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 岩石上坐着的傻子

兩人趕在大部隊完全撤離之前就準備出發。

臨行時,考伯特作了短暫的告別和祝福,并将一枚徽章交到埃文的手裏,說道:“這枚徽章是我從軍隊中退伍後得到的東西,雖然只是斥候大隊的隊長,但至少能作為我的信物——我想請求你一件事,那些漁村裏有我的兩三名士兵還沒有回來,也許是出了什麽意外,或者被困住了……如果你遇到他們的話,告訴他們,我們在莫阿城。”

埃文鄭重地接過這枚徽章,允諾道:“如果我遇到這些士兵,我會将他們帶回來的。”

考伯特身後是數百名平民和衛兵,長長的隊伍已經從路口開始出發,他們絡繹路過正在作別的三人,許多人目送着他們。

他們有些牽着馱馬,載着幾乎所有的財産;有些則已經一無所有,領着自己的家人;受傷的士兵被安排躺在推車或牛背上,雖然互不相識,但人們正在竭力彼此照顧。

去往莫阿城的路有三天兩夜那麽久,誰也說不清這支堪稱難民的隊伍會遇上什麽。

“我會竭盡所能,為他們安排食宿……奧爾特男爵也在城中,可能會提供幫助。中詛咒的人已經昏迷了很多,我只能盡量提供幫助——一切希望還落在你們的肩上。埃文,銀火,一路順風。”考伯特說完,親自将缰繩遞到埃文手裏。

埃文和修伊特披着修士的披風,各自翻身上馬,最後看了一眼這支隊伍。

經過的人們一一向他們致敬。

當道路上吹起風來時,他們能從揚起的黑色灰燼中嗅到這片土地上遭受過的災難。

踏過這些灰燼,他們必須繼續前行。

埃文與修伊特騎行離開埃姆登小鎮,沿着後者訂下的路徑一路前行,在半夜時分找到了無名小漁村的外圍。

這座漁村已經被毀了,其中沒有絲毫人煙,居民們親手搭建起來的漁屋被大批饑腸辘辘的狐蝠和其他野獸輕易撞破,幾間僅剩的完好屋子中也被搬空了全部食物。

兩匹馬在村口被勒令急停,兩人扯着缰繩,在原地停下。

馬在這片土地上有些不安地來回踩動前蹄,修伊特伸手輕輕拂過馬鬃,立刻就令它安靜了下來,接着說道:“我們找一個地方應付一晚,天色太暗了,現在不可能下海。”

埃文銳利的雙眼掃視過這片地方,尋找有幸存者的蛛絲馬跡,然而這裏被野獸破壞過多次,他最終沒有找到蹤跡,便點頭說道:“你準備你的法術吧。我去看看這裏還剩下什麽船只,等我回來守夜,你休息一晚,明天天亮我們即刻出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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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分頭行動,埃文騎馬在沙灘上奔行過,看到幾只孤零零的漁船被系在簡陋的碼頭上,便很快掉頭回去。

他路過一塊熟悉的巨岩時不經意間看了一眼,意外地發現了一個人影。

那塊巨石伫立在海邊極為醒目,血精靈的眼睛清晰地看見旁邊正有一個高大的人影正在緩緩移動。

是那個智力不太正常的人。

他仍然裹着一堆布料,慢慢爬到那巨石上,就坐了下去,再次開始一動不動地看着海。

埃文三次看到他,他都在這樣看海。

在這樣的情況下,他居然又回來了這裏,這不由得使聖騎士感到有些蹊跷,立刻便牽着馬走到那塊巨石旁邊。

看海的傻子仰頭看了埃文一會兒,用他古怪的口音問道:“你是法師嗎?”

“我不是。”埃文再次答道,“我曾經在這裏見過你。你叫什麽名字,為什麽一直守在這裏?”

男人愣了一會兒,沉默地看着埃文,就當後者以為他不打算回答時,他卻忽然像是想了起來:“我叫‘高山’。”

“高山”?這不像一個名字,更像是一種綽號。這個男人至少有兩米高,膚色黝黑,神情木讷,倒确實能夠匹配這個綽號。

“好吧,高山,我是埃文·帕拉丁。你在這裏是否見到過別的幸存者?”埃文立刻問道。

高山點了點頭,卻一言不發。

埃文不得不再次詢問他:“這些幸存者在哪裏?”

高山就直愣愣擡起手,指了指西北邊的一個方向。

當他擡起手動作時,埃文聽見他布條狀的衣服裏響起了略有些沉悶的碰撞聲——像是很多瑣碎的銅制品碰在一起。

埃文本想詢問高山一番,但想到眼前這個人的智力恐怕不适合複雜的交談,便審視他的身上——高山身上并沒有傷口,也沒有明顯打鬥的痕跡。埃文略放下心來,說道:“你在這裏等我,我去看看其他人的情況。”

埃文策馬一路沿着高山指着的方向前行,沒多久便發現了一處洞穴,洞穴入口處被簡單處理過,但只能粗糙地瞞過一些視力不太好的野獸。

血精靈扒開洞口僞裝用的藤蔓和枝葉,接着便見到兩具屍體——

兩具緊緊攙扶在一起的衛兵的屍體。他們已經死去超過半天,仍僵硬地矗在原地,臉上的表情已經不太能辨清。

他們牢牢堵住了洞口,一具屍體将長劍插在棱縫中,就這樣支撐着,就像仍守衛着這洞穴裏的人一樣。

埃文試着掰開他的手指,然而他僵硬無比,不願意讓開出路。

埃文深吸一口氣,低聲道:“謝謝你們,我來尋找裏面是否有幸存者……”

他看到衛兵的屍體上仍挂着窄小的銅牌——那是巡邏衛兵的身份标識,在他們死後唯一會回收并送到家人手裏的東西。

埃文将兩枚銅牌摘了下來,收入懷裏。

“誰……誰在外面?”

這時,埃文聽見裏面傳來人類的聲音,當即回應道:“我是埃文·帕拉丁,來這裏尋找幸存者。你們有多少人?還能夠行動嗎?”

“聖騎士閣下!”裏面立刻沸騰一般響起了人的呼喊聲,大約有七八個漁民正躲在裏面。

聽到埃文在外面,立刻有人湧到洞口——埃文在外面無論如何都掰不開的兩具衛兵屍體,被裏面輕輕一推,立刻就無聲無息地栽倒下去。

漁民們不知在這裏躲了多久,在夜色中等到埃文的面容,幾乎熱淚盈眶,絡繹不絕的聲音将埃文包圍,後者幾乎聽不清任何一個人說了什麽。

等他們鎮靜一些,埃文陡然看見最末尾處艱難地挪動着一個人的影子。

蘿絲和提姆的父親康納,他的腿傷本該逐漸痊愈,但現在似乎更嚴重了一些,靠着一根樹枝緩慢地挪動在人群最後,仰頭看着埃文。

他的眼裏都是淚水,第一句話就問道:“蘿絲呢?提姆呢?”

埃文低低嘆息,說道:“提姆中了詛咒,我們正在想辦法。其他一切……都在好轉。”

康納一言不發,疲憊地靠在洞壁上,緩緩地嘆了一口氣,接着便劇烈地咳嗽了起來。

埃文點清了人數,這裏包括康納有八人,全都是漁民。

埃文抽空去看巨石上坐着的那個傻子,這一次不管他怎麽說,高山就是不肯跟他走,固執地坐在巨石上看着海,連看都不打算看埃文一眼。

聖騎士無奈領着幸存者回到村裏,見到村中唯一亮起的一處篝火,竟然坐着兩個人。

修伊特和塞西斯坐在篝火旁邊,氣氛看起來有些沉凝。

埃文不明就裏,安慰幸存者暫且休息後,就走出來坐在篝火旁與他們一同守夜。

“塞西斯,你怎麽在這裏?”埃文問道。

修士聞言回道:“我……你們出發後不久我才做了決定。帕拉丁閣下,我跟着他們回莫阿城的作用不大,我覺得也許這裏更需要我……這些幸存者需要我,你們也需要一個牧師,閣下,如果要應對一名邪惡的法師,你們會需要神術的幫助的。”

埃文不由地看了修伊特一眼,即使他知道修士口中“邪惡的法師”是指造成這一切的罪魁禍首灰袍格雷——而不是修伊特。

修伊特無動于衷地撥弄了一下篝火:“修士先生,你管好這些漁民就可以了。明天一早我和埃文獨自出發。”

“但是……”

塞西斯說到一半,修伊特毫不留情地打斷了他,冷冷道:“不要以為這是在玩什麽小孩子把戲。修士先生,你的‘治療輕傷’之類的神術毫無用途,你跟着我們去面對一名大奧術師根本就是送死,不但送死而且很容易就做了拖油瓶,明白嗎?”

他犀利的言辭毫無疑問傷害到了自告奉勇的修士,塞西斯幾次想要說什麽,最後還是咽了回去:“我明白了,銀火先生,我……先去看看幸存者們。”

塞西斯走回身後的房中,埃文看着他的背影,不由嘆了口氣:“何必對他這樣苛責,修伊特,他也不過十七歲。”

“你對他太寬容了,埃文,這樣會助長他的不自量力,如果給他留下一丁點希望,他就會想辦法湊過來……然後輕易喪命。”修伊特淡淡說道。

埃文聽出他并沒有動怒,只不過是用一些手段來吓走年輕的修士……也許本意便是保護塞西斯遠離危險。

聖騎士無奈地搖了搖頭,心裏莫名想道:這隊伍真難拉扯……法師隐姓埋名不能暴露身份,德魯伊逼着牧師道歉不然不肯出山,牧師比小孩還倔強……

想着想着,埃文又嘆了口氣。

他開始懷念起他親愛的戰友們了,他們經過那麽多年的磨合,實際上還是會有些小打小鬧……然而即便是小打小鬧,現在竟也成為了值得懷念的往事。

幽幽長夜,篝火噼啪輕響的聲音單調得令人困乏。

埃文聽到屋內傳來修士的禱告聲,家破人亡的漁民們的恸哭聲逐漸停下了。

斷續還是會有痛苦的聲音傳來。

而身邊的修伊特從袖子中取出了一枚葉片,放在嘴邊悠悠吹了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埃文:這隊伍我帶不動!一個兩個都是大爺!

修伊特:我有解決辦法。

埃文:你想說,我們兩個人刷,不帶他們玩了?

修伊特:……所以我喜歡和聰明人說話。

埃文:……因為省口水?

修伊特: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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