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原野躺在沙發椅上,閉眼曬着太陽。手機在旁邊響了,他伸手摸了兩下摸過來,接通了用嗓子眼兒哼出個動靜就算出聲了。
電話裏人說:“出來,喝酒。”
原野眼睛都不睜,張嘴說:“不去。”
對面人又問:“那喝茶?”
原野還是閉着眼說:“不去。”
“怎麽着啊?”電話那邊的老圖問他,“大太陽天兒的跟家貓什麽窩啊?”
原野從側躺轉成平躺,聲音拖挺長,賴了吧唧地說:“懶。昨天剛回,累。”
對方笑着問他:“你不說我都忘了,錄完了?怎麽個情況?沒發生點什麽?”
原野懶得理他,皺着眉說:“你怎麽也這麽欠。”
老圖哈哈地樂了幾聲,跟他說:“行了別磨磨唧唧的,趕緊的,出來,喝酒吃肉。”
“位置發來。”原野說完就挂了電話。
他昨天的飛機飛回來的,本來打算就這麽在家躺一天。原野這人其實還是懶,這種懶也不是說他就不愛動,他要為了他喜歡的事兒多麻煩多累都不計較,珠穆朗瑪峰他都爬過。但要是他不那麽喜歡的事兒,去他不喜歡的地方,他渾身骨頭都是懶的。去錄那期節目加一塊兒才四天,他就覺得累得不行了,身體需要放松,大腦也需要休息。
椅子往陽臺一般,跟個貓似的眯盹兒,躺了小半天了。舒服,不過也的确有點餓了。
原野起來随便扯了套衣服換上,拿着手機就出門了。他特意沒開車,跟老圖吃飯就不可能不喝酒,這人就是個大酒罐子。
到了地方是家肉店,篩網烤肉,他到的時候老圖正坐小凳上拿釺子撥炭。這店沒有包間,一大片地扣着個大廠房,幾片牆隔了幾個區,估計晚上人多時候得挺吵。
“來了?”老圖擡頭看他,挺方的一張臉,下巴上留了胡子。
原野在背着人的這邊坐下,不過這會兒大下午的,本來也沒人。這小桌不大,一米見方,也矮,小桌小凳的胖子坐下估計都得有點窩得慌。屋裏裝修就是現在挺常見的磚牆泥地,很多人吃肉就是要吃那個煙熏火燎的環境。
原野點了根煙,煙盒和火機随手放地上:“又折騰個店?”
老圖撥弄完炭把鐵網扣上,問他:“怎麽樣啊這小店?”
原野說:“也就那樣。”
老圖又是哈哈一樂,都弄完了也點了根煙,說:“給小妹兒弄着玩兒的,随她去吧。”
原野探身從身後一個小桌上拿了個煙缸,放一邊,說老圖:“真有情調。”
原野和老圖認識挺多年,這人以前是一家茶樓的老板,原野總去他那兒喝茶,聊了幾次就熟了,原野到現在都沒記住這人到底叫什麽,反正就一直叫老圖,歲數得比原野大個十來歲。不知道這人以前是幹什麽的,現在就是覺得什麽感興趣了就折騰點什麽,茶樓飯館兒酒吧都有,有的掙錢有的賠,但賺不賺賠不賠的,這人像是也不怎麽在意。
原野先吃了點肉墊了墊肚子,然後才跟老圖喝酒。
他們倆喝酒基本沒喝過啤的,都是直接喝白的。原野酒量還行,但也沒到怎麽喝也不多那程度,喝多了也高,也醉。他願意和老圖喝酒,老圖這人說到底還是對原野脾氣,要不也交不成朋友。他身上有種灑脫勁兒,以前原野覺得他們倆是一種人。
活得肆意張狂,對世俗凡事不屑一顧。我做什麽都是因為我喜歡,不是因為我應該這麽做。
老圖拿着夾子在鐵網上翻肉,一大厚片剪成一塊一塊的,滋啦滋啦滴油。原野夾了塊吃了,然後說:“不養生。”
老圖哼着笑了聲:“什麽都養生就活不了了。”
這店老板不是老圖,是個二十多歲小姑娘。從外邊推門回來,看見原野,脫了外套蹦蹦跶跶走過來的,坐老圖旁邊,跟原野打了聲招呼。
原野跟她也熟,說了幾句話。
她問用不用她在這兒烤,老圖倒出手拍了拍她後背,說:“不用,我自己來,玩兒去吧。”
她笑着說:“那我真走了啊?可別回頭說我沒眼力見兒。”
老圖還是一臉的笑模樣:“不說你,去吧。”
她站起來跟原野說:“那我過去了野哥,你有事兒叫我?”
原野“嗯”了聲,沖她擺了下手。
她過去了之後原野問了句:“還不結婚?”
老圖沒答話,只是搖了搖頭。這人臉上從來都是挂着三分不着調的笑,別人也摸不透他心裏到底怎麽想。剛才那姑娘跟了老圖五六年了,二十來歲的時候就跟着他,老圖反正沒家沒孩子,也不結婚,也就一直這樣。小姑娘從二十到二十六,大學畢業都好幾年了,整天嘻嘻哈哈像是什麽都不想,過得也挺開心。
原野不太問別人這些事兒,他對別人的事兒也不感興趣,自己那點事兒擺弄明白就不錯了。
他沒再多問,和老圖邊瞎聊邊喝酒。
老圖給原野酒杯填滿,問他:“你這回去,見着那誰了?”
原野嘴上叼着煙,一只眼半眯着,說老圖:“我沒問你,你也別問我。”
“你問呗,我也不怕問。”老圖笑着說。
原野搖頭,嘴閉得很死。他不喜歡別人打聽他的事兒,尤其是感情方面。因為原野打從心裏覺得感情是個特別私密的東西,為什麽要跟別人說,說了多難受。說到底他還是認為這是兩個極親密的人之間才有的詞兒,倆人有了感情,那他們一定是最親近的。
原野一杯一杯地喝着酒,那不可能不多。他沒那麽海量,喝到後來頭也有點暈。
店裏人越來越多了,聲音也越來越雜,吵得原野腦子裏都有點亂。他一喝多了就控制不住思緒,那些忘了的沒忘了的舊片段會突然湧進他腦子裏,感覺腦容量都不夠了。
剛才人家問了他不說,現在人家沒問,嘴又閉不上了。
原野胳膊搭在膝蓋上,兩只手随意地垂在那兒,頭也低着。過會兒他突然開口說:“那節目裏有倆小孩兒。”
老圖眼皮一擡,看了看他:“讓你們帶孩子?”
“屁。”頭頂的黃色燈泡映在原野眼睛裏,使他的眼裏看起來也帶了抹悠遠沉郁的光,他就着那個姿勢,用手撸了把頭頂,低聲說了句:“……他們真年輕 。”
“二十出頭,最好的時候。”原野又說。
老圖沒再說話,坐對面吃吃肉喝喝酒,不出聲聽原野說。
“這個歲數最他媽勇敢了,”原野“嗤”一聲笑了,“我他媽也勇敢過,誰還沒個天不怕地不怕的年月。”
“你現在怕了?”老圖挑眉問。
原野點了頭,之後又點了點,說:“怕……怎麽不怕。”
那天原野和老圖喝完酒,天都黑了。原野打了個車回家,連澡都沒洗,趴床上就睡了。心裏不舒服的時候,喝酒是很痛快的,這也是他今天會出門的原因。酒有時候煩,有時候也真是個好東西。有些情緒平時發洩不出來,有些東西不借着酒勁兒也不會放任自己胡思亂想。
原野喝酒的時候話到底還是沒說全。
但是也不想再說了,有的話和別人說不着。
這一覺睡得很沉,昏天暗地的。半夜被尿憋醒,原野皺着眉去放了個水。睡了半宿酒也醒差不多了,衣服都脫光,沖了個澡。熱水從頭頂澆下來,劃過他的眼睛和耳朵,再順着鎖骨和肩膀流下去。
以前他最喜歡趁方紹一洗澡的時候耍個流氓,因為水從方紹一緊實的肌肉上劃過去的樣子實在是太他媽性感。方紹一身材是極好的,現在偶爾微博上提起男星身材還會有人甩他的照片出來。粉絲每次甩照片的時候都說要舔屏。
以前原野曾經咬着方紹一的鎖骨,挑着眼從下往上看着方紹一,故意笑出一副極放蕩的樣子,說:“她們舔屏,我舔你。”
方紹一就掐着他的下巴,讓他別騷。
原野這人就壓根兒不知道害羞是什麽情緒,沒有過。倆爺們兒做起那事兒來最沒有節操,想什麽說什麽,想怎麽來就怎麽來。原野從來不會扭扭捏捏放不開,倆男人搞不就是圖個爽。
原野靠在淋浴間的牆上,看着玻璃反光照出來的自己。他看着玻璃上自己的臉,和自己對視了半晌,然後看了看他的上半身,他沒有方紹一那麽結實,因為他不用拍電影,也不用注意形體,方紹一有時候拍戲都得帶着跟組健身教練,得維持最好的狀态。原野從上往下順着看下去,長長地吐了口氣。
硬了。怎麽整。
酒精讓他的腦子太亂了,洗個澡想的都是那些事兒。這樣的,那樣的,這樣那樣的方紹一。穿着的,光着的……
原野閉上眼睛,腦子裏突然閃過兩個人第一次做那事兒的時候。方紹一當時一口咬住原野的鼻子,然後又很溫柔地親了親。原野催他,問你能不能快點,我爆炸了。方紹一當時不搭理他的催促,還挑着眉說,那你炸一個我看看。
原野側過頭罵了一聲。
眼前晃過太多片段,十幾年的資源庫,可以供他随意抓取。一張張畫面迅速閃過,最後定格在一個沒有太陽的午後。
方紹一眼睛紅得吓人,問他:“你是不是想好了。”
原野沒點頭,但是眨了下眼睛,默認了。
方紹一當時用力閉了閉眼,他一把扯下脖子上拴着的戒指,朝他扔了過來。
原野下意識伸手去接,只将将碰到細鏈最後的尾巴,那個素環從他指縫間漏了下去,摔在地上只有很輕的一個細微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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