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嗯?”

方紹一接電話這一聲着實勾人,低沉的聲線這麽輕輕吊着尾音,誰聽了都挺撩的。

原野的聲音從電話裏傳過來,電話那邊聽着很安靜,他叫了聲:“一哥?”

方紹一又應了聲,問他:“怎麽?”

吉小濤特別有眼力見兒,掀起方紹一衣服往他肩膀上貼了片膏藥,又在他衣服外面貼了個暖寶焐着,都貼完之後沖方紹一比了比手勢就回自己房間睡覺了。

原野清了清嗓子,說:“沒事兒,問問你最近怎麽樣。”

他們倆已經太久沒打過電話了,像現在這樣隔着電話說點簡單的對話,有種熟悉的親密感。但又因為中間隔的這一年多,那種熟悉和親密因而也帶上了一些恍惚。燈是暖的,方紹一心裏是軟的。他的聲音從話筒裏傳過去是讓人心動的低沉平緩:“我還好。”

他扯了個枕頭倚在身後靠着床頭,聽見原野在電話裏問他:“你們那邊現在挺冷吧?肩膀還行?”

“嗯,沒事兒。”方紹一說。

原野打這個電話還真就沒別的事,就是看吉小濤發的照片看得心裏堵,揪着鬧心那就幹脆打個電話問問。問完這個倆人就沒什麽話說,太久沒打過電話了,都忘了打電話能說點什麽,或者其實只是不知道他們現在的身份應該聊點什麽。

短暫的相互沉默之後是方紹一先開了口,問他:“在幹什麽?”

溫和的語調,甚至說得上溫柔了。原野在電話那頭下意識用手指刮了刮手機,說:“我寫點東西。”

方紹一又問他:“寫的什麽?”

原野說:“還是以前那個,我一直沒怎麽寫,最近心裏挺靜的,我撿起來寫寫。”

方紹一“嗯”了聲,之後兩個人都沒說話,很長一段時間電話裏都只有彼此的呼吸,後來還有原野敲鍵盤的聲音。竟然也沒有人說要挂斷,方紹一一直用手舉着電話,原野那邊是歪頭用肩膀夾着,不知道放着要幹什麽,好像就是都忘了要提挂斷的事,也好像就只是單純地聽聽對方呼吸的聲音。

過了挺久,原野放輕了聲音問:“睡了?”

方紹一應他:“沒有。”

原野一下子笑了,說:“我還以為你睡着了,幾點了你不睡,明天你不拍戲了?”

方紹一閉着眼睛,喉結輕微滾動一下,也笑了,說了句:“沒舍得睡。”

原野敲鍵盤的聲音驟然停了,聽筒裏又是一片沉悶的安靜。後來原野清了清嗓子,叫了聲:“哥。”

“嗯?”

一聲打火機的輕響,原野點了顆煙,吐出了第一口煙。他一只手伸過去拿着手機,蹲在椅子上,突然說:“……對不起啊。”

方紹一原本閉着的眼睛睜開了,他問:“為什麽道歉?”

可能是今晚的氣氛太好了,方紹一太溫柔了,原野突然就很想這麽說一句。很莫名的沖動,想說也就說了,沒攔着那點沖動。原野又抽了口煙,之後說:“為什麽啊……我也不知道,為很多事兒吧。”

按方紹一的性格他這麽說了就不會再繼續問,但今天他卻追問了一句:“比如呢?”

原野蹲在那裏,低低地笑了,笑聲傳過來是一個帶着年齡磨砺出來的男人嗓音:“比如那天的那場亂七八糟吧,我嘴欠了。”

那事兒發生之後他們倆之間還是有點尴尬的,原野現在這麽說出來了也就沒什麽了,方紹一說:“不怨你,我的事。”

“哎算了,”原野往前探身彈了彈煙灰,說,“睡都睡了說這幹嘛呢,咱倆都挺沒節操的。”

今天的原野實在太溫和了,甚至都不像現在的他,是軟的,沒有刺的。身上沒有那些堅硬的殼,軟乎乎的。

原野說:“你睡吧,早點休息。注意身體,不年輕了,一哥。”

方紹一答他:“好。”

原野笑了笑,輕聲說:“那我挂了?”

方紹一也笑了,笑聲通過聽筒傳過去,有點暖:“挂吧。”

今晚這個電話來得很意外,對雙方來說都是意外。原野是看了照片之後腦子一抽打的電話,方紹一是因為他的這個電話态度放軟,原野又因為方紹一的态度而主動又低了頭。一個電話讓兩個人心平氣和說了會兒話,沒有針鋒相對也沒冷嘲熱諷,電話結束之後心裏也都是溫熱的。

第二天一早吉小濤推門進來,方紹一還在睡。吉小濤一巴掌拍開燈:“起了哥。”

方紹一皺了皺眉,坐了起來,說:“知道了。”

吉小濤去給他拿衣服,八卦之魂沒忍住燒了起來,一邊遞衣服一邊問:“昨晚野哥打電話說什麽啊?”

方紹一看他一眼,穿上褲子,去了洗手間,“說你最近怎麽這麽欠。”

“……”吉小濤心說你這心情看着是不錯啊,一早上起來挺有活力呢。

戲還得慢慢磨,方紹一那一身妝一道都省不了,光着身子先把身上露出來的血肉貼上去,套上戲服還得接着弄。戲裏他有一只眼睛是瞎的,那只眼睛很難化,電影不像電視劇什麽都可以糊弄,電影處處雕琢處處仔細,要的就是那份細致。

最後一場戲是場大悲戲,不管主角最後是生是死,這都是一個國破山河哀的結局。這場戲不拍完,方紹一的情緒就始終得是沉的,得把自己浸在那種絕望裏。到了劇組化妝的過程也是他沉澱的過程,基本上妝一上完方紹一就已經不是他自己了,上了妝就進了戲,出了化妝間他就是戲裏那個半瞎浪子。

他的戲就不用再講了,這場戲磨到現在問題不在于對手戲的兩位演員,在于每個環節之間各種可控的配合和不可控的突發狀況。

耿靳維來的時候方紹一正在導演身邊看監視器回放,剛才走了一條,沒能過。爆破效果不理想,城牆沒炸開,方紹一指着鏡頭裏他身後的一個年輕演員,說:“小玮表情不對,我話沒說完就在哭。”

那個年輕演員在後面說:“眼睛進東西了,一個小石頭崩進去了,我想着還是堅持一下。”

方紹一跟他說:“下次這種情況可以喊卡,爆破還沒動作就沒什麽,別硬挺,傷着眼睛。”

“好的紹一哥。”對方連連點頭。

吉小濤在身後叫方紹一:“哥,耿哥來了。”

方紹一回頭,耿靳維帶着一個小孩走過來,和導演握了握手,笑着稱呼“辛導”,和他打招呼。

導演笑着指了指他:“大忙人啊?”

“哪兒的話。”耿靳維把身邊男生往前帶了一下,跟導演說:“我剛簽的小孩,欠磨煉。”

男生看着條件很好,身材比例很像樣,白白淨淨一張臉,很有質感。他沖導演恭恭敬敬說了聲“導演好”,然後又沖着方紹一點了點頭,說“紹一哥好”。導演笑了笑,誇了句:“不錯,以後有機會扔我這兒磨一磨。”

男生抿着唇禮貌地說:“謝謝導演。”

耿靳維其實不是特意來劇組探班的,他是去了趟廣東,回去順便到劇組這兒停了一天。跟導演打過招呼之後耿靳維和方紹一說話,下巴指了指站在一邊的男生,說:“我之前跟你說過的,叫過來給你看一眼。”

方紹一只有一只眼睛能用,另外一只還糊着,他往那邊看了眼,點點頭說:“條件不錯,別的我這麽也看不出來,這些事你定就行了。”

耿靳維說:“蔣導的戲我想讓你把他帶着,沒演過戲,你帶帶他。”

方紹一“嗯”了聲:“你問問那邊還有沒有空角色吧,和他們商量一下。”

耿靳維現在四十多,常年白襯衫和西裝褲子,現在天冷外面罩着大衣,冷硬的一張臉看着挺兇的,有距離。但他身份擺在這兒,這些年在圈裏也挺有地位,身邊來來往往的人見過面的也都得過來打聲招呼。

說完新簽的小孩,耿靳維點了根煙,把方紹一往一邊扯了一下,跟他說:“還有你的事,我跟你說一聲,你心裏得有個數。”

方紹一看他:“我什麽事?”

耿靳維反問:“你什麽事兒還問我呢?”

方紹一挑眉:“離婚?”

“嗯,有人找我。”耿靳維點了點頭,“要錢。”

方紹一問:“誰?”

“一個剛起的小公司,都是小號,影響力不太大。要不就敲一筆,敲不出來就拿你這事兒燒一把。”耿靳維說。

方紹一問他:“你怎麽說?”

“我沒搭理。”耿靳維叼着煙,看了眼方紹一,說,“你那事兒瞞不住,消息從哪兒走出去的不知道,但現在人活着本來也他媽沒有隐私。全知道了也就沒什麽壓不壓,沒有意義。說不準哪天就得炸,爆料都不止一家。”

方紹一沒說話,低着頭沉默,之後說:“壓不住,随他去吧。”

耿靳維皺着眉說:“你那事兒就他媽是懸我頭上一把刀,我不躲好了落下來咱們都得砍。公關那邊我都打好招呼了,應急方案都備着,回頭我發你看看。不過這事兒不急,都穩着呢,短期爆不出來,至少節目播完之前肯定不會,再說吧。”

方紹一點頭:“沒人出軌也沒負面新聞,離就離了,別人湊個熱鬧兩天半就過去了,不會有大事。差不多就行,影響不着什麽,好聚好散的事別弄成誰對不起誰,你知道我意思。”

耿靳維笑了,側過頭罵了聲,說:“別坑原野?繞這麽大個圈子。”

方紹一于是又重複一次,說:“嗯,他一個圈外人,不懂那些,別坑他。”

方紹一身上還是那副破敗大俠的妝容,臉上沒什麽表情,一直是淡淡的,這事兒在他嘴裏說得雲淡風輕的,說來說去其實也就一個重點——正常走公關,別坑原野。

耿靳維笑了笑,說他:“還真是個大俠,玩什麽俠骨柔情那一套,純粹就他媽閑的。”

方紹一也笑了,沒再多說。

耿靳維那天下午就沒走,他還有事兒得跟方紹一說,下午就帶着新簽的那個男孩在片場看方紹一演戲。男孩叫楊斯然,看着顯小,其實都二十五了。耿靳維和他說:“好好和他學演戲,他像你這麽大的時候都是韋華綁定的男演員了。”

楊斯然點頭,道:“好的,耿總。”

吉小濤跑過來,笑嘻嘻跟耿靳維說話:“耿哥好啊。”

“我好他媽什麽好,我讓你回來幫我帶帶人你就跟我裝聽不見。”耿靳維罵他兩句。

“我帶不了別人,我哥離不開我。”吉小濤說起這話來也不覺得難為情,“我哥歲數大了,換人吃不消。”

吉小濤在這邊和耿靳維說着話,那邊化妝助理跑過來叫他:“濤哥,有人送東西等你簽收。”

“什麽啊?”吉小濤回頭跟耿靳維比了個手勢,邊問邊往回走。

——那天下了戲之後,耿靳維就看着方紹一兩邊一左一右烤着兩片電暖氣,閉眼坐椅子上等人卸妝,排場大得很。吉小濤說都是他野哥讓人送的。

耿靳維看了會兒,“嗤”地一聲笑了,轉頭出去抽了根煙。

真他媽會玩兒,也不知道這是玩兒誰呢。

簡直都他媽有毛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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