

從那天之後，那位仙女就常常會跟着二狗一起上山放牛, 她從來不吃東西, 偶爾會喝水，真就是仙女一樣。

“我叫雲臺清。”她說：“我知道你叫二狗，我睡着的時候, 常常聽到你在我耳邊說話。”

二狗高興壞了, 緊握着笛子, 臉頰憋的通紅, “那, 那你也聽到我吹笛子了嗎。”

仙女總是喜歡笑，她一笑，二狗就覺得頭暈, 好像長了翅膀飛上天去了。

“當然啦，你吹得很好。”仙女笑着說，二狗又暈了，好像看到無數的星星在腦袋上轉來轉去。

大家都叫她小清，小清好像對所有的事都很感興趣，對所有的事都覺得新奇。她喜歡穿着大梅的衣服，跟着大梅學着彈棉花，跟着富貴學種田，跟着二狗放牛。

村裏人都非常喜歡她，只要她一出門，一大群小屁孩就跟在她身後到處跑。廣辰洲這裏幾乎不下雪，她時常會幻化出飛雪，大家長着手臂在雪地上跑來跑去，伸着舌頭去舔那些雪花。她教孩子們打雪仗，堆雪人，玩得不亦樂乎。

有一天，小清跟着二狗進山摘竹筍，還砍了不少竹子回來，她當天晚上就用竹子做了一把琴，一把只有一根弦的琴。

她在院子裏彈琴，院子裏擠滿了人，都來看她彈琴，大家都第一次看見這種一根弦的琴，好奇得緊。看着她用細如蔥白的手指奏出美妙的琴音，聽得如癡如醉。

大梅笑着說，“這不是跟我彈棉花一樣樣的嗎。”

小清也笑了，“對呀，彈棉花和彈琴亦有異曲同工之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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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那天之後，從來不彈棉花的二狗也開始跟着姐姐學彈棉花了，大梅還以為他不再想着修仙的事了，高興得合不攏嘴。

但是小清的家在哪裏呢，她說她不記得了。但二狗總是覺得，她并不是真的不記得了，他時常看到她一個人坐在屋頂上發呆，眉眼是他從未見過的憂愁，就像她幻化的那些永遠不會化的白雪，深沉又寒冷。

二狗爬上屋頂坐在她身邊。

小清說：“這裏真的很好，一年四季都是那麽溫暖。”

二狗好奇：“清姐姐的家是什麽樣的呢？”

她只是搖頭，似有道不盡的哀愁，“那裏很冷，沒有太陽，沒有笑聲。”

“那姐姐就永遠留在這裏好嗎？”二狗期待得看着她，眼裏好像有星星眨呀眨。

小清揉揉他的腦袋，“好吧，小二狗。”

二狗咧着嘴笑，終于知道心裏盛滿的東西是什麽了，是蜜，是糖，濃稠的甜得化不開的蜜糖。

小清的笛子吹得很好，二狗跟着學，終于也能吹出好聽的曲調，高興地在山坡上跑來跑去。她就坐在草地上，吹着風，看牛吃草，看着天上的白雲，聞着花香，總是仰着頭閉着眼睛曬太陽。

“二狗，你為什麽想修仙。”她問。

二狗跑累了，躺在她身邊，回答：“我想學法術，可以用法術種田，用法術彈棉花，姐姐就不用這麽辛苦了，我聽說很多修士都可以用法術做任何事情的！”

小清詫異，“只是種田嗎，難道你不想當神仙嗎？”

二狗不解，“神仙們都住在長風島呀，那裏太遠了，我只想陪着姐姐。”

她笑了。傻瓜，他們哪是什麽神仙，神仙，可不是這樣的。

雲臺清坐起來，對他說：“那你想不想跟着我學修仙，我可以教你。”

二狗一蹦三尺高，“真的！”

“當然了，你把眼睛閉上，我讓你做什麽你就做什麽，我讓你睜眼你才能睜眼。”

“好！”二狗滿心歡喜，端端正正的盤腿坐下。

她臉上還是挂着笑，用鐮刀從手臂上切下一塊巴掌大的肉，用白色的靈氣包裹着，揉成彈丸大小，說：“張開嘴。”

二狗老實張開嘴，眼睛死死閉着，感覺有一股甜甜的腥氣進了嘴裏，但是很快就消失了，一股暖流流進了他的肺腑。

“好了，可以睜開眼了。”雲臺清說。

二狗睜開眼，砸吧着嘴回味，“這麽快，我吃了什麽呀！”

她狡黠地眨眨眼，“當然是仙丹呀！”

“那我現在是神仙了？”二狗跳起來使勁蹦跶，想看看能不能像仙人們那樣飛到天上去。

“哎呦……”他突然捂住肚子蹲下來，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我，我肚子好痛……”

雲臺清把他按在地上躺好，右手絲絲白色靈氣滲入他的體內，牽引着那顆‘仙丹’，梳理他的經脈，開辟識海，塑造靈根。

二狗疼得不住在地上打滾，只覺得身體好像被千萬只蟲子噬咬，一會冷得發抖一會又熱得冒汗，很快就疼暈了過去。

再次醒來的時候，他發現自己還躺在草地上，雲臺清還坐在她身邊，她臉色白的吓人，唇色慘淡。

“姐姐，你生病了嗎？”二狗擔憂得看着她，小清姐姐從來不吃飯，就算是仙女也得吃飯呀，二狗猜測她一定是餓壞了。他記得小時候有一次犯了錯，姐姐罰他一天不準吃飯，也是餓得臉色發白。

“我去給你摘果子！”他站起來就想跑，跑着跑着突然發現自己腳步異常輕快，好像真的快要飛起來了一樣，結果一不小心就摔了個狗吃屎。

“哎呀……”他爬起來，回頭看着小清姐姐捂着嘴吃吃的笑，問：“姐姐，我這是怎麽了？”

“傻瓜，你現在也是一名修士了呀，你是神仙啦！”

“我是神仙了？我是神仙了！”二狗又試着跳了跳，他身體輕得好像沒有重量，在山坡上瘋跑，一不小心就能飛起來，但是飛不了多高就摔在地上了。

“快過來。”雲臺清沖他招手，二狗就真的像一條狗一樣，吐着舌頭飛奔回她身邊。

她揉揉他的腦袋，說：“跟着我的樣子學，我教你修煉。”

二狗乖乖坐好，跟着她一點一點探索身體的神奇之處，跟她學吐納，汲取日華。感覺自己的心裏好像有一塊別人看不見也找不到的地方，可以自由自在的奔跑。

那天之後，他們常常坐在一起修煉，但是小清只是看着他，時不時指點他一二。

二狗問，“姐姐不修煉嗎？”

她搖頭，笑的哀傷，“我不需要再修煉了。”

二狗點點頭，姐姐是神仙呀，當然不需要再修煉了。他喜滋滋的盤腿坐下，心裏想着，他現在也是神仙了，跟姐姐也是一樣的人了。

日子就這麽一天天的過着。

原本以為，姐姐會永遠留在這裏，大家永遠在一起，從來沒想過會有分開的一天。

直到那個男人的出現。

還是在那個山坡上，那個男人穿着一身白衣，白色發帶被風吹得狂舞，個字很高，發黑如墨，眉眼清冷。他從山坡下一步步走來，遙遙跟她對視。

只一眼，二狗就知道，他們是來自同一個地方，跟他是不一樣的人，小清姐姐，或許要走了。

那個人眼裏，是跟姐姐一樣，藏得很深的哀愁。

究竟是什麽事，讓他們難過，神仙也會有煩惱嗎。

那個人走到他們面前，二狗看到姐姐的眼睛裏有淚滑落，她的聲音卻很平靜，目光牢牢鎖定着那個男人，問：“你是來抓我的嗎。”

男子看了看二狗，忽然盤腿在他們身旁坐下，他手長腳長，這樣坐着有些別扭，但還是說不出的好看。

他的衣衫像雪一樣白，手搭在膝蓋上，微微躬着腰，有些苦惱的皺着眉頭。

他搖頭，“我既然放了你，就沒想過會帶你回去，雖然我确實是向父親請命來帶你回去的。”

二狗第一次看見姐姐哭的那麽傷心，她跪在地上哀求他，眼淚大顆大顆掉落，摔在草地上，“求求你，殺了我。”

二狗呼吸一滞，心像被什麽東西紮得疼，又好像被那些眼淚燙到一樣。但是他不敢說話，只是呆呆看着。

男子牽起她的手，笑了，“我帶你去北丘，回雪山，好不好。”

雲臺清怔怔的點頭，“好，好，只要不回去，你帶我去哪裏都好。”

“走吧。”男子說。

走吧。

二狗驚慌失措得抓住她的袖子，“姐姐……”

雲臺清拭去眼淚，笑着摸摸他的頭，“我要走了，以後照顧好自己。”

“清姐姐……”

他呆呆的站在原地，看着那個男人牽着清姐姐的手，走出了很遠，突然又停了下來。

那個男人回頭問他：“你叫什麽名字。”

“我……我叫二狗，祁二狗。”他回答。

男子點點頭，“我叫烏瑕，烏雲的烏，無暇的瑕。”

看着他們越走越遠，消失在天際的盡頭，二狗細細咀嚼着這個名字。

烏瑕，無暇，就像他這個人一樣，幹淨，無暇。就像姐姐一樣，那麽純淨通透。

他卻第一次有這種，深深的無力感，什麽也抓不住的無力感。

作者有話要說： 我也很無力，配着悲傷的bgm寫完，我自己被自己感動到了，我還真是容易感動呢。

bgm--潇湘子原曲（霹靂英雄）

真的很悲傷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