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

迦娜感覺自己狠狠摔了一下,渾身都疼。

她睜開眼,從冰冷的地面上爬起來,在漸漸暗下來的夜幕裏四處打量。

她正在一棟巍峨的城堡裏,從窗戶朝外看,可以看見她曾經去過的薩拉維多。

她真的到了翡翠王國的城堡。

迦娜意識到這一點時,并沒有意料當中的興奮和愉悅。

她忽然發現,其實她在害怕。

害怕自己的猜想被證實。

當你發覺自己喜歡上了一個人,甚至是開始愛上他的時候,你很難再冷靜理智地思考,有時候甚至無法體面優雅地面對和他有感情糾葛的人。

迦娜緩緩吸了口氣,将視線從窗外收回,轉頭觀察她降落的這個房間。

這是個雜物間,裏面擺着一些陳舊的家具,雖說是陳舊的,但看上去也非常昂貴,很多都鑲嵌着寶石,簡單收拾一下就會閃耀發光,可它們就被這麽不在意地丢棄着。

果然是王室,驕奢淫逸,紙醉金迷。

迦娜吐了口氣,走到大門前,一點點推開了門。

這是一條走廊,比起西蒙的城堡,這座城堡要宏偉明亮的多,西蒙的城堡不管白天黑夜都黑沉沉的,但這座城堡,哪怕現在夜幕降臨,打開門也亮如白晝,走廊的壁燈燃得熱烈,仿佛永遠都不會熄滅。

迦娜小心翼翼地探出頭來,走廊裏暫時沒看到什麽人,她悄悄側身走出來,小心翼翼地沿着走廊往前走,這一層大概是什麽大型的倉庫?她走了一段路都沒看見什麽巡邏的人。

迦娜想了想,在前方遇見分岔路的時候,快速往樓上走。

她記得那本書上寫着,斯蒂亞公主被關在翡翠城堡的塔樓裏,既然是塔樓,一定特別高吧。

迦娜這樣想着,已經以最快的速度跑到了頂層。

她自己都沒察覺到,她在有心要快跑的時候,速度出奇得快,在正常人來看,或許只能看到一道飛快閃過的模糊影子。

這裏已經是城堡頂層了。

迦娜折騰了一天之久,終于到了這裏。

她躲在一棟雕塑後面,避開守衛的視線,在心裏盤算着該如何越過他們尋找塔樓。

用強嗎?迦娜想了想,拉緊了圍着半張臉的紗巾,一步步朝角落裏那個守衛走去。

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方向傳來交談聲,她選擇的目标望向了那裏,迦娜想了想,腳步飛快地朝反方向跑去,好像還聽見他們在恭敬地對誰行禮。

是什麽王室成員來了嗎?迦娜想了想,前面的路還有很長,再過一段又有一個大廳,那裏應該還有守衛,她現在最好還是找個房間先躲一下,等後面過來的人離開之後再說。

這樣想着,迦娜随手推開一扇華麗的門,迅速閃身進去。

進去之後,她麻利地關上門,側身靠在上面聽着外面的動靜,過了一會才想起來去看屋裏。

這一看,就不由愣住了。

……這是一間卧室。

嗯,還是王室成員的卧室。

為什麽她這麽肯定呢,是因為……

“真巧啊。”迦娜皮笑肉不笑地說,“沒想到在這裏遇見了你。”

拉斐爾王子忙碌了一天,沐浴過後正準備休息,這會兒就穿着一件白色的長睡袍,金色的短卷發,蔚藍的眸子,手還扯着睡袍領口的帶子,正準備解開。

好尴尬啊。

迦娜僵硬地立在那,也沒收回視線,其實在她這個現代人眼裏,拉斐爾王子就是個典型的油畫中的複古美男子,穿得雖然是睡袍,但也沒什麽需要避嫌的,該遮住的都遮住了不是嗎?

可在這個時代不是這樣的。

從西蒙之前看見迦娜穿着睡裙的反應就知道了。

連幾萬年的老古董都知道的事,拉斐爾王子不可能不知道。

他反應過來,俊俏的臉上布滿了紅色,十分無語地說:“……在這裏見到你,我才是真的沒想到。”哪怕迦娜蒙着面紗,但他依然可以輕易認出她,他對她印象實在太深刻了,想認不出來都難,但現在不是敘舊的時候。

他額頭青筋直跳:“這裏是我的寝殿,你怎麽進來的?”

他的話問完,還沒得到迦娜的回答,門外便響起了侍衛官的聲音。

“拉斐爾王子殿下,您休息了嗎?愛德華王子來見您。”

愛德華是拉斐爾的弟弟,兩人關系還不錯,但是礙于他們都是王子身份,所以要遵守王室成員的麻煩禮節,即便是來見自己的哥哥,也要一群侍衛跟着。

“沒有。”拉斐爾王子臉色難看地系上睡袍領口的帶子,然後從衣架上拿起一件白色的長外套披在身上,一顆一顆紐扣嚴謹地系好,全部完成之後又是高貴端莊的王子殿下了。

“你還站在那裏幹什麽。”拉斐爾皺着眉說,“你想和愛德華見面嗎?”

迦娜迅速道:“當然不!”她緊張兮兮地走進來,“雖然這麽說大概不太好,但在這裏能遇見你真是太好了,有地方給我藏一下嗎?”

其實拉斐爾的寝殿特別大,很多地方都可以藏人,可迦娜到底是入侵者,哪怕很想立刻躲起來,還是得禮貌地詢問一下。現在可不是在塞馬沼澤那種地方,可以不顧他的王子身份,她這會兒可是在翡翠城堡裏,總不能靠着武力繼續入侵或者逃跑,她又不是西蒙,還沒有掌握那麽強大的力量。

現在,拉斐爾是她唯一可以依靠的人了,她看着他的眼神極其真誠。

頭一回被迦娜用這種眼神看着,拉斐爾還有點受寵若驚,他指了指身後,本來想讓她躲在床邊不遠處的櫃子裏,但迦娜瞥了一眼,看到了離他指的方向最近的床。

“那裏?不太好吧?”迦娜皺着眉。

衣櫃有什麽不好的?那裏面挂的都是長袍,沒有夾層,站個人絕對沒問題。

“沒什麽不好。”拉斐爾催促說,“抓緊時間,你想被人發現嗎?”

迦娜無奈了,糾結着只好照辦。她越過他,麻利地滾上了他的床,将自己平平地掩在絲滑柔軟的被子下面,因為她身材嬌小,是個女孩,大床又宣軟,在外面那麽看着,竟然看不出什麽痕跡來。

但是……

那可是他的床。

拉斐爾王子目瞪口呆地望着眼前這一幕,看看床,看看櫃子,再想想迦娜剛才說的話,就知道……她大概是誤會了。

無奈地按了按額角,還沒來得及指正她,門又被敲響了,拉斐爾遲疑半晌,還是抿唇忍耐下來,淡淡地開口說:“進來吧。”

話音落下,華麗的房門緩緩打開,侍衛官開完了門便側身讓開,走進來的是一身深紅色便裝的愛德華王子。

“哥哥。”愛德華今年十八歲,比拉斐爾小兩歲,也是金發藍牙,但臉上有點雀斑,眼睛不如拉斐爾大,怎麽說呢,他身上還有點孩子氣,不如拉斐爾看起來更穩重、迷人。

“愛德華,這麽晚了,你來找我有什麽事?”拉斐爾走到沙發邊坐下,愛德華也走過去坐下,侍衛官朝兩人行禮,然後緩緩關上了門。

等門徹底關上了,愛德華立刻不見剛才嚴謹克制的模樣,吊兒郎當地靠到沙發背上,無奈地說:“在自己的城堡裏走到哪裏都還要人跟着,我真是要受夠了!”

拉斐爾親自給兩人倒了紅茶,平靜地說:“我們的身份如此,你總得承擔你該承擔的。”

愛德華不耐道:“我寧願不做什麽見鬼的王子,反正父王有你這麽一個兒子就足夠了,他也不需要我這個廢物。”

拉斐爾皺起眉,不贊同道:“不要這樣說自己,愛德華,你很優秀,你只是還小而已。”

愛德華嘟囔道:“可我只比你小兩歲,你都可以從塞馬沼澤安全歸來了,我卻連城堡都沒出過幾次!這不是廢物是什麽?”

拉斐爾額頭直跳,想起床上還有個迦娜,免不得有些加快語氣:“你來找我有什麽事嗎?”

哥哥這樣詢問,愛德華猶豫起來,過了許久,才傾身靠近對面的哥哥,壓低聲音道:“那個……哥哥,你說……你說父王會同意我娶卡利亞嗎?”

拉斐爾睜大眼睛望着自己的弟弟:“你瘋了嗎?要娶你的女仆?”

愛德華生氣地說:“你不要那麽大聲!這有什麽,娶誰不是一樣呢!反正我不會是王位繼承人,我怎麽樣都無所謂吧?”

他生氣,拉斐爾更生氣,他站起來語調嚴肅到有些苛刻地說:“愛德華,我希望你立刻收起這種玷污王室血統的心思,你絕對不能和一個女仆結婚,不要說是父王,連我都不會同意,如果你真的那麽做了,父王會非常生氣,他會将你逐出王室的!”

愛德華到底還是沒長大,心智上比大自己的兩歲的哥哥差了老遠,被哥哥這樣說,愛德華更生氣了,站起來紅着眼睛道:“逐出就逐出吧!反正我就是個廢物,別以為我不知道那些大臣和爵士們是怎麽在背地裏說我的,我不是沒斷奶的孩子了,我有自己想走的路,你們誰都管不了我!”

愛德華說完就氣沖沖地走了,侍衛官站在門外不贊同地望着他的背影,朝拉斐爾恭敬地行了禮,才立刻追上去。

拉斐爾餘怒未消地回到房間裏,剛剛關上門,還沒來得及緩和一下心情,迦娜就從掀開被子坐了起來。

“我快被悶死了!”迦娜不斷地喘息,在被子裏呼吸的感覺大家應該都嘗試過,短時間內還沒什麽,時間長了真的受不了。迦娜早就扯掉了臉上的面紗,一張漂亮的小臉被憋得通紅,面頰泛着可愛的顏色,那雙和拉斐爾一模一樣的藍色眼睛望向他時,顯露出絲絲不自在。

“呃……抱歉,你可以當做我什麽都沒聽到,關于王子娶女仆什麽的。”迦娜緩緩從床上下來,拘謹地低下了頭。

拉斐爾目不轉睛地凝視着她,翡翠女神知道她剛才披着一頭金色的長發坐在他床上喘息的樣子有多迷惑人,有那麽一瞬間拉斐爾幾乎能認同自己那愚蠢無知的弟弟愛德華了,身份匹配的異國公主和千金小姐固然是王妃甚至王後的首要人選,但是……

如果是迦娜。

他們一定可以生出一個必然金發藍眼的可愛孩子。

見鬼,他到底在想什麽,真是瘋了。

“你為什麽會出現在這裏。”拉斐爾回過神,故作鎮定道,“你的……‘丈夫’呢?他也來了嗎?在哪裏?”他皺着眉,語調有些微妙的不悅。

迦娜聽他提起西蒙就不高興,賭氣道:“離婚了!”

拉斐爾錯愕地望着她:“離、離婚?”那是什麽意思?離婚到底是指什麽?他們分開了嗎?

迦娜望着他:“怎麽,你沒聽說過離婚嗎?”

拉斐爾王子僵硬道:“從來只有丈夫不要妻子,我長這麽大,沒聽說過有哪個婦人主動離開丈夫的。”

迦娜:“……真封建。”

“你說什麽?”拉斐爾不悅地皺起眉,這可是大逆不道的話,迦娜到底知不知自己面對的是誰,又站在哪裏?

迦娜當然知道。

她說完就意識過來了,她口無遮攔慣了,到了這裏也沒那麽快改過來,真是難為她了。

她正想說點什麽挽回一下,門外忽然響起了匆忙的腳步聲,士兵和侍衛們的聲音交錯響起,迦娜和拉斐爾都聽明白發生了什麽。

“西蒙戴斯!是西蒙戴斯!亡靈法師出現了!”

士兵們高呼着,開始敲門告知拉斐爾。

門內,拉斐爾頭疼地望着迦娜——這個時時刻刻都能跟亡靈法師扯上關系的女孩,語氣複雜道:“……他是來找你的嗎?”

迦娜也有點尴尬,她想過西蒙會來找她,但沒想到這麽快。

“……大概是吧。”迦娜又想躲到他的床上,沒走幾步就被他拉住了。

“你跑什麽?”他焦灼道,“你跑了他要上哪找你?”

迦娜瞪大眼睛望向他:“你想把我交出去?”

拉斐爾皺着眉說:“你上次不就被他救走了嗎?你們肯定有什麽別人不知道的關系,我想你是願意和他走的。”他甚至懷疑過在塞馬沼澤的那個被她稱為丈夫的男人就是西蒙戴斯的化身,可想起那個男人為迦娜擦鞋的樣子,他就覺得這不可能,大約那個男人是亡靈法師的心腹手下?雖然歷史上從未有人發現過亡靈法師有什麽手下,但也不能說明西蒙戴斯就真的沒手下。

不然迦娜是什麽?

拉斐爾王子從來沒想過,迦娜可能是西蒙戴斯的女人。

畢竟,在許多民衆和他們這些王室成員根深蒂固的執念裏,唯一和西蒙戴斯有那種關系的,只可能是長生不死的斯蒂亞公主。

“我才不要和他走!”迦娜生氣地說,“你欠我一個人情,在塞馬沼澤我幫過你,你現在也要幫我!”

拉斐爾滿臉不贊同:“不行,你必須跟他走,你想讓他毀了這座城堡嗎?”

迦娜無語地說:“你們難道一丁點抵抗他的能力都沒有嗎?不會吧?”

拉斐爾沉默下來,面色僵凝,好像被她說中了。

“……好吧,是我高估了你們。”迦娜無奈地嘆了口氣,按了按額角說,“那麽,你讓他來見我吧。”

拉斐爾指着門說:“你出去和他見面。”

迦娜無奈:“我從你的房間走出去和他見面?你确定?你的士兵會怎麽想你?”

“……”也對哦,一着急把這個忘了。

拉斐爾精神都有點崩潰了,他極度掙紮地看了看迦娜,認命地準備出去。

但其實,他真的不需要這麽麻煩,迦娜也不用再苦惱怎麽解決這件事,因為下一秒,黑色的身影便出現在了這間屋子裏。

迦娜注視着憑空出現的西蒙,因為要面對外面,他戴着兜帽,她看不見他的臉。

他幾乎是和她臉貼着臉,升騰的黑霧萦繞在他們之間,他們離得真得很近,他那麽高大,傾身靠近她時,她整個人都被他黑色的陰影籠罩在身下。

這是拉斐爾王子第一次這樣直接、近距離地看見亡靈法師。

他愣住了,不可置信地望着那道黑色的身影,接着還不等他發表什麽看法,就只覺眼前一黑,人已經離開了他自己的寝殿。

而那間屬于王子殿下的寝殿大門,不管士兵們如何努力,都紋絲不動,根本打不開。

“……你來了啊,好久不見。”

雖然只是一天沒見,但迦娜總覺得他們分開很久了,她站在那,沒什麽表情地說話,看起來沒什麽不自然的。

西蒙隔着黑霧凝視着額頭微汗的女孩,她的模樣和他記憶裏黑發黑眼的樣子重合,他在她的注視下緩緩朝她伸出手,冷寂沉郁的聲音緩緩說道:“跟我回去。”

迦娜望着他的手,那是她過往恨不得一秒鐘都不松開的手,但今天,她也想固執一回。

“你自己回去吧。”迦娜望着他,目不轉睛道,“我要留在這。”

迦娜說完這句話,就感覺整個寝殿的空氣都瞬間凝結,氣溫驟降,她都渾身發冷了。

她看看周圍,果然,冰一寸一寸地凝結着這個華麗奢侈的房間,漸漸的,連她腳下都開始凝上冰花了。

而在外面的拉斐爾王子,終于跑回了屬于自己的寝殿門外,他站在那,感覺冰從門內一點點朝外延展,肉眼可見地開始覆蓋整座城堡。

糟糕。

這不僅僅是拉斐爾王子的想法,也是迦娜的想法。

西蒙生氣了。

應該是非常非常生氣。

迦娜有點害怕,好像終于在好回了初次見到他時的感受,情不自禁地朝後退了幾步。

西蒙望着漸漸遠離自己的女孩,迦娜幾乎沒看見他是怎麽動的,他便再次來到她眼前。

他們又離得那麽近了。

“你想從我身邊逃走嗎?”西蒙的聲音像一把冰冷的刀子插在迦娜身上,“我不會容許你那麽做的。”他充斥着黑暗氣息的語調,危險得讓迦娜渾身發抖。

“你喜歡這座城堡?”他問着,也不需要她回答,直接伸手将她拉到自己懷裏,力道大得她幾乎像被從腰部斬成了兩段。

“疼!……”

迦娜痛呼,可西蒙根本不在乎,他将她帶離這間寝殿,卻沒有離開城堡,迦娜感覺光線暗了下來,她擡眼望向他們再次出現的地方,這是一間卧室,很舊很舊,像被封存了幾萬年,灰塵之下,依舊可見它曾經的模樣。

比起拉斐爾王子的寝殿,這裏如果恢複一新,可能更加奢華。

迦娜擡眸望向緊緊攬着她腰的男人,他已經露出了本來面目,他黑色的眸子此刻泛着詭異的紅光,他擡起空着的手,迦娜就感覺周圍的一切開始變幻,她緊緊盯着他,掙紮了幾下,沒掙紮開。

“你想幹什麽?”迦娜呼吸急促道。

西蒙露出一個似笑非笑的、邪惡危險的表情。

他低下頭,靠近她的臉,幾乎貼着她的鼻尖道:“我想做什麽?”

他告訴她——“我要讓你明白,你永遠都不能離開我,除非我死了。”略頓,他更改宣言,“不,應該是……哪怕我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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