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8

前一秒還在家裏剝橘子吃,下一秒就好像整個人被塞進了垃圾桶裏,渾身濕漉漉的,還彌漫着一股古怪難聞的味道,這是一種什麽樣的體驗?

在線等,特別着急。

周圍一片漆黑,瘦小的女孩回過神就開始在黑色的桶裏不停掙紮,奈何身高限制,根本出不來,還很不幸地嗆了幾口水,如果這桶裏的液體可以稱之為水的話。

一陣冷風刮來,女孩哆嗦了一下,一個陰森冰冷的聲音在她頭頂響起,她這才意識到這個地方并不只有她一個人。

“安靜點。”

是一個男人的聲音,透着一股說不出來的冷意,但音色很好聽,是很有質感的聲音。

女孩擡起頭,努力睜大眼睛,望向說話的男人,有點吃驚。

那是一個非常非常高的男人,她大概只能到他的胸口,他立在夜風之中,頭頂懸着圓滿的月亮,披着一件黑色的長袍,兜帽遮住了他大部分的臉,她只能在他臉部看到黑漆漆的一片。

卧槽,看起來很像死神有沒有。

女孩靠到了木桶壁上,咽了咽口水道:“你、你是誰?為什麽我會突然出現在這裏?”

雖然看不見他的臉,但她好像能感覺到他扯出了一抹冷笑,然後用令人恐懼的低啞聲音道:“是我創造了你——你擁有這個世界上最強大完美的身體,以及奇妙的、來自于異世界的靈魂。你注定将會成為整個翡翠大陸上最偉大的戰士,而我……”他好像彎下了一點腰,女孩只覺得面上一陣冷風吹過,他翻飛的黑色長袍下,傳來讓她毛骨悚然的命令。

“你需要稱呼我為父親。”

……父親?

女孩臉色變了變,嘟囔道:“我活了二十幾年,頭一次遇見有人讓我叫他父親……”她忍不住說,“我可是孤兒,爸媽不是死了就是殘了,你确定讓我叫你父親?不太吉利哦。”

男人仿佛有一瞬間的僵凝,接着,她看見他長袍底下伸出修長蒼白的手,手上毫無血色,能夠清晰看到每一根血管。

“我早已身死。”男人掐着她的脖子,她的脖子對于他的手來說過于纖細了,他簡直不費吹灰之力就一個手掐住了全部,女孩立刻感覺到一陣窒息,男人帶着不屑的低啞聲音繼續道,“你認為我會懼怕死亡嗎?恰恰相反,我迫不及待地想要死亡,否則,也不會創造你。”

話音落下的一瞬間,女孩脖頸上的桎梏松懈了,她噗通一聲掉回黑桶裏,恐懼褪去後是無比的郁悶,她一直以為自己的身高在正常人裏算比較出挑的,沒想到突然到了這個鬼地方之後,居然能被人這麽輕易地抓起來甚至是掐脖子,這太違反常理了,她淨身高都有一米七五啊。

仿佛突然意識到了什麽,女孩倏地低下頭,借着月光打量自己的身體,幾秒鐘之後,她驚呼一聲道:“怎麽會這樣!我的身體怎麽會變成這副鬼樣子!”

女孩再次試圖掙紮出木桶,但這次很快就放棄了,不是因為依舊跳不出去,而是因為……

她意識到自己什麽也沒穿。

極度不甘心地把自己沉入水中,女孩只露出一個腦袋,對面前的男人怒目而視:“你到底對我做了什麽!?為什麽我的身體會縮水得這麽嚴重!?我現在……我現在就是個小蘿莉!”

是的,沒錯,就是個小蘿莉。

女孩的身體從二十幾歲的成年姑娘縮水到了可能只有十五六歲的少女程度,別說是身高了,就是……特征發育,都小了一大截。

怒火讓人充滿勇氣,女孩瞪着眼前根本看不見臉的黑袍男人,根本不知道自己面對的是怎樣可怕的人。男人已經直起了腰,脊背筆挺地立在她面前,風吹動他身上的黑色長袍,她似乎能看見他長袍領口處裸露出來的一點點蒼白肌膚。

呃,他該不會只穿了一件長袍,裏面什麽都沒穿吧?

“你說什麽?”

幾乎是從牙縫裏擠出來的冰冷聲音響起,女孩這才意識到自己居然把心裏話說出來了。

她尴尬地別開頭,過了一會又轉回來,怒視着他說:“你沒經過我的同意就把我弄到這個地方,這是犯法的你知不知道?”她在水裏發抖,這水可一點溫度都沒有,冷冰冰的,周圍也一直在刮風,她都不知道為什麽之前還在溫暖如春的卧室,突然就跑到了這明顯不符合實際季節的鬼地方,她快要哭了。

“我一定會報警的,一定會!”

女孩咬着潔白的牙齒瞪着男人,男人卻根本不把她那點憤怒放在眼裏。

“我想你對自己的處境有些誤解。”

他用一種可惡而又邪惡的聲音意味深長道,“這早已不是你那個肮髒、糟糕的僞世界了,這裏是翡翠大陸,這裏是異世界,而你——”他竟然輕笑出聲,笑得女孩渾身發冷,“你再也回不去了,哪怕是死,也只能成為翡翠大陸上的一把塵土。”

女孩震驚地望着高大的男人,臉色一點點變得蒼白,她抓緊了身邊的木桶壁,陷入長久的沉默,等到她終于反應過來發生了什麽之後,吸了口氣說:“不是拍電影?”

“那是什麽東西。”他毫不猶豫地反問。

女孩又吸了口氣:“不是做夢?”

“這個我倒是能回答你,不是。”

女孩閉了閉眼,掐了自己一下,疼得不行,看來真不是做夢。

“……為什麽是我。”

她感覺自己都面癱了,想做出點表情,但不管怎麽努力都無法牽動面部肌肉。

“這是魔法的選擇,你被魔法陣選中帶到了這裏,這是無上的榮耀。”

男人再次彎下腰,靠得近了,她可以聞到微風送來的、屬于他身上的一種怪異但不難聞的……藥味?應該是藥味。

“不過,我必須得承認,哪怕你是魔法陣的選擇,也實在太聒噪了。上一個在我面前這麽多問題,這麽多話的人,已經死了一萬多年了。”

女孩震驚地望着男人,幹巴巴道:“那、那你活了多少年了?”

“不知道,大概這個大陸存在的時候,我就已經存在了。”

女孩:“……”

“現在,你可以從那個桶裏出來了。”

男人擡起手,又掐住了她的脖子,女孩毫無防備,被掐得整個人吊了起來,還不等她在心裏咒罵這該死的家夥,下一秒就被他扔在了冰冷的地面上。

……該死!見鬼!就這樣還想讓她叫他父親?!去死吧!就算從小沒爸爸,她也知道正常的爸爸該是什麽樣,反正絕對不是這個鬼樣子!

從泥地裏爬起來,女孩這才注意到周圍的不同尋常,落光了樹葉的枯樹無處不在,它們在月光下密密麻麻、好像懸崖底部能紮死人的荊棘,而就在她身後,是一大片墓地,墓碑歪歪扭扭地插在地上,顯得年代久遠,女孩本就蒼白的臉上漸漸泛起青色,她捂着自己身上的關鍵部位,強裝鎮定道:“難道這個地方的人都是原始人嗎?你不打算給我件衣服穿?”

男人像是被提醒了,終于意識到這樣不太妥當,站在那盯着地上的一攤軟肉(……)看了半天,終于擡起他高貴的手,手指輕輕在她頭頂點了一下,她便看見一道銀色的光,光束繞着她的身體一點點将她覆蓋起來。

不過眨眼的功夫,光芒散去,她身上多了一件足以蔽體,和男人身上的款式一致,毫無美感的黑色長袍。

……看來這家夥長袍裏面可能真的什麽也沒穿,要不然為什麽給她變衣服的時候只有外袍沒有裏衣呢?

“停止你放肆、惡劣的猜想,否則我不介意再花一千年重新創造一個戰士。”

男人的聲音再次響起,這次幾乎咬牙切齒,女孩心裏暗叫糟糕,居然又把內心想法說出來了。

擡起頭,露出一個毫無真心的笑容,女孩裹緊了黑袍子說:“我實在是不太想跟您穿情侶裝,能把我的袍子變成白色嗎?或者裏面加點別的衣服也行,這樣太冷了。”

氣氛變得有些僵凝,就在女孩以為自己的要求不會得到滿足、可能還會熱鬧男人時,她身上的黑袍子慢慢變成了白色,裏面也多了一層單衣。

“很好,多謝。”女孩道了謝,也冷靜下來,嚴肅認真地仰頭看着她的創造者,“我有個問題,從剛才就一直困擾着我,我能問一下您,為什麽要創造我嗎?”她一本正經道,“我前一秒還在家裏吃橘子,下一秒就跑到了這個鳥不拉屎的地方,說實話,我一點都不願意,要是您願意像您說的,再花個一千年創造出一個別的戰士來,放我回去的話,我會感激不盡的,回去之後我一定把您供起來,每天給您燒三炷高香。”

一定是魔法陣哪裏出了問題,否則為什麽會創造出來這麽一個分分鐘能把人氣死的家夥呢?

男人垂眸睨着身穿白袍的小女孩,在一片漆黑裏陰鸷地說:“我等了幾萬年,見過太多自不量力的戰士想要打敗我,他們辜負了我的期待。我不想再等下去,所以我要親手創造一個力量足以掌控整個大陸的戰士——也就是……”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被女孩接過了話頭,她驚訝道:“就是我?”

她這會兒才想起男人最開始的話,他說她擁有最強大完美的身體,注定會成為翡翠大陸上最偉大的戰士,也就是說……

“我會強大到足以打敗你嗎?”女孩興奮地問。

男人陷入了沉默,緊接着,女孩感覺到周圍的氣氛明顯緩和了不少,她暗暗告訴自己,她剛才的話取悅了對方。

“是的,也許。”男人好聽卻陰沉的聲音輕飄飄地說,“幾萬年了,我一直在等待那個能夠打敗我,破除詛咒,讓我真正可以死亡的戰士出現,但是沒有,從來沒有。”他轉過身,背對着女孩,女孩看着他颀長挺拔的背影,猜測着他黑色長袍下是怎樣一具身體,耳邊回蕩着他被冷風送來的話語,“所以我親手創造了你,你由世間最契合的一切所組成,我會讓你強大起來的,直到強大到足以殺了我。”

女孩沉默了一會,問他:“那如果我一直沒辦法做到殺了你呢?”

男人倏地轉過頭來,她依然看不見他的臉,他像是施展了什麽魔法,別人只能看見他黑色兜帽下漆黑的一片。

“那就換我殺了你。”

女孩:“……”嗯,要是過去高考的時候老師說她要是考不上清華北大就殺了她的話,她一定能考上。

“我會盡力而為的。”女孩點點頭,她已經開始适應這個環境和這個身體,她在過去的世界無牽無挂,而新世界裏這個挑戰似乎有點意思,她一向熱衷于探險,不打算拒絕。

并且,她拒絕估計也沒用。

伸頭是一刀,縮頭也是一刀,幹嘛不勇敢地伸出去呢。

“好了,那麽為了以後的友好相處,我們來交換姓名吧。”女孩朝男人伸出手,她白皙嬌嫩的小手像是剝了殼的雞蛋,肌膚好得不能再好,男人應該是在看着她的,她能感覺到那道目光,雖然她看不見他的臉,“你創造了我,那你想好叫我什麽名字了嗎?”女孩歪着腦袋說,“注定成為最偉大戰士的人,總不能是個無名氏吧?”

男人古怪地緘默片刻,吐出了一個名字:“阿瑞斯。”

女孩:“……很好,戰神阿瑞斯,的确是不錯的名字,寓意非常不錯,但是……”她無奈道,“那是個男人的名字吧,你能給我起個女人的名字嗎?我是個女孩子诶。”

男人站在那僵硬冷漠地說:“你成型之前我一直以為會是個男孩。”

“好吧。”女孩善于妥協,她聳聳肩道,“既然你沒有準備,那就用我本來的名字好了。”她再次朝他伸出手,明媚地笑着道,“我叫迦娜,很高興認識你,那麽——你叫什麽呢?”

月色下,墓地裏,高大的男人穿着黑色長袍,她看不見他的臉,但在很長時間之後,她聽見他清冽冷凝的聲音不帶一絲感情道:“Simon。”

“Simon……”女孩重複着他的名字,嘴角的笑意緩緩加深,她輕柔地說,“那麽,希望我們以後相處愉快,活了幾萬年,一心求死的——西蒙。”她依舊伸着手,他不主動和她握手,她就幹脆往前走了一步,抓住了他黑袍底下的手。

她只覺手中一片冰冷,男人的手好像凍結的冰,她吃了一驚,但還是很快說,“很高興認識你。”她的語調終于真誠了幾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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