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

王子殿下顯然沒料到一個被包圍的女孩會這麽嚣張。

更沒想到竟然有平民敢這樣直視他的眼睛。

拉斐爾王子灰色的眸子定在她身上,微微彎腰将寶劍從地上拔出來,劍身上有泥土,他輕輕一甩,泥土便全都被甩掉了,泛着寒光的劍刃就在迦娜面前,迦娜瞥了一眼,沒慫。

王子殿下這把劍看起來很有殺傷力,但這把火焰似的劍到底比不上勇士之劍,差了一個檔次,迦娜幾乎不用拿出來對比,就能下結論。

“你犯了罪,竟然還如此不知悔改。”拉斐爾王子将寶劍指向迦娜,眯起灰色的眼睛道,“你會使用魔法,你和西蒙戴斯是什麽關系。”

第一次聽其他人類提起那家夥的名字,感覺還真是有點微妙。

迦娜表情不變,平靜說道:“誰說我會魔法?”

拉斐爾王子皺起眉,望向身後,那個屠夫立刻拿出迦娜之前給他的金幣,現在金幣已經變成石頭了。

“這就是證據!”屠夫義憤填膺道,“你交給我的時候是一枚金幣,但現在變成了石頭!”

迦娜掃了一眼他手掌心的石頭狡辯道:“那就一定是魔法嗎?你賣東西的時候眼睛都長在我身上了,一直盯着我看,極其殷勤,我給了你什麽,恐怕你自己都記不清楚吧。”

屠夫臉一紅,被她說得更加憤怒了:“你強詞奪理!如果是那樣,別人收到的金幣又作何解釋?!”

拉斐爾王子微微側目,望着迦娜,似乎在等她的解釋。

迦娜面不改色道:“你問我我問誰?我是個外鄉人,今天第一次到薩拉維多來,我以為翡翠國王掌管下的主城會多麽繁榮和諧,可到了才發現,你們竟然合起火來欺負我一個女人。”

屠夫驚呆了,瞪大眼睛道:“你是說我們合起火來排斥你,欺負你?”

迦娜理直氣壯道:“當然!我給你們的明明就是金幣!你們一定是看我出手大方,所以想撈一筆大的,所以才在那裏喊着金幣是假的,我見過太多這樣的人了,你們真是貪得無厭!”

“胡說!”

“狡辯!”

“瘋子!”

一聲聲斥責響起,迦娜臉上的表情自始至終就沒有改變過,她再次望向人群中那位出挑的拉斐爾王子,他英俊的臉龐始終正對着她,好像在判斷她是否有說謊。

迦娜望着他想要說什麽,但他忽然從白馬上下來,踩着黑色的長靴走到她面前,朝她伸出手。

迦娜愣了一下,疑惑地看着他,充滿了防備。

拉斐爾王子還是第一次見到有女孩這麽抗拒他的靠近,以往不管是處理什麽事,哪怕是敵人的女将,看見他也辦法做到完全的拒絕,這女孩……還真是有點不太一樣。

“伸出你的手,我要查看你是否會魔法。”

拉斐爾王子涼薄地吩咐着,帶着一股上位者的氣息,迦娜抿了抿唇,其實她不确定會不會被發現什麽,她的确是不會魔法的,但西蒙給了她召喚勇士之劍的能力,那算不算是魔法?會不會被這位王子發現?

迦娜思索了一下,開口道:“你要怎麽查看我會不會魔法?我已經嫁人了,如果這樣草率地把手交給你,當着這麽多人的面,我以後還要不要見人了?”

屠夫無語道:“你現在已經沒辦法再在薩拉維多待下去了,魔女!你還想見什麽人!”

迦娜不屑道:“世界上又不是只有你們一個城鎮,這麽大的翡翠大陸,難道我還沒有一個容身之處嗎?”

拉斐爾王子驚訝地望着她,過了一會才說:“那麽,你既然不會再在薩拉維多逗留,也就不用擔心你提出的問題,其他地方的人不會知道今天發生了什麽。”

迦娜噎了一下,猶豫許久,還是伸出了手。

她的手白皙、修長,并且十分嬌嫩,是一雙一看就十指不沾陽春水的手,比拉斐爾這位王子的手還要養尊處優。

是的,拉斐爾王子的手并不那麽完美無缺,他的手當然也很好看,但指腹間有薄薄的繭,顯然是長期握劍留下的。

迦娜的手被他握在手裏,他拇指上戴着的扳指上盤着一條龍,在兩人的手交握之後,那條龍飛騰起來,繞了一圈,緩緩歸于沉靜。

拉斐爾微微皺眉,瞥了一眼迦娜,收回手,望向身後的民衆道:“她不會魔法。”

迦娜在心裏舒了口氣,還好還好,她緊跟着拉斐爾的話音說:“既然我不懂魔法,那他們是不是污蔑了我?我給他們的就是真正的金幣,他們換成了石頭,妄圖再來索要錢財,您作為王子,難道不該為我主持公道嗎?”

拉斐爾王子瞥了一眼迦娜,比起她,他顯然更信任自己的民衆,他平淡說道:“除了魔法,也有別的方法可以制造假的金幣。你可以低價買入流浪煉金師手裏的假金幣,再到薩拉維多來花費,這一樣可以達到欺詐的目的。”

迦娜瞪大眼睛望着他,那種表情明顯在說,竟然還有這種操作?

拉斐爾王子招招手,士兵立刻圍了上來,将迦娜困在當中。

迦娜皺起眉,心裏煩躁得很,倒是不覺得慌張。

“所以你要偏向他們,把我抓起來了?”她換了一張冷冰冰的臉說話,如此不尊敬,使得從未被這般亵渎的王子殿下皺起眉,有些不愉快。

“憑你的一面之詞,我當然不能不相信子民的證詞,我會将你關起來,好好調查這件事。”拉斐爾王子重新上了馬,命令手下将迦娜帶走。

迦娜看着走向自己的士兵,垂在身側的手張開,正要召喚勇士之劍進行反抗,一股巨大的、黑色的風席卷而來,蔚藍的天空突然暗了一下,整個薩拉維多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

“是西蒙戴斯!!!”

“西蒙戴斯真的來了!!”

伴随着光線暗下來,民衆恐懼的驚呼此起彼伏,迦娜絲毫不慌,瞥了一眼騎在馬上依舊冷靜的王子殿下,用只有他們倆能聽見的聲音說道:“其實你做的對,我的确騙了你,我是用了假的金幣,但那些金幣不是從什麽煉金師那買到的。”

拉斐爾驚訝地望向她,這女孩在面對西蒙戴斯降臨的時候顯得太過冷靜了,冷靜到他都不得不為此感到錯愕了。

“我現在告訴你是怎麽回事吧。”迦娜朝王子露出惡劣的笑容,下一秒,一個黑色的身影出現在她身後,屬于男人的修長手臂攬住了她的腰,她當着所有人的面跟着男人一起緩緩升起。

“是西蒙戴斯做的。”

迦娜大聲說完,笑着反身摟住抱着她的男人,她金色的發絲在風中飛揚,拉斐爾王子震驚地望着這一幕,穿着長袍的死神面龐上是一團濃重的黑霧,沒人能看見他的臉,甚至連他的手都看不見。

他們能看見的,只是一個披着黑袍的男人,籠罩在漆黑的夜幕之下。

拉斐爾眼睜睜望着迦娜跟着黑色的死神消失在他眼前,黑暗褪去之後,現場一片混亂,民衆們發現,他們所有的家當全都被毀,化成了灰。

“天呢!!太可怕了!這是我今年所有的收成了!”

民衆們開始恐慌和哭嚎,拉斐爾遠遠望着迦娜和西蒙消失的方向,其實這是他長這麽大第一次真正見到傳聞中的亡靈法師,他不是毫不慌張的,他只是面癱,別人看不出來,但他心裏慌得一批。

掃了一眼跪在自己身邊祈求幫助的子民們,拉斐爾王子保持着風度,輕咳一聲道:“我會禀報父王,為你們申請補償的。”

子民們立刻高呼王子殿下萬歲,拉斐爾略顯僵硬地拽着白馬的缰繩,在別人注意不到的地方悄悄松了口氣。

迦娜雖然成功逃脫了,但是一點都不高興。

直到西蒙帶她回到了那座空曠的黑色城堡,她也沒開口說一個字。

平時她話總是很多,好像有說不完的話題,西蒙每次都被煩得恨不得把她變成啞巴,但她突然安靜了,變成了他期望中的樣子,他反而覺得好像少了點什麽。

摘掉兜帽,看着和他分開的迦娜,他張口,想說什麽,迦娜卻直接頭也不回地跑上了二樓。

和城堡融為一體的西蒙清晰地感覺到她回了房間,他閉了閉眼,看見迦娜進了屋,放下籃子,抱住了等了好久的小火龍,一大一小蹲在地面上。

她把頭埋在小火龍的勁窩,金色的長卷發擋住了她大部分的臉,他看不見她的表情。

她這是怎麽了。

他好心滿足她的要求,帶她出去,難道還成了錯嗎。

西蒙煩躁地睜開眼,下一秒突然意識到,自己再次因為迦娜有了心情波動。

這太反常了。

即便是他去翡翠王國的城堡裏見那個人的時候,也沒有這樣的感覺。

迦娜一整天沒下樓。

第二天也沒下來。

西蒙給了她足夠的時間緩和心情,但他發現她好像沒辦法緩和。

站在城堡一樓大廳,這個在女孩出現之後恢複了生機的城堡重新沉默下來,一切都變得和過去幾萬年毫無差異。

西蒙蒼白的臉望向二樓轉角的位置,他從不向任何人妥協,哪怕那個人是翡翠女神。

但他發現自己在無意識的時候,已經出現在了迦娜房間的門外。

他停在那,一動不動,既不敲門,也不離開,屋子裏的女孩也不知道有沒有感應。

迦娜其實是有點感覺的。

她躺在床上,翻來覆去睡不着,小火龍就在床邊,看她反反複複的,有點擔心地發出“嘎嘎”聲。

迦娜安撫道:“我沒事,就是有點心煩。”她望向房門,皺着眉道,“總覺得有人透過那扇門在看我。”

門外的男人一怔,迅速轉開了視線,幾秒鐘後又轉了回來。

他應該離開。

不能繼續站在這裏了,這樣的行為太不理智,他根本無法做出合理的解釋。

他轉過身,想要消失,但就在這個時候,房門打開了,迦娜穿着睡衣站在裏面,少女漂亮的臉蛋上是冷冰冰的神情:“你在這裏做什麽。”

她詢問着,是那種發現了變态的語調,西蒙僵硬地側身立在那,一語不發。

“想不到偉大的亡靈法師竟然還有偷窺別人睡覺的癖好。”迦娜哼了一聲說,“那你應該等我睡着了再來,我醒着的時候你不怕被發現嗎?”

不能再沉默下去了,再沉默下去就真的成變态了。

西蒙這樣告訴自己,然後轉過頭,一樣冷着臉道:“這是我的城堡,我想在哪裏就在哪裏。”

迦娜睨着他,自嘲道:“是啊,你說得對,我才是那個外人,這是你的城堡,對這個世界來說我都是個外人,何況這座城堡呢。”她往前走了一步,盯着他說,“我是不是早點消失不見了才好呢?在這裏占着你的地方,打攪你安靜的生活,實在太不知好歹了,對吧?”

西蒙張張嘴,想說什麽,可又說不出來,迦娜直接和他擦肩而過,衣着單薄地朝樓下走去。

她穿成那樣想要去哪?

西蒙好像終于意識到迦娜只穿着一件吊帶睡裙,他快速轉過身,瞬移到迦娜面前,迦娜正在下樓,他如此突兀的出現讓她一驚,下一步直接踩空,失重感襲來,她知道自己恐怕要摔得頭破血流了。

但是沒有。

她摔到了男人的懷裏。

迦娜睜大眼睛,憤怒地瞪着抱着她的西蒙,使勁想要掙開他的懷抱,西蒙終于忍耐不下去了。

“夠了。”他隐忍怒意道,“你到底在發什麽瘋,回來之後就在生氣,你到底有什麽可生氣的?”

迦娜瞪着他:“我有什麽好生氣的?”她大聲道,“你将我從生活了二十五年的世界召喚到了這裏,一個誰也不認識的地方,然後你把我一個人孤零零地丢在了我第一次去的城鎮裏,完全沒有顧忌我的感受!你到底是去見了什麽人,是什麽人重要到讓你甚至不想管我!”迦娜比他更生氣,“我就那麽不重要嗎?!你知道我被一群人圍着,被那個王子用劍指着的時候是什麽樣的心情嗎?”

西蒙被她連續不斷地質問驚在了原地,空洞的黑色眸子直直地凝視着她,迦娜紅着眼睛道:“我把你當做這個世界上唯一的依靠,可你呢?你把我當做随時可以丢掉的東西。我對你來說,除了未來可以殺掉你這一點價值之外,就什麽意義都沒有了,對吧?!”

對嗎?

他不知道。

他沒想過這種問題。

可此時此刻,看着她傷心欲絕的美麗臉龐,西蒙下意識就想要給出反駁的答案。

不對。

不是那樣的。

他意識到自己在這樣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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