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陣營

夙沙不錯見引起了慕枕流的興趣,更加興奮地接下去道:“他雖然有個很了不得老婆,但是外面還養着一個更加了不得的情人。”

慕枕流想不出比長生子師侄女更了不起得的人是什麽人:“誰?”

夙沙不錯笑眯眯地說:“青蘅郡主。”

慕枕流怔住了,結結實實地怔住了。因為這個答案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在他的設想中,答案可能是與霍決有關的人,與賀孤峰有關的人,甚至與方橫斜有關的人,卻怎麽都想不到居然是一位郡主,而且還是一位被判了流放的郡主!

夙沙不錯見他的臉色微變,笑道:“你現在是不是覺得,這位俞大人比你的那位高大人要有意思的多?”

慕枕流道:“你如何得知他與青蘅郡主的關系?”

夙沙不錯道:“我若是想知道,自然就能知道。”

慕枕流在這一刻想了許多。青蘅公主的來歷,俞東海的立場,京中各大派系的糾葛,他想到了方橫斜,想到了瞿康雲,也想到了沈正和。

但是當夙沙不錯問他在想什麽的時候,他腦海中靈光一閃,想到的卻是:“你是方橫斜的人?”

夙沙不錯目光閃了閃,低下頭,輕笑着嘆了口氣,從懷裏取出一塊拇指大小的印章,輕輕地放在桌上。

一刻鐘不到的時間裏,慕枕流已經吃驚了太多次,可是看到這枚印章的時候,忍不住又吃了一驚。

“你是……”

“我是。”

兩人同時沉默下來。

夙沙不錯是什麽人?

慕枕流當然猜過,而且猜過很多次,很多種可能,唯獨沒想過他背後的人是沈正和,自己的恩師。

他接過印章,手指在刻印上細細地撫摸。

這枚私章沈正和用了數十年,慕枕流見過很多次,很是熟悉,入手的一剎那,他就能斷定,這枚私章是真的。可章是真的,不等于人也一定是真的。

夙沙不錯在情報方面的神通廣大,慕枕流記憶猶新。對他來說,取一枚沈正和的貼身私章或許并不是一件太難的事。

夙沙不錯看慕枕流的臉色就知道他在想什麽,又從懷裏掏出一封信來,在慕枕流面前揚了揚。

慕枕流伸手接過,緩緩地展開:

舉直措枉。

“舉直措枉,還政清明。”

“漱石,相信我,我不會重蹈覆轍。”

臨行前,沈正和擲地有聲的保證猶在耳邊,這四個字對慕枕流來說,不僅是相認的憑據,也是沈正和與他的共同目标。

夙沙不錯見慕枕流手指在紙上來回摸索,仰頭喝起酒來。

慕枕流慢慢地閉上眼睛,将這四個在在腦海,心裏各走了七八遍,才睜開眼睛道:“你來做什麽?”

夙沙不錯吞下最後一口酒,擦了擦嘴角酒漬:“我不是說過了嗎?”

慕枕流皺了皺眉。

夙沙不錯将酒壇子往桌上一放,撈了一把花生,一顆顆地送入口中:“高邈。”

慕枕流捏着紙條的手微微發緊。既然夙沙不錯是恩師派來的,那麽他的話,就不得不重新審視。

夙沙不錯道:“相爺早就知道,西南會成必争之地,所以兩年前就打發我來此監察各方動向。到如今,終于派上了用場。”

“你抓我是為了……”

“接近你。”夙沙不錯啄了口自己的手指,“相爺說你……冷靜自持,溫文有禮,卻很少與人坦誠相交。為了接近你,我只好另辟蹊徑。”

慕枕流道:“你認為這個方法不錯?”

夙沙不錯壓低聲音,直勾勾地看着他道:“至少,為了看我葫蘆裏賣的什麽藥,你允許我留在你的身邊。”

慕枕流道:“你若是一開始就拿出印信,我自然信你。”

夙沙不錯道:“以普通同僚的身份信我?我卻不願呢。”說着,舌尖在雙唇間慢慢地滑過,縱是男子,也勾人。

慕枕流的目光在他唇齒間倉促地掃過,望着窗外順着屋檐一條條往下淌的水珠子,定了定神道:“雨快停了。”

夙沙不錯掃了一眼,懶洋洋地說:“更大的暴風雨還在後頭。”

雨後的街道,清新、清爽、清涼。

慕枕流與夙沙不錯肩并肩,慢悠悠地往回走。

同樣的人,同樣的路,卻是不同于往常的心境。

慕枕流慢慢地整理着思緒,時不時地用眼角餘光掃旁邊一眼。

夙沙不錯以捕捉他的眼神為樂,每當慕枕流看過來,他立刻回望過去,等對方縮回去,自己也馬上收回,等待下次。

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看了一路,直到官邸門口。

慕枕流入門的腳步微微一頓,道:“飯後,我們談談。”

夙沙不錯笑了一聲,扭頭就跑進了廚房。

慕枕流和夙沙不錯都不甚在意瑣事,兩菜一湯一樣吃得津津有味。

飯後,夙沙不錯特意泡了一壺茶,擺在房間裏,等慕枕流進來時,殷勤地斟了兩杯。

慕枕流神色頗為意外。

夙沙不錯道:“我雖然不愛喝茶,身邊卻有一個喜歡飲茶的人,耳濡目染,也略懂門道。你嘗嘗看,我泡得如何?”

慕枕流端起來,輕啜了一口:“哪裏來的茶葉?”

夙沙不錯道:“廚房裏拿的。”

慕枕流笑了笑。

夙沙不錯恍然道:“茶葉不好?”

“我記得胡嫂說過,想要做茶葉蛋。”

慕枕流雖是答非所問,卻是一語中的。

夙沙不錯提着茶壺就走。

慕枕流呆呆地握着杯子,看着他快步出門,又快步回來,将手裏的茶壺往桌上一放。

慕枕流掀開壺蓋,茶香弱不可聞,顯是換了一壺清水。

“你……”

夙沙不錯道:“熱的。”

慕枕流道:“你與恩師如何相識?”

夙沙不錯一口飲盡了杯中茶,單手把玩空杯:“他招募,我應征。”

慕枕流道:“你為何投奔于恩師門下?”

夙沙不錯道:“我缺錢,他賞錢。”

慕枕流道:“據我所知,這兩年瞿副相也在招募能人異士。兩年前,瞿副相的形勢遠勝恩師。”

夙沙不錯面色一寒,道:“道不同不相為謀。”這次,他不等慕枕流發問,主動解釋道,“堎中瞿家雖是當地的名門望族,卻是出了名的貪猥無厭,薄情寡義。當地有一首童謠,就是專門諷刺他們的。‘瞿家蟲,蛀堎中。飛一夜,萬家空。’更可笑的是,瞿家人不以為恥,反以為榮。”

慕枕流目瞪口呆。方橫斜入朝之前,瞿康雲是沈正和的最大政敵,他身為沈正和身邊第一幕僚之子,自然聽過很多關于瞿康雲的消息,也知道他出身堎中望族,卻從未想過瞿家的本來面目竟是如此。

夙沙不錯道:“你知道也不足為奇。出了堎中,瞿家都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

慕枕流想起當時年幼,父親一心敦促他讀書,自是不會将朝中這些腌臜事說與他聽。

“但是恩師……”他遲疑道。

夙沙不錯笑道:“那些年,相爺一系結黨營私,沒少做貪贓枉法的事。若非如此,以他三朝元老的地位,也不會被方橫斜拉下來。不過,雖然他為了權勢,對下屬縱容包庇,卻律己甚嚴,待人還算公道,平日裏克勤克儉,在這官場上,已屬難得。我看中的,就是他良心未泯。”

他對沈正和評頭論足,毫不客氣,慕枕流竟半點不生氣。

“恩師當年陷泥潭太深,身不由己,如今,已然大徹大悟。”

他說完,見夙沙不錯對着自己笑,不由摸了摸臉:“你笑什麽?”

夙沙不錯道:“我這樣說你的恩師,你不生氣?”

慕枕流平靜道:“你說的是實話,我為何要生氣。我若要生氣,也生氣你先前隐瞞不報。”

夙沙不錯道:“你不能怪我。相爺讓我試探你與高邈的情誼,我随口一試探,卻試探出了個非同尋常的結果,自然更要小心謹慎了。”

慕枕流臉色微白:“你,試探?”

夙沙不錯調侃道:“當然。黃小姐樣貌人品樣樣不差,你卻死活不願意娶她,自然是有了心上人。可是照相爺的話說,這些年來,你不是埋頭苦讀,就是外出交友,哪裏有機會結實女子。我便随口說了個人試探一下,不成想,竟然中了。不然你以為我有多麽神通廣大?”

他的話太過巧合,叫人難以置信,可一時之間,又反駁不出。

慕枕流按着眉頭。

夙沙不錯道:“你不信我?”

慕枕流道:“這些暫且擱置一旁。眼下,只說平波城。”言下之意,是将高邈的事擱置在後了。

夙沙不錯伸了伸胳膊:“你說。”

慕枕流正色道:“局丞等人中飽私囊非一朝一夕之事,俞東海現在發難,一定有所圖謀。他們若無私怨,便是為了軍器局。”

夙沙不錯道:“他們并無私怨。”

慕枕流道:“那你可知道,他為何針對軍器局?”

夙沙不錯道:“可能……與金屋藏嬌的那位郡主有關?”

慕枕流皺了皺眉。

夙沙不錯道:“說起來,那位郡主與方橫斜也算有點淵源。”

慕枕流道:“有何淵源?”

夙沙不錯道:“你可知,方橫斜為何閉門謝客?”

慕枕流道:“因為南疆王霍決進攻皇城?”

夙沙不錯搖頭:“霍決上京,只是耀武揚威,不傷根本。當時的方橫斜也算處理得當,還不至于讓皇上對他徹底厭棄。”

慕枕流回想起赴任前,沈正和與幕僚的竊竊私語,心中一驚:“難道……傳聞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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