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精靈與魔瘾

埃文感覺并不好……很不好。

魔法氣息讓他的瞳孔略微收縮,沉浸在一種特殊的感受當中。

一股熟悉的幹渴感正從他的胸膛中緩緩生出……這感覺毫無來由,并且難以緩解,開始不斷地灼燒他的理智。

埃文勉強點亮屋內的油燈,疲憊地坐回床沿,繼而取出被藏在白色襯衣中的銀白十字架,從自己脖子上摘下後,輕輕貼放在自己額頭上。

——冷靜點,這沒有什麽,魔瘾不會持續很久……

血精靈從喉中發出一聲漫長的、顫抖的嘆息,盡量壓制着自己體內的躁動,将桌上一碗冷水一飲而盡,将十字架含在嘴中。

他甚至将床邊的鳳凰雙刃放到了床下,然後抽出布條将自己的右手捆縛在床頭,接着便取出長靴中的匕首,摸索到自己右手的動脈後,咬牙豎着劃了長長一道。

失血帶來的寒冷和疲憊很快壓抑住他的欲望,然而那種深入靈魂的空虛依然使他輕輕發顫,就着被綁着的右手,他靜靜倚在床邊,繼而低下了頭。

……血精靈呵……

【魔法、能量,我的人民……沉迷其中,不能自拔。然而他們的支柱随着太陽之井的覆滅一同煙消雲散……】

……

銀火輕輕推開門,他向內招了招手。

半透明的魔靈歡快地從人型的形狀回複了本來樣貌,接着收回了僞造出的呼吸聲,繞着自己的主人旋轉了一圈後,隐沒在空氣當中。

銀火輕輕吐氣,将門靜靜帶上後,取下了自己的鬥篷。

正在這時,他嗅到了空氣中的血腥味,不由地眼神微微一凝,小心地走到屏風後,便聽到聖騎士壓抑的、顫抖的呼吸聲。

“埃文·帕拉丁?”

銀火當機立斷,果斷将屏風踹倒後,拔出自己的短劍,極快地觀察屋內情景,繼而驚愕地發現只有埃文正半坐半靠在床邊,綁縛在床上的右手鮮血淋漓。

粘稠的血液已經順着他的手肘緩緩滴落到地上,埃文卻仿佛毫無覺察,低頭不斷喘息着,額頭的冷汗将他的額發濕透後幾乎遮掩住他的雙眼。

“怎麽回事?”

銀火眉頭一皺,将短劍插回腰帶上,半跪下身觀察埃文的狀态。他捏住埃文的下巴,将他低垂的頭擡起來一些,接着猝不及防地看見了埃文的雙眼——

那雙翡翠綠的眼睛,在這片黑暗當中正熠熠發光,這瞳孔收縮得幾乎只餘一道細線,而翡翠色瞳仁中仿佛帶着深沉的暗影。

“離開這裏……不管你是獵魔人還是……”埃文用這雙眼睛直視着銀火,用沙啞的嗓音模糊地說道,“……法師,都給我走開!”

銀火的瞳孔驟然一縮。

銀火站起身來,低頭看着埃文。

埃文的喉中發出低沉的聲音,口中含着的白銀十字架在他濕潤的唇舌間若隐若現。他再次低下頭,右手被高高綁起的姿勢讓他看起來像是被困的野獸,他的脊背甚至起伏出正在極度緊繃的弧度,而他的話語也與白日裏溫和、正直、慈悲而強大的形象相去甚遠。

“你……使用過成瘾性藥物?”銀火緊皺着眉說道,“不,聖騎士不至于抵抗不了對付凡人的藥物……告訴我你正因為什麽而産生戒斷症狀?”

“法師……”血精靈艱難地擠出模糊的字眼,“離我……遠點。”

銀火在他面前站了片刻,終于邁開了步伐。

在他離開一些距離後,埃文發出了一聲漫長的喟嘆——那幾乎像是呻吟聲。

銀火将被自己踢倒的木質屏風重新扶起,回頭看了埃文一眼,推門走了出去。

然而過不多時,銀火又走了回來。

他一言不發,半跪到埃文面前,擦拭了一下他右手上的血跡,用剛翻找到的繃帶替埃文将傷口牢牢紮緊,便準備在沉默中再次離開。

血精靈的胸膛緩緩地起伏,深深地嗅到近在咫尺的……法師的氣息,他轉頭看着銀火的動作,低沉地說道:“魔法、能量……”

銀火一怔,忽然見到地上躺着一枚銀色十字架——埃文已将它吐了出來,當銀火再次看向他的面容時,陡然間被血精靈快逾閃電的左手拽住了衣領。

……埃文伸手牢牢攥住了他的領口,用幾乎轉變為墨綠色的雙眼緊緊盯着他:“法師,有一種症狀……叫做……【魔瘾】。”

銀火微微睜大雙眼,這一剎那仿佛就連呼吸都被這道視線所攫取。

這雙眼睛,瑰麗而強大,神秘又深不可測……

他如同被海妖捕獲沉入水底的人,只能在這瀕死的絕望預感中動彈不得。

血精靈輕啓雙唇,吐出呢喃般的話語:“我不需要你替我療傷,法師……我要你的血,你的身軀,你的精神……全部給我。”

……

夜晚的寂靜與黑暗被逐漸升起的朝陽一掃而空。

溫熱的陽光逐漸從天際線掃蕩到這座小鎮上時,年輕的修士挨個地敲了敲房間門,友善地提醒道:“兄弟姐妹們,現在是晨禱的時間。”

當他來到昨天兩位新住客的房門前時,似乎嗅到了一絲不同尋常的氣味,于是擔心地問道:“帕拉丁閣下,銀火先生,你們在裏面嗎?”

起初并沒有人答話,當修士再次詢問并準備闖入進去時,才陡然聽見埃文的聲音說道:“是的,塞西斯,我們……還好。我的朋友有些不适,很抱歉我們只能缺席晨禱了。”

修士聽見聖騎士的聲音後松了一口氣,說道:“銀火先生還好嗎?我們有免費提供的聖水和繃帶,如果他身體不适的話……”

“不,謝謝,我只需要靜養。”銀火疲倦的聲音接着響起。

修士從他的話中聽出了自己并不被歡迎的信息,便摸了摸鼻子,從善如流地走開了。

此時的屋內,正有些尴尬。

埃文坐在床邊,有些慶幸剛才修士的來到,讓他們得以結束寂靜而窘迫的漫長對視。

銀火從他的床上坐了起來,用掌心貼着額頭,看起來像是頭疼欲裂的樣子。

埃文斟酌了一下,說道:“昨天晚上……我很抱歉。”

銀火聞言微微一頓,看着埃文已恢複正常的雙眼中顯而易見的心虛和愧怍,沉默了很久才說道:“繼續解釋。我在聽。”

埃文眼神閃爍,窘迫不已地把視線從他身上移開,深吸了一口氣後說道:“如你所見,我患有……一種成瘾症狀,并非是對毒品、藥物成瘾,而是對……魔法能量。”

銀火睜着一雙黑眼圈極為濃重的眼睛:“我已經知道了。而且還體會到了你的渴求……有多強烈。”

“咳咳……咳!”聖騎士極為尴尬地咳嗽了起來。

他咳得險些嗆到自己,好半晌後才想起轉移話題,繼續說道,“我是一名‘辛多雷’精靈,常被人類稱作血精靈。”

“……恕我冒昧,”銀火淡淡插話道,“或者是我愚昧,我從沒有聽說過精靈族系當中有‘辛多雷’這一支。”

埃文靜了一會兒,低聲說道:“我……是卡蘭多唯一的血精靈。”

埃文的眼神越過半開的窗戶,有些迷茫地停留在遠處灰白色的牆檐上,仿佛沉浸在了極為遙遠的回憶當中。

那是多久之前……多少年之前了?

他和他的戰友們,首次踏上這片陸地時;在他們還懵懂無知,不明白自己為什麽陡然改了面貌、身份……甚至種族,而站在了這個屬于劍與魔法的傳奇大陸上時;當他們以職業者的身份開始了以往無從想象的、充滿血腥的征伐探索之路時……

是從什麽時候開始,逐漸淡忘了自己的來歷?

是因為漫長的歲月,還是與故鄉截然不同的風土和住民,亦或是自身記憶的模糊和感情的消退嗎?

甚至因為身份的需要,埃文逐漸不再使用自己的本名,也已經習慣被稱呼“聖騎士閣下,帕拉丁閣下,團長大人,血精靈”。……他現在确實是血精靈,但從前不是。

埃文知道,無論怎麽教,卡蘭多的人是很難發出自己原本姓名的音節的;這一點正如無論他怎麽解釋,世人對他種族的認知,始終只會是“精靈”,而不是“人類”。

這種與整個世界都有的,無法調和的矛盾,最後的辦法只能是妥協。

埃文猛地從遙遠的回憶中驚醒過來。

他無奈地嘆息一聲,繼續說道:“血精靈也曾經是高等精靈的一支,只是在漫長的變遷當中分離了出來。可能因為數量太少,所以人類的典籍很少記載。我和我的族人曾經依靠魔法力量生存和壯大,為此建造了一座太陽之井從中汲取所需的能量。但後來太陽之井被毀,血精靈一夜之間失去了取之不盡的能量供給,因此産生了魔瘾。魔瘾實際上……只是一種精神依賴。”

“你剛才說……血精靈只剩下你一個。”銀火說道。

埃文搖頭道:“說‘剩下’……也并不是這樣。但卡蘭多确實只有我一名血精靈,而且,如你所見,同樣在承受魔瘾的折磨。”

兩人對視了片刻,銀火若有所思。

埃文已經很久沒有向人解釋過自己的血精靈身份,抿了抿唇後欲言又止,最後只是默默走出了屋外。

他去向修士讨要來了一些小食——早餐被教會認為是打破齋戒的東西,只能在暗地裏解釋和求情。

當埃文端着面包和清水回到房間裏的時候,就看見銀火坐在床邊一動不動地看着自己。

“我還以為,”他說,“你把我榨幹之後,就拍拍屁股走了。”

埃文:“……”

作者有話要說: 埃文:(喘息、喘息)

銀火:等等!我馬上奶你一口!

埃文:奶你個頭啊!你是法師啊!身為一個男法師你用什麽來奶啊!

銀火:(默默脫衣服)

PS:“奶”就是“治療”的意思,網游裏的俗稱。

PS2:對了,魔瘾聽名字可怕,其實就是一群揮霍慣了的孩子突然破産了,精神上各種崩潰……那種症狀=L= 實際上嗜好魔法對身體沒有傷害,也沒有生理成瘾性,這一點千萬不要類比毒、瘾、煙瘾……

埃文是更倒黴的孩子,本身是正常人類,奈何穿成個血精靈。既然享受着種族自帶天賦,當然也得承受種族自帶病症。

PS3:我果然還是走不出補♂魔這種紳士的愛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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