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

那位吳總說完就上了車,朱骜心裏确定那是賀陽,他也明白,這整整十年,賀陽都不曾與南城的舊人有任何聯系,八成是想一刀兩斷了,可人就在眼前,他怎麽可能放他離開?

他又試圖上去跟賀陽再說幾句話,但賀陽是溫和的,保镖卻怎麽允許他砸了自己的飯碗,幾乎在他移動的瞬間,就拿身體攔住了他。就這麽一個交錯,車子就開走了。

然後,那保镖連理會都沒理他,直接轉身去了後面一趟車。

一時間,咖啡廳門口就剩下了朱骜還在那兒站着,謝林濤這會子終于擠出來了,跑到朱骜身邊推推他,“你怎麽跑了啊,”他看了看手表說,“沒兩分鐘了,快點過去吧。省得薛義濤生氣直接走了。”

朱骜有些悵然的看着已經消失不見的汽車,想了想自己迫在眉睫的公司,只能嘆口氣跟着謝林濤進去了。只是,他們耽誤了這麽久,薛義濤顯然已經沒什麽耐心了,這個投資界的新貴,甚至連讓他們坐下點咖啡的機會都沒給,很不客氣地說,“東西放下,你們可以走了。”

往日裏,朱骜肯定會再争取一下,他的公司太需要資金了。可今天賀陽的突然出現打亂了他的沉着冷靜,讓他一點精神都集中不了,更何況,薛義濤對他們的印象還不好?

他深知,談生意這種事情,有時候說不好不如閉嘴,所以當機立斷将資料取出來,恭敬的放在了薛義濤面前,對他說,“薛總,今天的事情雖然是突發事件,但也是我們準備不周的緣故,我們鄭重的向您道歉,耽誤您時間了。這是資料,請您看看,期望聽到您的好消息。”

這話倒是讓薛義濤臉上表情好了點,點點頭算是知道了,朱骜就和謝林濤退了出來。

一出門,謝林濤就狠狠吐了口氣,有些暴躁的說,“明明是他說可以晚二十分鐘的,我們明明是按這點進去的,他怎麽能連機會都不給呢!這也太不尊重人了,我們準備了那麽久!”

謝林濤雖然脾氣暴躁,但跟朱骜搭檔這麽久了,對他還是了解的。要是這個項目,付出心血最多的,莫過于朱骜。這次安如投資撤出,最着急的也是朱骜,為了找到新的合适的投資人,朱骜不知道熬夜做了多少工作,但就因為一點意外,機會就喪失了。

他這麽唠叨,其實也是想寬寬朱骜的心,讓他舒服點——那人不尊重人,合作了也費勁兒,不合作說不定是好事兒呢。要是平時,朱骜肯定郁悶一會兒後,又生龍活虎起來,這是他最喜歡朱骜的地方,這個人永遠不會言敗。可這次,朱骜卻不知道什麽時候走神了,壓根就沒聽見他說的話。

謝林濤覺得有些不對,想問問。朱骜卻突然把公文包往他手裏一塞,又轉頭回了咖啡廳。謝林濤就以為朱骜這是要回去找薛義濤,他連忙跟着上去——都出來了,再回去肯定沒戲,說不定還會讓人印象更差。可追了兩步才發現,朱骜沒去芙蓉園,反而向着前臺走去。

他跟着上前了幾步,就聽見朱骜挺着急的問,“剛剛打架那幾個人,跟在廖三少旁邊的那個男的是誰,就是那個二十多歲的穿着白襯衣西褲的男人。知道嗎?”

前臺是個不大的小姑娘,廖三少那麽高調,賀陽又長得那麽顯眼,她哪裏注意不到呢。只是賀陽的身份,她一個前臺哪裏能搞清楚,就搖搖頭挺遺憾的說,“對不起,我不知道。”

朱骜臉上就露出了有些失望的表情,他想了想又問,“那知道他們為什麽打起來嗎?”

朱骜原本就是個帥哥,剛剛那副失落的樣子挺讓人揪心的,那女孩心裏一動,瞧了瞧旁邊沒人注意,就小聲跟他說,“我聽了個大概,好像是廖大少爺帶着女伴來坐,廖三少爺帶着那位帥哥正好碰見了,廖三少爺不知道說了什麽,廖大少爺就想動手,結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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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到這兒的時候,身體還抖了抖,有些害怕的說,“一下子就跟瘋了似地,拿起桌子上的紅酒瓶,就砸到廖大少爺的頭上了,然後就扯着他打。服務員都吓壞了,想要報警,結果被廖三少的保镖圍住了,太可怕了。”

朱骜哪裏想得到,聽到的居然是這樣的版本,他謝了前臺就慢慢往前走,一時間對賀陽的身份有些拿捏不定起來了——那個三少看着就如此跋扈,賀陽為什麽會跟他在一起?瞧着他出來的模樣,似乎對廖三打人這種事一點都不驚訝,他們是什麽關系?很親近嗎?

十年歲月匆匆而過,有些事情即便當時再刻骨銘心,但經過那麽多年歲月的刻意洗禮,總是模糊了。這些年,朱骜一個人打拼,一個人過活,對于賀陽的執念,也漸漸減少,只是今天的猛一見,他才發現,即便明知道兩個人沒有半分可能,賀陽依舊能夠撩動他的情緒。

他頹然的靠在副駕駛的靠背上,雙手緊緊的交錯在一起,兩眼放空,卻想起了十年前的事兒。

就是賀陽走的那個月。

那幾乎是混亂的一個月,自從知道照片被貼出來後,他就無數次的給賀陽打電話,發短信,他甚至寧願被賀大海打破了頭,也要跑到朱家和吳文才家去找他,只希望在這種時候,賀陽知道自己會陪着他,他不是孤單的一個人。

少年的感情真摯單純,更何況,他對賀陽不僅是喜歡,還有愧疚的心思在其中,如何能不熱烈?可惜,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賀陽沒有給過他一次回應。

他用盡了一切方法聯系他,直到賀陽出游,直至賀陽離開,整整十二天時間,他給吳文才留了信,賣了最南城給他媽媽留了錢,連他養父那裏也得到了視頻,而他,什麽都沒有。

他是蒙的,他不知道自己犯了什麽錯,明明在照片貼出來之前,他們還是好好的。每天中午都會聚在小屋子裏抄筆記寫作業吃飯,他還經常給賀陽送趙麗珍做的飯,賀陽也時常發短信詢問他的行蹤。除了沒有農場那般親密的動作,他甚至以為,他們比原先更親近。

他理解不了賀陽的做法。他覺得自己被抛棄了。在賀陽走後的那一個個夜晚,他絕望的站在自己的窗口,看着對面樓房裏的燈一盞盞熄滅,最終,将他籠罩在黑暗裏。那是九月的天,明明最溫和的季節,他卻感到一陣陣的冷,透體的涼。

直到他忍不住,去見了吳文才。他迫切的想知道原因,他覺得自己從遇到賀陽開始,除了抱錯這一件事,不曾有任何對不起賀陽,可他為何要這樣不告而別。可吳文才只用一句話就點醒了他,他冷冷的站在那裏對他說,“抱錯不就是最大的原罪嗎?”

吳文才說,“你以為一點不要回答賀家就可以斷幹淨嗎?那我問你,出了事兒之後,韓金茹對賀陽大打出手張口辱罵,她對你有嗎?他不在乎錢,否則他也不會走,他在乎的是四個家長沒有一個人可以全心全意的愛他。朱骜,他一無所有而你卻富可敵國,你說你喜歡他,你從來沒想過他的感受吧?”

那是他真正的徹底的明白,他和賀陽是不可能在一起的,不為世俗的眼光,不為父母的阻攔,僅僅是一個意外的錯誤,就将他們劃開了巨大的鴻溝。抱錯不是他所能預料的,但是賀陽所受的卻是他造成的,無論他做什麽,都不能彌補。

人人都知道的真相,他卻在最後才明白,那種恍然心痛的感覺,他到現在還記憶猶新。他心疼賀陽當時所受的那些痛苦,可他又懷疑,賀陽走得那麽幹脆利落,對他沒有一絲留戀,是否曾經愛過他?年少的感情,就是全部的天空,他整夜整夜的不能入睡,想着過去的時光,一時确定一時否定,最終,在一日一日的消磨中,變得沉默頹廢。

賀大海罵過打過,最終怕是覺得他廢了,故态重生,又成了個大爺,修鞋攤不幹了,日日在家裏喝酒看電視唱小曲。趙麗珍承擔起家庭的重負,卻在一次工作中差點出工傷,他這才驚醒過來自己在幹什麽,也清醒過來,賀陽不是早已經做了決定了嗎?

想到這裏,朱骜揉揉自己的腦袋,他想,也許這才是最好的結局。十年前他就不應該去招惹賀陽,十年後,縱然他已經離開朱家十年,可顯然,他們的死局并沒有解開。他嘆口氣,初見賀陽的激動被他克制的壓制下去,決定有空将賀陽的事情透給朱成功,就這樣吧。

賀陽跟着廖魯川一回到廖家大宅,廖老爺子的茶杯就摔了過來,杯子和地磚接觸,發出清脆的啪的聲音,然後瓷片四濺。賀陽站在廖魯川身後幾步,倒是沒傷到,他卻瞧見,一片碎片擦着廖魯川的眉骨過去,在他臉上劃下了一道紅痕,這個瘋子,連動都沒動。

他的腳步壓根就沒有停留,徑直走到了廖老爺子對面,大刺裂的坐了下去,臉上的血跡擦都不擦,沖着廖老爺子說,“又生氣了?我發現你特別愛對我發火,我才剛進家門呢,老爺子。”

廖老爺子被氣的渾身都顫抖,指着他問,“你把你大哥怎麽樣了?你究竟是要做什麽,那是你親哥哥,一個爹一個媽生的,你難道要他去死才甘心嗎?”

廖魯川皺着眉頭,特別不理解的沖着他爸說,“怎麽會?我去之前就叫好急救車了,北城最好的私家醫院,最好的急救大夫,據說除非身體被轟的一聲轟成了碎片,只要有氣就能救回來。不用擔心,我哥沒事的。”

他說話的時候,是一種偏執而又認真的口氣,跟他做事狠辣的手段完全不搭,廖老爺子被氣的說不出話來,又不敢徹底激怒他,生怕他下次下手更狠,只能忍着怒氣跟他商量,“魯川,那是你哥哥,你有氣朝他撒爸爸不管你,可事情也過了這麽多年了,差不多就行了。”

廖魯川聽了這話,卻是突然一本正經起來,沖着他說,“爸爸,你跟我說沒用的,我是個瘋子你忘了,是你們把我送出去治療的。”他咧開嘴笑笑,臉上的血痕滑落下來,殷紅了半張臉,跟從地獄裏出來的一樣,他說,“瘋子怎麽能控制得住自己呢?”

廖老爺子頓時被他氣得火冒三丈,指着他你你你說了半天,卻也不知道該怎麽訓斥這個瘋子,只能罵一聲“滾!”

廖魯川倒是光棍,立刻站起來,拍拍屁股上樓了,還招呼了一聲賀陽,“吳江,跟我上來,給你看看我的寶貝們。”

賀陽就沖着廖老爺子笑笑,準備告辭——廖魯川回國先住的酒店,找人打聽好了他大哥的行蹤,找好了保镖和急救車,就殺去咖啡廳了,他雖然早已經不負責廖魯川的照料了,可畢竟是多年的朋友,生怕他控制不住自己下了狠手才跟着的。

如今廖魯川回家了,他自然要回去——他是為自己投資的胃部膠囊機器人的中華區推廣而來,身後還有一個團隊在忙活呢。

廖老爺子顯然知道賀陽的身份,他拍着胸口,對着賀陽說,“吳江是吧,這些年多虧你在魯川身邊勸着,不過還要勞煩你,多勸勸他,他這性子,別人說話也聽不進去。過幾天我過壽,你一定要過來。”

賀陽連忙應了,這才算從廖家大宅脫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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