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我雖然喝醉了
法師先生并沒有将自己的勝利笑容維持多久。
很快他就開始感到頭疼了。
……埃文喝醉了。
是的。
一口,精靈特釀的,度數極低的,果酒。
聖騎士喝完這一口後,坐着休息了一會兒,慢慢露出溫柔的笑容,然後他的臉上就開始泛出紅暈。
修伊特不由地多看了他兩眼。
先前埃文也曾被圍追堵截,也曾被贊美得天花亂墜,甚至也曾因為嗜魔瘾症而落入窘迫的境地過……但他并沒有臉紅,一次也沒有。這會讓法師有時有一種感覺,似乎埃文有一種能力,那就是不論內心如何,表面上總能保持有鎮定和從容,最多只會顯露出一絲窘迫神色。
而這樣的埃文現在竟然因為一口酒,就開始臉紅了。
修伊特吃驚得險些要開始擔心了,低聲地問他道:“你還好吧?難道你是對酒精過敏?”
埃文搖了搖頭,同樣低聲回複道:“不,我只是……體質如此。我還沒有醉,只是……嗯,這個生理反應,我是無法控制的。”
修伊特看着埃文的眼睛,直看了好半晌,終于确認他确實是清醒的。
埃文又道:“不過……再過一會兒,萬一這個酒有後勁的話,可能就不太妙了。我……我們該走了。”
修伊特:“……”你真是不中用。
埃文幾乎從宴會中落荒而逃,與修伊特勉強推拒完了無數人的盛情邀請後,一連幾次拐進小巷當中,才算是得到了片刻安靜。
埃文終于得以松一口氣,将自己的領口扯開。此時他的臉上已經一片紅暈,似乎翡翠色的雙眼也亮了許多。
修伊特又看了他兩眼,說道:“你……需要攙扶嗎?”他說完,又把拐杖默默遞了過去。
埃文好笑道:“不需要,尊的,我還是可以走路的。”
兩人默默走了一會兒,埃文的步伐有些淩亂。
隔了一會兒,修伊特又說道:“你還認得路嗎?”
“我真的還……還清醒着,我可以思考,也克意……可以正常回憶和對話。”埃文哭笑不得地說道,“你要出什麽題考考我嗎?一……一杯酒而已,它麻痹的只……有小腦,我的大腦并沒有受到影響……好嗎?”
修伊特狐疑地盯了他一會兒,若有所思地慢他半步行走,看着埃文腳步有力,步履輕快,意氣風發地在小巷裏走s形曲線。
兩人好不容易回了住處,埃文東拉西扯,就是解不開自己的禮服,反倒是将領口扯得亂七八糟。
修伊特看了他好一會兒,埃文尴尬道:“你知道,小腦……控制人的動作……呃。”
聖騎士簡直笨手笨腳,好不容易把自己的腰帶給解開。法師終于看不下去,順手幫他将外套都脫了。
埃文松了口氣,向後躺倒在床鋪上,認真地說道:“就這樣吧,我有點……暈。晚安,修伊特。”
過了一會兒,埃文才又意識到什麽,忙兩條腿互相蹬,把靴子給脫了。
修伊特難得看見行動敏捷的精靈如此手腳笨拙的樣子,忍住好笑地又觀察了他一會兒,終于把燈給熄了,說道:“好吧,晚安。”
燈光滅了,屋內一片靜谧的夜色,窗棱處投進來一道狹窄的月光,剛剛好落在埃文的下半邊臉上。
精靈的一小部分面容被照得纖毫畢現,能看見唇邊細小的絨毛。他雖然壽命久得令人難以想象,外表卻始終是一個極有魅力的年輕人,在他胸膛裏跳躍的那顆心髒,也滾燙又炙熱,仿佛被正義和熱情所澆灌過。
埃文确實有些醉了,喉嚨有些發幹,又扯了扯領口。此時他聽出修伊特仍沒有離開屋子,但他不太願意睜開眼睛,只是帶着一些倦意地閉目躺着。
修伊特走了回來。
他将膝蓋支在床沿,好方便自己俯下身,接着探手過去,幫忙将埃文的第一和第二個內襯的扣子解開。
不知為何,埃文仍沒有睜開眼睛,卻感覺到對方的視線落在自己的眼皮上。
夜色靜谧而又悠然,修伊特繼續俯身下來,擋住了那片照在埃文唇上的月光。
法師輕輕以嘴唇碰了碰埃文的嘴唇,又試着分開他的唇瓣……只是溫和的觸碰着。
這個吻的結束也如同開始一樣輕柔。
當他離開的時候,埃文有些發癢,他嘴角微微翹起,睜開眼後忍俊不禁地笑道:“所以我明明告訴過你……我雖然喝醉了,但意識還很清醒。”
“我知道。”修伊特低聲說,“我也是。”
……
次日晨,埃文醒來時有些恍惚。一小杯果酒并沒有令他宿醉,不過埃文仍有些迷茫地坐了好一會兒,想道:昨晚上……是真的發生過什麽吧?
隔了好一會兒,埃文确信了昨夜那個軟綿綿的吻是真實存在過的。
埃文于是又坐了一會兒,腦子裏亂七八糟地想道:怎麽這麽純情……那個死毒舌法師是從來沒用過舌頭接吻嗎,好純情的感覺……天,說起來我是不是比他大了一萬多歲,我是勾引了一個這麽年輕的人類嗎啊啊啊……
啊啊啊啊,一團亂麻。
埃文苦惱地揪着自己的碎發,接着想道:親完就跑,是害羞麽!不不不會吧,這太詭異了……修伊特還會害羞?
埃文使勁搖了搖頭,拍了拍自己的臉頰,最終還是從床上掙紮着下來,洗漱,披上外套,走出門去。
一推開門,埃文險些以為自己昨夜是睡在了內城的生活區。
門外煥然一新,全然沒有過去外城的雜亂肮髒,不僅是石頭鋪出的大路被人清掃幹淨,連房屋都似乎重新修葺過。一夜之間,這裏混亂不堪的居住環境仿佛被什麽神奇的力量整頓過,差別大得令人難以置信。
埃文順着街道向前走去,見到埃姆登的難民正排着隊;他走到最前方時,發現他們是在排隊領取早餐和衣物。
每個人看見埃文時,都含着崇敬地向他打招呼,正在施粥和分發衣物的兩名修士向他欠身行禮:“早安,帕拉丁閣下,希望我們沒有打擾到您。”
埃文搖了搖頭,笑着向他們道早安。
修士也給他遞來一碗粥,向他示意配菜可以在旁邊領取。埃文看着手中的碗,這粥潔白又粘稠,味道很好——他一飲而盡,向修士道謝。
埃文知道,這些東西是昨夜宴會時,貴族和主教們向他保證過的救濟,而且全部是以捐贈的名義,不要求回報。只是誰都知道,他們真正想要的是黎明聖者的另眼相看。
一個人的地位和名望的差別,有時可以影響許多人的命運。
他走出這條巷子,看見門前絡繹不絕,停着很多馬車,仆人們紛紛在前面等着,遞上一封邀請函。
埃文忙一錯身,躲了回去,他知道自己在這種時候露臉的話會遇到什麽。
過了一會兒,修伊特從門口走了過來,順手将埃文一道拎走,說道:“你在這裏做什麽?”
他語氣非常自然,依然是埃文熟悉的那個冷淡模樣;埃文也便自然地回道:“到處看看而已。有什麽我需要知道的事?”
修伊特便随口說道:“有消息說聖城監察長雨果已經回去了,你可能會想要見他一面。一個叫凱爾·斯賓塞的主教來口信說,安的審判結果可能是關押兩年,具體關押地點還有待商榷,不過修女身份是一定會被剝奪的……”
兩人說到一半,忽然看見眼前走過去一個超級大塊頭——
那個二米二的高地人傻子“高山”頭上頂着一個鳥窩,身上被綁着七八個鐵鍋,腰上綁着根繩子,繩子拴着兩張木板,活像是用鐵鍋做的怪胎機器人。
兩三個小男孩踩在那木板上,大呼小叫道:“走咯!我的火焰巨龍無敵號!哦!”後面還跟着一串熊孩子,一溜長隊地跟着。
高山身體往前傾,費力地扯着木板到處走,在兩人面前路過。
埃文:“……”
修伊特:“……”
直過了一會兒,埃文才反應過來,忙道:“等等,等一下!”
高山停下來,後面的男孩有些畏懼埃文,一個兩個都躲在高山後面。
“誰讓你們這麽做的?”埃文哭笑不得地将高山身上的鐵鍋解下來,教育他們道,“不要欺負老實人,知道嗎?”
男孩們都小雞啄米地點頭。
高山傻乎乎站在原地,看着埃文把自己身上的鐵鍋都拿下來,過了一會兒,眼睛裏濕潤了。
高山委屈道:“還……還給我!”
埃文:“……”
高山從他手裏又把鐵鍋搶回來,珍惜地貼回自己身上,綁好,粗聲粗氣道:“我是……超級無敵火焰巨龍水晶要塞泰坦號!”
“噢!!!”
男孩們瞬間又歡呼起來了,一人爬到高山背上,幾人又踩回木板上,繼續被高山拖着,熱熱鬧鬧地一長溜,很快又跑走了。
這簡直是吃力不讨好,埃文哭笑不得,手上還留着一個鐵鍋也不知道能往哪放,走回到修伊特旁邊。
法師雙手攏在袖子裏面,眼裏帶着笑意,嘴上帶着嫌棄地說道:“還拿着做什麽,你想上去玩?”
埃文笑道:“沒什麽,我一個做長輩的,帶回來給你玩。”
修伊特:“……”
頭一次成功把這死毒舌給堵了回去,埃文嘴角一翹,得意地笑了起來。
他們在街道上漫無目的地走了一會兒,孩子們熱鬧地跑了兩個來回,高山居然在其中混得有模有樣,玩得十分和諧。
見過這些孩子陷入苦難中時絕望又無助的眼神後,看見他們的調皮和他們的快樂,就像看見枯死的古木上又生出了新芽。
埃文心想:一切都值得。真是太好了。
一場由巫妖引起的災難,時至今日,才終于消弭下去;無辜的人民們離開了他們的家園,來到新的城市,也終于将迎接新的生活。
這世上再沒有什麽,比拼盡全力地力挽狂瀾後又大醉一場,更令人暢快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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