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 遠航

“隕石雨将至！隕石雨将至！”

“金星國際提醒各位太白港居民, 請盡快躲避！”

“重複，盡快尋找掩體！”

似曾相識的機械女聲回蕩在太白星港上空，随即大地震動, 隆聲貫徹天地，上千道彈射軌道将漂浮在高空的星艦飛速接引落地, 防止片刻後暴捶星球的隕石雨損毀艦體。

災前預防做的井然有序, 高空看，整個太白港的艦流映着萬千星光，有秩序地流動着，彙成幾股洪流，緩慢撤進地表掩體, 如璀璨燃燒的岩漿。

浩大、震撼。

一顆行星的城防和指揮調度, 此刻凜然顯露。

大量飛在金星外表淺太空的飛船星艦落地, 像滂沱大雨。

隐約能看到太白競技場門前紛亂的搜捕情況, 幾艘巡邏艦頂着高危天象受命起飛, 執行抓捕任務。

“來了來了。”

白銀珠臉趴在玻璃上，看巡邏艦方向，含着棒棒糖着急喊木子堰：“木姐姐！巡邏艦起飛了！”

“收到, 多謝白銀副駕駛。”

木子堰應道，随即将雷達開啓。

嘀一聲, 一圈紅光掃過, 顯示下方有五艘巡邏艦。

同時, 出現在掃描範圍內更多的, 則是伴随高危天象開始躁動不安的星球外圍隕石流, 它們嗖嗖地翻滾着，宛如亂飛的炮/彈，每一個棱角都能夠尖銳刺穿脆弱的星艦外殼。

木子堰将聯絡器挂在耳後，打開聲麥，神情專注：

Advertisement

“各位乘客。”

“請大家坐好，記得系安全帶。”

“逃生出口在艦體右側，但我不會開啓，所以，大家看看就好。”

“厄斯號原身是水星服役戰艦，衛星級，艦上儲備有短期供應糧，十人艦載夠用一個月，我們下一站如無意外将跨越至少兩個月時間，旅途漫長，期間請大家省吃儉用，減少無謂運動損耗能量，同時降低下艦采購日化用品次數。”

“合作競渡，同舟共濟。”

“祝各位旅途愉快。”

艦上幾人：“……”你當這是商用客機嗎？

白銀珠眼冒桃心：“木艦長你好帥呀！”

木子堰微笑回應：“謝謝副駕駛小姐。”

“請把你的安全帶系上。”

“厄斯號即将穿梭金星隕石流，期間艦體震動較大，請大家保持耐心，不要慌張。”

“之後很長一段時間星艦将開啓百分之一光速飛行，間或航程定位自動駕駛模式，旅途黑暗，請大家養精蓄銳，沒事兒少說閑話，閉嘴睡覺。”

艦上乘客：“……”

白銀珠一聽要開艦了，趕緊像模像樣點開視屏，片刻後皺緊小眉頭說：“可是，木姐姐，太白港上空五百六十條官航道都擠滿了等待降落的飛艇星艦，我們現在在巡邏隊那兒‘挂了名’，官航道沒地方不說，肯定也不會讓我們登記排隊。”

“怎麽走啊。”

木子堰沒有立刻回答。

太白星港高空飄滿了“浮漂”，像搖籃時代地球的炸魚活動，搞之前都要在湖裏下個标坐記號似的——

現在太空中的這些浮标，一個代表一條官航道。

幾百個五顏六色的浮标緩緩飄散，映襯背後漆黑宇宙，有一種危險而浩然的浪漫感。

白銀珠問的問題到點子上了。

艦上或忙或閑的幾個人都望向木子堰。

玻璃屏上，金星巨大的體積沉沉懸在頭頂，不夜城燈火将天體映成美妙的淡金色，木艦長望着金星，笑起來，答非所問：

“珠寶兒，我來考考你建航常識。”

“官航道浮标有幾種顏色？”

白銀珠掰手指，便思索邊回答：“五種吧……對，是五種。”

“紅黃藍綠黑。”

“前四種危險級別依次降低，紅色是高危航道，至少一半的折損率有來無回，綠色最安全，九成進入的飛行體可以安全返回。”

“最後一種黑色代表這條航路未開發，方向不明，危險程度待定。”

木艦長點頭，誇獎道：“完全正确。”

“如果駛入黑标航道，可能遭遇什麽？”

白銀珠摸摸劉海，艱難回憶課本知識：“額……黑标碼上，代表天文學家對這條航路只有一個基礎判斷，從光線折射、隕石亂流宇宙風等等角度，猜測這個方向可能通向哪裏。”

“金星軸線十二點鐘方向是水星，如果這個方向有黑色航道，這代表，預判，穿梭這條路的話，星艦也許能夠抵達水星。”

“……當然，也可能進去就是無底洞，直接一路到黑、飛到仙女座星雲也說不定。”

“說不準能一頭紮進太陽內核裏，直接變鮮血蒸汽呢。”小姑娘俏皮吐舌頭。

不愧是寡頭養出來的孩子，看着傻白甜，實則說話風格血腥，略微“白切黑”。

話落，很明顯艦上幾人神情一變。

李伯勞還是那副死人臉，拿本爛書坐在田從文棺材邊上，半天不翻頁。

格林東方和助手則不同程度地面露惶恐。

格林東方作為組長，還算沉得住氣，很快收斂神色，接着對田從文的冰棺做草繪，很有種“你想看我驚慌失措我就不給你看”的感覺。

後視鏡裏木子堰旁觀這一幕，心中發笑。

“知道你們中星帶航運發達，別說黑标了，紅标都很少見吧。”

“唉，天生地理位置好啊，中星帶真是天選之地。”

“放心，空間扭曲也沒那麽容易直接紮進恒星內部。”

“太陽所在的獵戶座周圍也沒大型黑洞，總體，比較安全。”

說完，木子堰轉舵，厄斯號平緩啓動，掉頭朝太空飛去，距離金星越來越遠。

格林東方看不下去，推眼鏡，出來做惡人：“木子堰你要去哪兒？”

“官航道沒位置了。”

木子堰漫不經心道：“沒官航道還有私航道。”

“沒私航道還有黑标航道。”

“放寬心，保證太太平平。”

“……”

格林東方張張嘴，想怼幾句，陡然發覺專業範圍之外，恹恹地閉上嘴。

前方，一片五彩浮标和厄斯號“對視”。

木子堰啓動自動駕駛，衆人便眼睜睜看着厄斯號一頭紮進了最右邊一路中。

那兒口上清清楚楚浮着一顆黑色寶石标。

艦上人：“……”

啊啊啊啊啊啊啊！搞毛子啊！！！！

木艦長你冷靜嗷嗷嗷嗷！

李伯勞手中書頁一停，格林東方猛從蹲姿跳起來，助手拉着頭發嗷嗷叫，白銀珠……白銀珠還在為木子堰哐哐鑿大牆。

然後，幾人分別被牆上的安全帶繃住，“砰”地摁回原位。

木子堰：“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艦體滑過黑色寶石标旁邊。

這玩意兒像顆黑曜石，光芒溜達在它表面也要被吸納收斂，變成全然靜默的黑色。

上面能清楚看到刻着一行字：

“金星黑标768號。”

“願您出行無悔，航程安樂。”

“金星國際歡迎您再次到來。”

木艦長：“……”

真像悼詞啊。

背後格林東方還在和安全帶搏鬥，木艦長好脾氣安撫道：

“放一百個心吧。”

“這路安全，我知道。”

“出不來事兒。”

格林東方滿臉憋得通紅，繃着問：“那你說，它通向哪兒？”

木子堰清晰答道，不帶一絲猶豫：“土星核心城池，賽特頓【1】。”

“你熟悉的，賽特頓可是中星帶最大的中轉市之一。”

“笑話。”

格林東方冷笑，神情諷刺：“你怎麽确定下艦就是賽特頓而不是黑洞呢？”

我為什麽确定？

很簡單。

做艦長，要背不知道多少星域的航道圖，也許幾千，也許上萬，腦殼爆炸不算完，還得會動态分析，這樣才能保證在任何危急情況下，艦長都能為星艦挖掘生存之路，做到搏勝求生。

這條黑标航路木子堰知道。

她曾帶隊走過。

如果記憶無差，二十年後，太白港會重新收納一批【綠标航路】，借此擴展航運資源，構建初星帶要塞，以此對抗中星帶各大星港的擠占掠奪。

印象裏，這條黑标768就在其中。

二十年對一片宇宙來說，太短暫了，根本不會有什麽大的變化，所以，這條航路此刻來看，肯定安全。

“剛和你說了，獵戶座沒有黑洞啊兄弟。”

木艦長轉過駕駛座，攤手：“我很難解釋為什麽我知道這條黑标航道盡頭能平安着陸。”

“但是，相信我吧，以後你們就曉得了。”

格林東方被氣笑了，“你是建航員，不是神棍先知！”

木子堰聳肩，沒說話，摁動強制按鈕，格林東方坐的座位立刻彈出機械手，将他摁回去。

“你——！”格林主持氣到膀胱岔氣。

“……”李伯勞旁觀全部，一字沒吐，反倒若有所思地看着木子堰，神情諷刺譏诮。

“……”

木子堰沖他眨眼。

李伯勞死人臉毫無反應，将《百人傳》豎起來，擋住視線。

駛入航道內，身後轟隆隆的隕石雨眨眼消弭無聲，金星快速遠去，周遭漆黑死寂，仿佛墜入了萬米深海，不見丁點光線滲入。

厄斯號像是被抛進了深淵粉碎機中，艦體細微顫抖，和墨黑色的宇宙風互相摩擦，發出嘶嘶聲，整艘艦飛快被黑暗吞噬。

艦上，兩個木星人忍不住起雞皮疙瘩。

小助手簡直要撲到組長身上瑟瑟發抖。

木子堰調好駕駛模式，起身離開座位，見他倆臉色煞白，笑着調侃：

“愚蠢的木星人。”

“感受宇宙的偉大吧！”

“你們平時活得太爽了。”

格林東方：“……”

格林東方惱羞道：“滾蛋！”

木子堰揉揉耳朵，裝沒聽見，在冰棺前站定，給田從文祖宗鞠了三個躬。

李伯勞用餘光瞥她，心中不知為何，有些欣慰。

長久的心血和付出度不過漫長的時間，冬眠者的心髒早已幹涸。

難得一點雨水的慰藉，便能煥活震撼生機。

木子堰不會想到，就此，只一個微小的動作。

讓能李情報長對她改觀。

“你賞金漲了，木子堰。”李伯勞難地好心一次，說話沒夾帶暗坑。

“嗯？”木子堰正打算跪下磕個頭，聞言訝然。

李伯勞點開太陽系懸賞令，将界面調給她看：

“【通緝犯：冥王星間諜木子堰】

【通緝級別：三星通緝（水星、金星、木星）】

【通緝事件梗概：盜取水星國際情報、出逃水星戰犯營、綁架木星媒體人、涉嫌刺殺金星空相，造成嚴重公衆影響，罪大惡極】

【懸賞金：300萬太陽幣】”

木子堰：“……”

“刺殺空相？誰？”

李伯勞眼神沉沉如海水：“你。”

木子堰吸吸鼻子：“我只是借名頭，搞了個假的婚禮艦隊巡演。”

李伯勞微笑，笑容如冷水破冰，“蠢。”

“政要人物在現場，安保力量之外的大型艦隊無故出現，不算行刺算什麽？”

“難道讓金星國際寫實話，說你涉嫌挑撥初星帶兩星關系，走私木星武器嗎？”

“除非他們想被木星國際請喝茶了。”

有道理。

木艦長接着讀三星通緝名單，爽氣道：“勞哥說的對。”

“我又升值了，快恭喜我。”

李伯勞：“……”

這該不會是個神經病吧——

作者有話要說:

注：【1】賽特頓：土星的英文直譯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