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 對峙

土星國際, 賽特頓市。

如果将地球大崩潰時期人類的“叛逃”當作方向确定的種族遷移，那麽，能夠移居來土木雙星的人類, 一定是當時環境下的優秀之人。

與木星看重綜合實力、強調領導地位不同，土星資源優渥, 占據着土星星環【1】這一太陽系絕無僅有的旅游資源, 工科平平，文化旅游等第三産業卻數一數二，力壓木星。

甚至，在九星時代之初，群星割據開始時, 各星大興土木擴建星港、城池, 土星獨自美麗, 秉持着“我們不願放棄任何一位祖先”的願望, 收容了各星遺跡所中被抛棄的地球古跡, 并妥善利用，将其發展成為一座仿地球城池。

木子堰此刻所在的土星核心城池賽特頓的【遺跡所】，規模遠超普通場館, 真像是一座搖籃時代的城市。

眼前的全息架密布展覽着九星時代的名家名人，那邊的展架就是各星基礎史料。

周圍空蕩蕩的, 像座死城。

擡頭望, 遺跡所空中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漂浮着一行大字：

[我們不願放棄任何一位祖先]

無論你站在遺跡所任何一處, 都能正面看到這行字, 就像是幾百年前土星人的堅持和遺跡所的初衷。

中央光腦前, 木子堰輸入檢索了兩個關鍵詞：

【白銀天尊】

【地球支柱産業】

刷啦啦。

展架上空開始自動生成全息書頁，熒光藍色的字跡一行行飛舞着，落在圖像中。

木子堰左右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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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_=

地球支柱産業的描述竟然比白銀天尊個人傳的內容還要少。

真是讓人哭笑不得。

人體的熱氣一靠近，全息書頁就自動翻開。

木子堰懷着一種複雜的心情，翻開現階段地球産業概述。

文字闡述肥潤，有力度之餘能看出當年的書寫者滿懷着對地球的憐憫。

“……崩潰時期過後，母星百業俱廢，大片基建毀于地震、廣袤植被毀于洪澇與火山、地上地下武器裝備在小行星的光臨之下，脆弱的像是水晶塔……”

“飛船數量永遠不夠……物種優勝劣汰，殘存在地球地表國際的族群，要麽是懷抱着死志，不願意背叛地球的天才，要麽，便是競争力不足的綜合素質次品……”

“以其餘八星來對比，地球可以說，毫無支柱産業。”

“人類脆弱的文明在海洋和大地的憤怒之下，化為灰燼，他們返祖歸農，無法擁有任何一個産業的完備生産鏈……”

“‘她’的獵殺賞金業倒是實力強勁，臭名遠揚星系……”

“還有一個，地球的基站……”

“它是太陽系網絡的來源，也是唯一确保其餘八星在網絡世界享有公平話語權的方法……除了衰老的地球，任何一顆行星持有星際網的基站，都會為它帶來網絡世界無與倫比的威懾和權力……除了地球，除了地球。”

“她太過于弱小，弱小到幾乎無法獲得網絡話語權，唯一的寶藏也要拿出來和全星系分享，這也許就是九星時代，人類源起之地的宿命吧……”

“我憐憫于她，我的地球母親。”

四周都是全息書頁生成的細碎嘩啦聲，宛如母星的海浪。

“……”

木子堰站在這篇綜合材料前，站了很久。

她曾經疑心過，為何星際網中好像區分不出來強星與弱星，吵起架來，就連水星都能和木星一戰——當然，不是明言水星菜雞的意思。

這不符合星力強盛衰弱和輿論話語權的正相關關系。

星際網像是一片平和的海洋，包容了所有。

然而這背後，竟是地球的奉獻，她奉獻了如此多，卻只言片語都留不下來。

世上哪有這樣的道理啊。

從沒有啊。

怎麽會有吃了人家的飯還不許人家說話，還要砸別人的鍋的道理呢？

我的母星啊……

木子堰心中湧上來一陣強烈的悸動和悲傷，她覺得眼圈發熱，趕緊仰起頭，深呼吸。

我曾經生在不同的時代，卻擁有相同的一顆為母星而迸發熱愛的心。

我願為了您付出一切，包括生命。

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通訊器平平兩聲。

木艦長擦把臉，吸吸鼻子查看來信。

擡頭：【來自海王星移民與人才管理處】

【尊敬的木子堰女士，恭喜您通過海王星人才考核，正式獲得海王星人才引進公民身份，享受外交特赦權】

【期待未來的海王星因您而再次輝煌】

【附：星際路引編碼】

【注：星際路引和籍貫證明綁定，請重視您的公民身份，出行在外，注意素質】

木子堰被逗笑了。

然後再一看星際路引的編碼，她就笑不出來了。

這是那張被娜溫昧掉九星路引的編碼。

那小妮子竟然舍得還給她了！

還多給她充了三年期限！

木子堰撓撓頭，心道賺了賺了。

當初水星太空港上，時間緊任務急，凱德獅子大開口，把一張不到六個月就到期的全星際路引頂上天價，2000萬，開給了木子堰——當然，木艦長用尖兒貨換了，被宰就被宰，總好過困死水星。

這遭路引複歸，竟然還多了三年期限。

木子堰心中感想複雜。

當初水星救娜溫就是看重她機靈膽大，處事還算果斷，良善微絕，想着日後如果入政地球不成浪蕩星際，有人陪着也很棒，誰知——她跑了。

現在，手下留情的人命來給她報恩，山不轉水轉啊。

和娜溫的機遇真應了那一句：

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

罷了。

已經是“海王星人”了，木子堰自嘲。

她又快速浏覽幾遍地球現階段産業概況，做到了如指掌，倒背如流，接着，來到名家名人展架，翻閱白銀天尊#發家史#——

沒看幾頁，身後有腳步聲傳來。

木子堰不為所動，接着閱讀白銀天尊是如何血裏有屎、屎裏有毒的奪取柯伊柏帶富饒行星事跡。

身後一把男聲傳來，這聲音賊有特色，抓耳朵，很亮，底音又沉：

“木老師有興趣了解的話，不如聽當事人談談。”

木子堰：“……” →_→

合上書，她轉過身來。

白銀天尊一身銀裝閃瞎眼，端的是白銀家一脈相承的垃圾審美，他長身背手，看猴子似的上下打量木子堰。

貌美，高個子，長相看着就是個聰明人。

這是白銀天尊對木子堰的第一印象。

“初次見面，木老師，我是白銀天尊。”

中年男人說道，沒甚表情，不倨傲不微笑，眉目間依稀和白銀珠相似。

木子堰沉默兩秒，“就您一人？”

白銀天尊：“……”

白銀天尊答非所問：“我不是靠嘴皮子起家的。”保镖對我來說，可有可無。

我，沒想行刺您的意思。

而且……您這行事作風，和大張旗鼓恨不得八百裏開外都讓人知道她來了的白銀珠小姐，可真是大相徑庭。

木子堰心中尴尬。

見木子堰沒立刻回答，白銀天尊微顯不耐，補充道：

“下人都在外面。”

“當年賽特頓遺跡所翻修，全材料金屬都是購自我這裏，後期設計我也親自參與了。”

“找個人，不要太簡單。”比如找你。

這話語氣淡淡，又像炫耀又像威脅。

木子堰微哂，她鞠躬，“白銀先生，久仰大名。”

“我是木子堰，海王星人，初次見面，有禮了。”

白銀天尊皮笑肉不笑，勾嘴角活像是嘴皮子痙攣了。

“好說。”

他道，随後不語。

木子堰？

木子堰覺得非常尴尬。

來之前她猜到了白銀天尊可能已經抵達了木星矽酸鐵星港，卻沒想到她前腳剛走，後腳這老叔叔就追了過來。

倆人兩看相厭。

但木艦長懂得尊重長輩，沒臺階找着臺階給老頭子下。

“珠寶……珠小姐在木星過的挺好，安心上課，踏實聽話，院裏教授誇她的不少。”木子堰熱心的像是個教輔推銷員，充分履行僞班主任職責。

白銀天尊眼皮子動彈一下，“我知道。”

“艦院院長每個月跟我通信一次。”

木子堰想翻眼睛。

信你個鬼。

明明最近才摸準厄斯號降落矽酸鐵星港的。

木子堰腹诽。

“虎父無犬女啊。”

她恭維道。

“呵。”白銀天尊連個表情都不想給。

木子堰：“……”

唉，這人咋給了臺階也不下呢。

頭皮這麽鐵，小心被人rua。

老叔叔不說話，小艦長也不說。

比誰不識趣，木子堰這rua遍四大星的刺兒頭，不遑多讓。

她頭皮夠鐵，臉皮夠厚。

半晌安靜。

等到木子堰都能背下來白銀天尊黑歷史三分之二時，白銀天尊才開了尊口：

“聽聞木老師重工業核心情報經驗豐富，對冥王星高斯研究所新産品，您有什麽高見嗎？”

啥高見？木子堰掏掏耳朵。

那根本就是我給他們的熔煉術。

“特種金屬新秀，弱點和優點一樣明顯。”

“非常适合邊疆星帶、特別是冥王星強度金屬短缺的現狀。”她客觀道。

“直言缺點，你倒是不給母星面子。”白銀天尊譏笑。

木子堰也勾嘴角，假笑:“我是海王星人，您記錯了。”

白銀天尊嗤聲，“需要我背一段天星報的初稿嗎？間諜木子堰。”

木子堰立刻“狐假虎威”：

“別介啊，打人不打臉，罵人不揭短啊白銀先生。”

“我現在可是貨真價實的海王星人。”說完，她調出海王星的公民證明信件，給白銀天尊看。

白銀天尊眼睛一眯。

天時地利人和，沒想到，正趕巧，這女間諜的身份證明坐實了。

這就少了一個要挾她的理由。

“您的問題我回答完了。”木子堰暗示剛才關于硬性金屬的評價。

“白銀珠的現狀看起來您也清楚。”

“要沒什麽事兒，您請便，我接着看材料了。”

白銀天尊：“……”

狗/日的，老夫多少年沒被人當面下逐客令了。

他臉色不善。

木子堰心中也在唏噓——當然，不是唏噓權力巅峰的人都瞧不起小人物，而是感嘆——白銀天尊都一百多歲了，外貌看起來還是個四五十歲的帥老叔，九星時代人類的生長規律，真是讓人嫉妒。

“我對邊疆星帶工業情報的掌握程度你不會了解。”

老叔說話像是牙縫裏擠聲音，倨傲又急迫。

“高斯多年困困不前，金屬熔煉是全太陽系共同的難題。”

“我知道的，你是卡戎星陸管一局交了特赦令才去和高斯研究所做的交接——時間就巧了，怎麽就你一去，沒幾天，高斯就發聲明，說研發出新特金了呢？”白銀天尊陰瘆道。

木.頭超鐵.黃金臉皮.子堰：

“那是人家聰明呗。”

“我運氣好，趕上他們量變轉質變了。”

白銀天尊：“……”

頭一次見搞研究的将功勞往外推的。

“是嗎？”

“高斯六組的研助可是講了，你在高斯那幾個小時間，留下了不少東西啊。”白銀天尊淡淡暗示。

木子堰反駁賊快：“他胡掰的。”

“別信，大佬。”

白銀天尊一哽：“……”

“我寄給你的标準刀片，你也看見了。”

“白銀家完全有能力在九星之前，量産特金制品。”

“市場就在那裏，你不占我就去占。”

“我很樂意聽一聽，木老師在高斯發表的狂言細節究竟是什麽。”白銀天尊終于露出一個微笑。

這人可真有意思。

說話圈圈繞繞別一會兒把自己繞進去了。

木子堰頓了頓，猛來一記直球：

“您是想招攬我？”

“還是想占山頭自立為王？如果不想，何必拉九星做對比。”明知道星球管理可比寡頭麻煩頭禿多了。

“有什麽話，不妨直說。”

“繞來繞去，太跌份了，白銀大佬。”

白銀天尊：“……”

他忽然有了一種被人扒掉底褲的感覺。

喂，我不要面子的嗎？

剛才誰說要給我臺階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