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碎裂

玻璃渣預警

在陳年不死心的連番轟炸下,耿桓最後還是去了公司。

處理完突發狀況和一堆瑣碎事物,時間已過了十二點。

耿桓從車庫走出來,夜空宛如潑了墨的深海,只有幾盞灰悠悠的路燈還亮着。

按照程葉川以前的習慣,這個時間應該早睡下了。他輕手輕腳地打開門,進屋卻瞧見燈還亮着,心裏有些詫異。

暖黃的光從吊頂灑下,順着光線望去,耿桓發現沙發後有一團小小的身影。

勻長低淺的呼吸聲緩緩傳來,如同一雙溫軟的手,輕柔的包裹住耿桓整顆心髒。

他不自覺放輕了腳步,一點點挪了過去。

沙發不寬,程葉川側身睡在上面。身上蓋了一層薄薄的毯子,好像沒意識到有人回來,依然安靜的蜷縮在邊緣。

他半跪下來,身影剛好蓋在程葉川溫沉的睡顏上。

和之前生病不同,程葉川這次睡得很安穩。睫毛乖順的垂蓋在眼簾上,嘴巴無意間微張出一條縫隙,手指放松地搭在薄毯邊。

這個人平日總是很怕他。

不管是以前還是現在,就算他們整日相處在一起,程葉川眼底依然有藏不住的警惕與隔閡。

只有眼下他安穩的入睡時,才會完全放下防備,耿桓很想摸摸他的臉,卻又怕把他驚醒,半晌才拔出自己的凝望,準備把他抱回卧室裏。

他屏着氣俯下身,動作放的很輕,誰知手掌剛托住那纖瘦的後背,耳邊的呼吸聲瞬時急了起來。

程葉川睡得正迷糊,半夢半醒間,看到耿桓突然出現在眼前,對着自己舉起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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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猛然被驚到,大腦還未完全反應過來,已經本能的把胳膊護在胸前,縮着身子向後退去。

耿桓在原地沒有動,但程葉川能感覺到他的動作一僵,看他的眸光愈發黑沉。

程葉川心裏一下慌了起來,可身後被完全擋住,沒有別的退路,只能死死揪住毛毯,垂頭看着地面上的身影。

耿桓看着蜷成一團顫抖的程葉川,心裏像是灌進了一股苦水。

“我不碰你。”

耿桓沉默良久後開口,才發現連嘴巴裏都是苦的。

他直起身子,沉鈍的向後退了兩步,問:“這麽晚了,你病還沒好,為什麽睡在這兒。”

程葉川極為小心地看了耿桓一眼,見他沒有下一步動作,喘息終于沒那麽急促。

“我…”程葉川的聲音在抖,他在心裏斟酌了半天,生怕說錯一個字惹到耿桓,“你沒說…”

“說什麽?”耿桓壓着嗓子問。

程葉川悶了半天,埋着頭回答:“你沒說…我可以上床睡…”

耿桓聞言先是沉默了幾秒,覺得鼻腔有些發癢,緊接着笑出了一陣極低的氣聲。

原來他不在的這些天,程葉川每夜就是縮在這個破地方,蓋着一層破毯子,把自己凍到發燒又胃疼。

因為在程葉川心裏,他就是這麽一個人。

他擡頭看向天花板,狠吸了一口氣,不管程葉川還顫簌着,直接把他打橫了抱在懷裏,徑直走向卧室。

耿桓喘着粗氣,單腳踹開門,一把将他丢在了床上,然後用力拽開自己的領帶,把西服直接甩到了地上。

程葉川忍住沒呼出聲,用胳膊撐住床沿,才勉強沒完全癱軟下去。

他手指骨節攥的發白,好似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認命似的閉上了眼睛。

已經到了這一步,掙紮又有什麽意義。

那些碎了一地的尊嚴,早就因為沾滿了誤會和愧疚,再也拼不回去了。

耿桓只是想給他發抖的身體蓋好被子,想看他放下防備安靜的睡在身邊。

程葉川卻緊閉着眼眸,眼周暈開一圈遮擋不住的濕紅,連睫毛都在抖,只有身體一動不動的僵在原地。

“程葉川,你就這麽讨厭我嗎?”耿桓問。

程葉川沒有回答。

耿桓擡手抹了一下眼睛,說:“你擺出這個樣子,是認定了我一定會對你做什麽。”

耿桓自嘲的呵了口氣。

反正在程葉川心裏,他早已經被判定了結局。

他就是程葉川痛苦和恐懼的源泉,是他記恨逃避了這麽多年,寧願死也要遠離的存在。

還有什麽好解釋的呢。

耿桓關上房燈,黑暗中,程葉川的身體格外冰涼,蹭着他的皮膚過去,耿桓感覺自己也墜入了冰窖。

他沉默地拽住被角,想給程葉川把被子蓋得結實一點。剛轉過身,雙手還未碰到身旁的人,突然聽到程葉川說:

“能不能…讓我自己來…”

耿桓手霎時頓在空中。

眼前一片漆黑,但他能感覺到,程葉川在壓着抽泣,一點點脫掉自己的衣服。

“程葉川,你到底把我當成什麽了。”

暗夜蓋住了兩人的眼淚,只聽見耿桓沙啞的聲音:“你又把你自己當成什麽了。”

那一夜,兩個人都沒睡着。

他們倆明明睡在一張床上,裹着同樣溫度氣味的被子,距離近的轉身就能擁住對方,卻仿佛隔了一道無形的屏障,永遠無法再靠近一步。

大概跟他待在一起便需要耗盡全部的力氣,在天微亮之前,他聽見程葉川的呼吸終于逐漸安沉了下來。

他用胳膊肘撐在床側,輕輕掀開被子一角,先把腳落到了地上,才慢慢把身子離開床,沒發出一點聲音。

地板冰涼的觸感直接傳到腳心,耿桓光着腳走到窗邊,拉上了之前特意換的遮光窗簾。

程葉川縮在床沿的最邊緣,看起來随時都會掉下去。即使在夢裏,他依然保持着最防備的姿勢,把膝蓋蜷到小腹邊,手指捏着褲縫的一角。

他側臉陷在枕窩裏,只露出一小半清弱的輪廓,好像只要耿桓一個不留神,眼前的人就會悄無聲息的散去。

耿桓最一開始曾想過,如果能再次遇見程葉川,就算擁有不了完整的他,哪怕把他敲碎了,也要将他身體的每一塊碎片都釘在自己身邊。

但他沒想到,自己用了四年才找到的人,只是比從前更乖順了。他變得不會反抗,不懂生氣,連着那份他曾經最讨厭的倔強,一同埋在了過去。

讓他再也找不回來了。

耿桓無聲地望了他良久,然後閉上眼,像在心底做了什麽決定,慢慢的轉過身去。

他動作很輕,但轉身的瞬間,袖口無意劃過了床頭的水杯,還沒來得及用手扶住,玻璃便四分五裂的炸開在地面。

碎裂聲仿佛一根刺針從耳朵插入大腦,程葉川平靜的身體先是猛然一抖,然後垂直坐了起來。

他呆愣了三秒,盯着滿地的碎片,無邊的驚恐順着眼底一點點侵入了神經。

耿桓立刻發現了他的不對勁,光腳跨過滿地的碎片,一把摟住他的肩膀,“只是碎了一個玻璃杯,你別害怕。”

程葉川的神志迅速被恐懼侵襲,眼神沒有焦距的四處散開,耳邊也聽不見任何聲音,胸口像是塞進了一塊膨脹的墜石,尖利的擠壓着心髒。

他想同以往那般捶打自己,把自己叫醒。但刺痛來的過于猛烈,他的手甚至沒有力氣擡起,瀕死的窒息感已經穿透了身體。

“小川!”慌亂中耿桓換了稱呼,雙手捧起他的臉,“你別怕,你看着我,只是碎了一個杯子,我不是故意的。”

不管耿桓如何解釋,程葉川的臉色只是變得愈發青灰。

他嘴巴無力的張開,越是想努力呼吸,嗓間卻仿佛被一只大手更狠的勒住,幾乎要把他的脖子掐斷。

他被無邊的恐懼包圍,完全感受不到自己已經半跪在了地上,全靠耿桓的懷抱撐着才沒有直接暈倒,不知過了多久,虛晃的聲音才穿過耳膜,把他的意識拉了回來:

“你別吓我!小川…程葉川!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

耿桓沒發現自己的聲音在抖,他胸前被程葉川的冷汗和淚水浸濕了一大塊,膝蓋和腳心不知何時都被劃破了口子。

他急的雙眼赤紅,一遍遍喚着程葉川的名字,不停拍着他的後背,終于聽見懷裏的人發出了一點聲音:

“我…”程葉川說出一個字,要連着喘上半天,“沒事了…”

“你別說話,我現在就帶你去醫院。”

耿桓不管周圍人的側目,抱着程葉川一路沖到了心內科室,帶着他做了大大小小一堆檢查。

“你把我放下來好不好………”程葉川靠在他懷裏,聲音還是有氣無力的。

耿桓聽不見似的,一直到所有的檢查都完成了,才抱着他坐下:“現在還難受嗎?胸口還疼不疼?”

程葉川剛想回答,突然又覺得眼前有點暈,只能搖了搖頭。

耿桓看着他虛弱的樣子,眼睛一酸,長咽了一口氣,把下巴輕輕抵在了程葉川的額頭上。

剛才的畫面還纏繞在他眼前,他從沒見過程葉川如此痛苦的樣子,全身冰涼一片,嘴唇和臉蛋蒼白成一種顏色,只有艱難壓抑的低喘能證明他還活着。

他看見程葉川即使失去了意識,也一直痛苦的捂住自己胸口,脖子疼得崩成一條直線,連額邊的青筋都暴了出來。

那一瞬間,他覺得自己的胸骨也被敲碎了。

“不是第一次出現這種問題了吧。”醫生手裏拿着片子,一邊戴着眼鏡看,一邊問程葉川。

程葉川點點頭,嗯了一聲。

“你發作時除了心髒痛,呼吸不暢,平時還有沒有什麽不适,”醫生頓了下,“不止心髒的問題,還有什麽其他狀況都可以和我說一說。”

“…睡不太好…”程葉川答得很慢,“睡不好的時候會頭疼…”

程葉川感到耿桓握住自己的手一緊,還帶着一絲冷汗,連忙轉頭看向耿桓。

耿桓看着他:“你別管我,繼續說。”

程葉川垂着頭,“沒有固定的時間和原因,我也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會突然很難受,但平時又好像沒什麽問題…”

“大概有好幾年了…一開始只是短暫的心慌一下,有點悶,後來會慢慢的喘不過氣,很疼…”

耿桓聽兩人斷斷續續說了很久,像看到了這四年間的零星碎片,每一塊都刺的他心底發痛。

最後,醫生叫住他:“是這樣的,通過一系列檢查可以看出來,病人的各項器官沒有任何病理性問題。”

“我這邊給你的建議是,帶他去看下精神科吧。”

寫這章寫的很崩潰

一口氣卡在嗓子裏咽不下去又喘不上來

嗚嗚嗚都好慘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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