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海捕

卡戎星, 高斯研究所，深層研究室。

室中一片雪白，通天高似的, 一眼不到頭，各種器具倉皿物理器械爬了滿牆, 昭示着人類智慧的結晶和對科技的無窮探索, 觀之便覺精密。

空氣中，充滿了細密電流吱吱啦啦的聲音，聽久了腦殼發暈，不注意聽又覺得什麽都感覺不到。

科研助理踏踏實實按照唐波爾的囑咐，一個個介紹深層實驗室中的成果, 木子堰和李伯勞兩人次第走過, 眼神專注, 心中感慨萬千。

從支撐氣态行星做出“陸地”的地幕屏技術, 到尚未完全成熟的中電子技術。

從成熟完備的空氣罩剝離術, 到将活人從四百年的冰凍中叫醒的複蘇術。

木子堰細細地聽着，沒有絲毫因為在上一世早已熟知而産生輕視。

相反，目睹先輩們走過的長路, 她感到難言的榮耀感。

人類這一路走來，千難萬難, 從太陽系搏殺生天, 千萬不能因為人性中的懶惰、內鬥的成分而自作孽啊。

身後李伯勞腳步一停, 伸手觸摸隔屏, 也不知是想摸玻璃還是玻璃內的成果展示。

他看上去神情有一瞬間的恍惚。

木子堰擋住科研助理, 小力氣地戳戳李伯勞，使眼色：‘祖宗，回神。’

李伯勞短暫地一怔，看她一眼，收手。

木星牛頓研究所陳列的科研成果比這裏只多不少。

然而，在牛頓研究所他忙着逃命，日日都在精密籌謀，心态不同，不能用一種認真的态度對待同胞的成果——

眼下，細細看來，心中沒有絲毫觸動是不可能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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缺失的四百年時光，李伯勞從不說，并不代表他能夠真的适應良好。

他也許表現出來的完美無缺。

然而，內心，李伯勞深刻明白，他們這一批人，是被舊時代推出來、又被新時代抛棄的人類。

仿佛憑空生了翅膀，腳不沾地地飛越了四百年光陰，人人物物是是非非，他們飛在空中低頭望，只能看到層疊雲海，看不到雲海下地面上的波雲詭谲。

此刻的他，活着宛如行屍走肉。

除了心中唯一的寄托——地球之外，李伯勞不知道還有什麽能拖延他外表鮮活內裏早已破敗腐朽的生命。

感情不能，名聲不能。

唯有責任。

此刻，高斯研究所中的所見所聞，罕見地喚起了他丁點的歸屬感。

一路走來的科研成果，讓李伯勞重新感受到了當初的悸動感——

從微末到宏偉，這确實是四百年前我哭過笑過、舍生忘死過的種族，他們一步步走來，腳印沉重，只不過，很遺憾的是，我沒能參與。

木子堰擔憂地推推李伯勞，餘光見助理講的滔滔不絕，低聲問：

“勞哥，你還好嗎”

“不要太入神啊，我們還在敵方陣營呢。”她眨眨眼，故作調侃。

李伯勞拉低帽檐，墨鏡遮擋看不清眼神，“哪兒來的敵方。”

“我沒事兒，別回頭。”

說完，将木子堰推一把，推到科研助理身後。

科研助理見木子堰忽然蹦過來，以為她感興趣眼前的實驗品，一時間手忙腳亂，興奮道:

“木老師您真是慧眼識英！”

說着，他指着前方的管狀器械，它上面爬滿了細長管道，中央一截管子口徑極大，能容納成人輕松坐起來。

“這就是我們高斯目前建成的複蘇系統之一！”助理神情自豪。

“整個冥王領域只有高斯做出來了！兩套中另一套放在冥衛二作為樣品研究呢，這裏是第一套。”

正要回踩李伯勞一腳做報複的木子堰：“……”

躲佛山無影腳的李伯勞：“……”

兩人齊齊一頓，雙目放光。

眼前這套醜不拉叽的“煙囪管子”在他們眼中，簡直比絕世美人還有吸引力，讓人眼珠子都移不開。

是時候拿出真正的演技了！

木子堰的“榮歸故裏落敗間諜”人設套的非常結實，只見她胸脯快速起伏，神态也迅速變化，淚水漸漸充盈眼眶，整個人看上去像是缺氧過度喘不上氣似的。

科研助理期待地望着她，木艦長挂着淚，撲上來握住科研助理的手：

“太了不起了！”

“我為高斯而驕傲！為你們驕傲！”

“這、這是劃時代的成就，歷史的風煙即将被我們揭開！榮耀屬于卡戎星！”

最後這一句，她說得擲地有聲，丹田發聲，震撼人心，登時喊得助理眼淚都彪出來了。

“太感動了。”助理抽搭了兩聲，抹眼淚：“木老師，我真是太感動了。”

“從沒有收到過這麽大的認可，您真是、真是懂我們科研人員的心啊！”

木老師現學現用，将之前受到的高斯熱情待遇還給助理，握住手就不撒開，瘋狂搖晃：“助理老師！”

助理回握住，熱淚盈眶：“木老師！”

木子堰學大鵝叫：“助理老師！!”

助理尖叫：“木老師！！”

無辜被荼毒群衆李伯勞：“……”

好不容易有點戚戚情懷，都被這倆貨給禍禍沒了。

半晌，好不容易，“他鄉遇故知”的戲碼終于演完了，木子堰正式開始套話：“助理老師，不知咱們卡戎星打算怎麽進一步測試複蘇系統呢？”她

望着這套系統，心中盤算從哪個角度打碎玻璃，才能好運輸一些。

“還沒結論。”

助理翻開事件簿：“卡戎星暫定的是，在進行一批動物實驗後，再進行冬眠者複蘇。”

“但是高斯內部覺得，技術已經成熟，可以開始喚醒冬眠者了。”

“……”

木子堰心頭一跳。

“怎麽還有兩方意見分歧呢？”她失笑。

助理撓撓頭，無奈道：“這是自然的。”

“我們搞科研的一般都會銳意冒進些，不然歷史上那些黑科技都搞不出來。”

“有些靈感錯過就是錯過了，什麽都要計算周全再來，人類進化至少要慢個幾萬年。”

“但是，官方肯定要……”他沒忍住，露出一個混雜厭煩和不屑的表情：“……肯定要穩重為主。”

木子堰頓時有了一個大膽的想法，試探道：“也就是說，現在複蘇是能夠做到的。”

“但是，高斯也不能保證百分百‘複活’，是嗎？”

“卡戎星現在持有幾名冬眠者呢？”

“9名，還有幾個在冥王主星。”

助理不在意道：“自然不能啦。”

“不會有實驗百分百成功率的。”

“總歸，冬眠者躺着也是躺着，合理利用才是正途不是嗎？”

木子堰：“……”

這詭異的态度。

重視冬眠者，卻又沒有完全拿他們當作活生生的人來看待。

木子堰耳目聰明，明顯聽到背後李伯勞呼吸一停。

她心道糟糕，祈禱情報長千萬不要在這個時候爆炸。

他要是大鬧高斯，自己還得擦屁股，能不能全乎地出去都是問題。

這裏可是研究所，就算科研人員五體不勤，但研究所總是不缺最先進的武器的——無論成熟不成熟的，胡亂砸上來，是個人都要喝一壺。

幸好，李伯勞毫無動靜。

他甚至還輕蔑地看了木子堰一眼，像是鄙夷她之前的猜測。

“我會在這裏爆發？”

“你當我傻？”

木子堰：“……”

木子堰摸摸鼻子。

執行組長一身風雪地回到審訊處，臭着臉将睡了一地的手下們一個個打醒。

“都給我起來！”他一人一耳光，臉色奇臭。

手下們緩慢起身，拍拍腦袋，執行組長越看越火大。

剛才路過□□被纨绔攔住都夠不爽了，結果那纨绔還敢耍他，嘴上說着要求執法人員共同監督修繕設施，一轉臉，錢丢下了，纨绔和一幫夥計早都跑了，就剩下執行組長一人凄凄慘慘，站在大風雪中等着修了個把小時。

那纨绔，再等不來了。

執行組長：“……”好氣哦。

這氣到手下們開始幹活還沒有消。

手下們争先恐後報告：“組長！木子堰跑了！”

執行組長牙縫裏擠出聲音：“……知道。”

“靜室被人撬了！”

“……廢話！”

“組長！監控被人黑了！犯人資料也被拿走了啊啊啊啊啊！”

執行組長：“……”

心累，捶牆。

這群飯桶！

他嘆氣，開啓審訊室的通訊器，接通高斯研究所：

“這裏是卡戎星陸管一局審訊處。”

“指令更改，三小時前要求高斯接洽的S級嫌犯現重新歸為A級，喪失自由活動權。”

“請高斯更改接洽，請高斯更改接洽。”

高斯研究所安保處：“……”

哎？剛S級嫌犯不是已經來了嗎？

沒等他們回問，那邊就掐斷了通訊。

十分鐘後，陸管一局全卡戎星發布通緝令，宣告二星通緝犯木子堰逃逸，網絡鎖定，所有接通了無線信號的地方，全數接受播報通緝令。

天羅地網正式撒下。

此刻，高斯研究所——

深層實驗室中，科研助理癱在地上，被敲暈後，他人事不知做夢做的天旋地轉。

木子堰剝了他的實驗服和證件，正在換裝，同時研究玻璃罩中的複蘇系統有沒有什麽折疊方法——

“接着。”

她将證件抛給李伯勞。

李伯勞默契接過，刷開光腦，開始查找高斯研究所內部資料，看高斯持有的9名冬眠者分別是誰。

操作間，忽然噼啪一聲，實驗室內十幾張屏幕同時一花，無論是實驗數據記錄屏，還是光腦屏，統統出現了陸管局發布的通緝令。

木子堰眼見着自己的大臉從64寸光腦上劃過：“……”

很好，現在高斯研究所成圍城了。

李伯勞啪一聲，關掉光腦又重啓，“愣什麽，幹活。”

木子堰：“……”

敢情被廣而告之的人不是您啊。

片刻後，實驗室隔門外，響起了連綿不絕的警報聲，滴歪滴歪滴歪，叫個不停。

木子堰一指，一本正經：“來抓我的。”

“知道。”

李伯勞聽的不耐煩，開始準備暴力拆卸複蘇系統，不想，碰掉了試驗臺上一個灰撲撲的小盒子，木子堰撿起來，擦幹淨表面灰塵，盒子透明，裏面的片狀物随意放置，像是不知道該如何處理的實驗垃圾，又像是不忍心放棄的雞肋實驗品，她看着，神情漸漸變态：“……”

李伯勞：“……怎麽了？”

木子堰擡頭，表情空白：“勞哥，你知道這是什麽嗎？”

李伯勞冷笑：“你在問四百年前的我，這東西是什麽嗎？”

木艦長不在意他的譏諷，正色道：“這是引力波隔片，共振傳導效果絕佳。”

“高斯真是拿着金飯碗要飯啊。”——

作者有話要說:

注：【引力波】：确有其物，物理的黑科技之一，《三體》中作為人類終極武器的一種，和三體人對抗。不過，我描寫的形态和現實中的引力波是完全不符合的，真實的引力波不會以片狀物激發也不能縮到這麽小的體積，它的波強是和海拔高度成正比的，越高大的引力波塔，威力越強。

特此說明，大家明白就好哈。

高斯研究所屬于還沒有發現引力波隔片作用、或者沒發現妥善激發它效能途徑的階段。

木艦長撿漏了，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