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其罪當誅 (1)
軒皇緊緊的抿着唇, 因為煉丹而渾濁的雙眸輕輕閉了閉,再睜開時已然是呈現出三分清明:“宣安平郡王。”
太監低垂着頭,恭敬的領了命。
待到太監一走, 馮歲歲便望向惠貴妃, 一雙眼睛緊緊的盯着她, 悲聲問道:“娘娘可願小女解惑?那死去的宮女為何要将小女打暈?”
惠貴妃沒想到她這般執着, 竟然又重新提起這個話題, 她輕咳兩聲, 聲音中有些冷意:“妾身卻也不知, 且不說妹妹所言真假, 那宮女已然死了,妾身如何撬開一個死人的嘴,令她口吐真言?”
說到最後四個字時, 她的語氣微微加重,似乎是在有意提醒軒皇,不管是太子還是門口的宮女, 都已經是死人, 死人開不了口,他們這些人便無從得知此女所言是否真假。
惠貴妃方才見她面色篤定之時,眼珠一轉, 腦海中一閃而過一個驚人的猜測。自從上次的上元節小宴之時, 安平郡王便對馮歲歲表現出非同常人的感情, 按照傳聞中冷血的安平郡王, 根本不會對她退婚之事插嘴多言。
說不準, 馮歲歲與安平郡王早已私定了終身,所以她今日才敢如此篤定軒皇就算請來安平郡王,他也會為她的謊言自圓其說。
軒皇似乎對于兩人的言論很是不耐, 怒聲呵斥道:“婦人休要因此小事争論!”
馮歲歲明白,軒皇實在訓她們不知好歹了,太子身死此殿,她們卻因一宮女之死争論不休。
惠貴妃知曉軒皇的脾氣,悻悻的閉上了嘴,再也不敢提殿外那宮女之死了。
馮歲歲心中一笑,她再三提起此事,便是為了讓軒皇惱怒,若是她閉口不談宮女之死,惠貴妃等到東方嶺來後發現陷害不成,便可在此上大做文章。所以她反其道而行之,故意出言相激,使得軒皇出口訓斥。
而如今,惠貴妃就算污蔑不成她,也不敢再提起宮女之死惹得軒皇不快。
軒皇見殿中寂靜如雞,粗喘兩口氣望向仵作,詢問道:“可驗出死因?”
仵作顫顫巍巍的跪在地上,聲音有些結巴道:“太子殿下,他,他是縱情過量......”
後面的話,仵作不敢再繼續說,但殿內的衆人皆已經聽懂。
不光是惠貴妃,就連馮歲歲都是一怔,雖說她沒有看清楚太子是怎麽死的,但定然不可能是縱情而死,畢竟太子是在東方嶺出手後才死的。
軒皇掌心重重的拍在了桌上,面如鐵色,神色已經是山雨欲來的模樣,他陰沉沉的看向仵作:“你且看仔細些,到底是因何而亡?!”
仵作被軒皇一喝,身子早已經不受控制的顫抖如篩:“是。”
仵作抹了抹額頭上的冷汗,腳一哆嗦竟是踩了空,他怕軒皇怪罪,連忙連滾帶爬的移了過去。
見仵作再次掀開白布,馮歲歲用眼睛偷偷的瞄了過去。
見到白布下的太子,她才明白仵作為何會如此說。
太子身上并無傷口,仵作就連頭發絲都扒開一一檢查過,也沒有發現致命的傷痕,而太子慘白無血色的臉上,眸子雖緊緊閉着,嘴角卻還帶着極為歡愉猙獰的笑容。
仵作又掀開白布的下半部分,小心翼翼的将太子的腿腳又檢查了一遍,這才欲哭無淚的爬了上前,重重的在地上磕了一頭:“陛下,太子身體并無致命傷痕,且面帶愉悅,不似被人謀殺。然,太子身體上,尚遺有縱情後留下的元陽之物......”
軒皇吸了口氣,重重的吐了出去,不住的搖着頭:“混賬!混賬!”
馮歲歲微微松了口氣,這可太好了,若是驗出如此結果,她倒是好脫身了!
若是惠貴妃再強行将此事往她身上污蔑,她只需讓宮中的嬷嬷驗上一驗她是否清白之身,此事便與她再無幹系。
惠貴妃身子一顫,朝後退了一退,她以為太子是被馮歲歲打殺死的,誰知仵作竟然驗出如此結果......
她心頭一震,顧不得失落,心中又是一陣盤算。
只怕此事之後,馮歲歲再也不會信任與她,她豈不是白白錯失了殺了她的機會?
且馮歲歲聰慧多謀,定然将前後之事一串聯,便能得出結論,只怕馮歲歲往後會挾私報複......不光如此,馮歲歲有知曉過去未來之術,對她是一極大的威脅,馮歲歲若不死,便永遠是她前進方向的擋路石,她心中實在難安!
就在她思慮萬千之時,殿外傳來太監的通報聲。
“安平郡王到!”
軒皇眸子閃爍幾下,大手一揮,便命仵作将白布掩上了太子的面。
此時還未洗清馮歲歲身上的罪名,若是東方嶺不曾救過她,亦或是兩人言論有所差池,他都可以借此發難。
他不能讓太子身死後還背負縱情過度而死的罵名,只能選得一個人,讓她背負刺殺太子的罪名,保得太子的清譽。
“不知皇兄這般着急召臣弟,所謂何事?”東方嶺被白楓推着,神色一如既往的憊懶。
軒皇雙手負在身後,神色有些疲憊不堪,他沉聲詢問:“你方才從朕的禦書房走後,還去了哪處?”
東方嶺挑了挑眉,似乎有些不解:“無,随處轉了轉便回了郡王府。”
軒皇露出一個陰戾的笑容,他看向馮歲歲,輕喝一聲:“呵!你這婦人竟欺騙于朕!”
惠貴妃稍稍松了口氣,看軒皇的态度,顯然是想将馮歲歲安個罪名處死的。
東方嶺望着跪在地上被侍衛制住的馮歲歲,眸子中盡是冰霜,擡起頭時,他輕笑一聲:“你怎地如此狼狽?方才本王救你一次,這時竟又見你。”
馮歲歲聞言後,竟不自知的流下了一行清淚,她的目光軟如白兔,令人看了便忍不住疼惜:“謝過王爺救命之恩,小女雖有拳拳之心,卻是回報不了王爺之恩了......”
東方嶺雖然知曉她在做戲,看到她流淚那楚楚動人的模樣,還是忍不住心頭一梗,他語氣不再淡薄,而是有了絲急急之色,他追問道:“卿何出此言?”
馮歲歲眼眶通紅,白皙的小臉擡起望了一眼惠貴妃,又瞥了一眼軒皇,忍不住放聲大哭道:“小女被惠貴妃冠上了與太子殿下偷情之罪,又被惠貴妃指責了謀殺太子之名,小女不知如何自證,這才想到了王爺......”
她朗朗哭聲傳遍整個宮殿,就連宮婢都忍不住被她的哭聲感染,已經隐隐帶上了同情之色,個個心中也都惶惶然的人人自危。
明明仵作都已然定論太子是縱情過度而亡,軒皇還這般緊逼不舍,用腳趾頭都能想出他是想将罪名推于馮歲歲身上,而她若是真的被定了罪,這整個殿內的宮婢下人,都要因封口被軒皇殺死。
軒皇被她的哭聲擾的心煩,手指揉了揉太陽穴,出言訓道:“莫要胡言亂語!貴妃只是猜測罷了,并未實證,何至如此?”
好一句何至如此!
馮歲歲眸中帶了一絲陰郁,若不是她放聲大哭,以委屈之容喊出軒皇與惠貴妃心中所想龌龊之事。又顯露出惶恐懼怕之色,引得衆人也心中惶惶,只怕軒皇今日就要光明正大,毫無顧忌的将她當做替罪羊定罪了!
東方嶺怔怔的看向軒皇,聲音一頓,不可置信的問道:“太子?太子薨了?”
軒皇大嘆一口氣,神色悲戚,這事便是瞞也瞞不住,總歸東方嶺也要知曉的:“是,太子薨于此殿。”
“這,這是怎麽一回事?太子不是病重,置于太子府休養?怎地會出現在這殿中?”東方嶺一反常态,面容全然是疑惑不解,以及難以置信。
話題又繞了回去,太子明明病重,為何會死在惠貴妃的輝月宮?
軒皇一愣,是呀,方才太過震怒,他聽聞惠貴妃的解釋後,便将這件事抛擲腦後,一心便認定了是馮歲歲為之。
他将帶着疑慮的眼神,抛向了惠貴妃。
惠貴妃臉色驀地一白,心中有些憤然。
她本就不想将太子引入輝月宮,怕的就是有人質問太子為何會出現在她的宮殿。但太子早些時候吸入的迷魂香過量,神智已然不清,本想将他引入欣貴人的宮殿,借此嫁禍,誰知太子偏偏就認定了她的輝月宮,進了這宮殿便拉起一宮女行歡作樂起來......
對,怎地不見那宮女?
就算是死了,也該有個屍體!
惠貴妃恍然的将視線轉了一周,卻發覺殿內除了太子的屍體便沒了其他人在地上。
她怔怔的捂住胸口,似乎是想到了什麽,一張煞白的小臉顏色更甚。
軒皇的手指敲在實木的桌子上,眸中盡是思量,那聲音像是敲在了衆人的心裏,使得衆人将心髒都提到了嗓子眼。
“陛下,小女有一疑惑,不知可否道出。”馮歲歲身子艱難的往前移了移,欲言又止的看向軒皇。
軒皇眸子一斜,沉沉的聲音傳出:“說來!”
“仵作方才道,殿下曾......行過房事,但此殿并沒有女子,殿下與誰歡好呢?”她緩緩道出疑惑。
那宮女還在密道裏,想必惠貴妃并不清楚這密道的,而軒皇也許知曉密道之處,但定然想不到會有個宮女的屍體在密道之中。
軒皇一怔,面前跪着的女子言之有理,既然太子是縱欲過度而死,那縱欲的對象在哪裏?
想到這裏,他沉重的心情稍稍的輕快一些,人死不能複生,即便他悲恸也挽回不了太子的性命,此刻的當務之急,乃是保全太子死後的名聲!
想他一世英名,他不能臨到終年,卻讓鄰國這些強國們恥笑與他啊!
這樣一想,軒皇将目光放在了惠貴妃身上,他冷聲喝道:“今日這事發生在你輝月宮,你可有什麽想說的?”
他這話語中,已然帶上了七分的強硬。
惠貴妃被他淩厲的目光看的一顫,下意識的縮了縮脖子,待到她反應過來,咬着唇哭訴道:“陛下英明,此事與臣妾無關啊!”
惠貴妃的臉蛋生的極好,雖比不上馮歲歲的顏色,哭泣時卻也楚楚動人。
就在這僵持之時,馮歲歲身側的宮女直直的跪了下去,她的腦袋與地面磕碰,發出了‘砰砰’的聲音,待到她擡起頭聲,白皙的額頭上已然有了紅腫破皮之色。
“陛下,奴婢為欣貴人之婢,奴婢有一胞姐在貴妃娘娘殿中當值,昨夜曾告知奴婢一驚天醜聞,今日奴婢再尋胞姐,卻發覺胞姐失蹤。”她顫巍着聲音,渾身抖得都像是篩子一般,她的眼中含淚,唇角微微哆嗦着,眸中卻隐藏着一抹恨意。
她一說罷,惠貴妃原本柔弱的臉上閃過了一絲猙獰,這賤人,這賤人莫不是要知曉了太子之死和她的關系?!
“什麽醜聞?與今日之事可幹系?”軒皇嘆了口氣,目光铮铮。
“陛下,萬不可聽任一個賤婢之言!”惠貴妃跪倒在軒皇的腿旁,哽咽聲傳出。
麥花的眼中閃過痛快之色,原來這不把她們當成人的貴妃娘娘,也會有懼怕一小小宮婢之時,實在是痛快!痛快!
軒皇皺了皺眉,見面前跪着的宮婢一臉懼意,已然是不敢再說下去了,他撫了撫額頭,腦子中想道,什麽時候,惠貴妃竟比他的威嚴更勝了?
他輕飄飄的瞥了一眼惠貴妃,惠貴妃一下便明了了他的想法,戚戚然然的閉上了小嘴,也不敢再反駁了。
宮婢見惠貴妃閉了嘴,才緩緩的道出:“昨日夜裏,姐姐找到奴婢,她哭泣許久才說道她怕是活不成了,奴婢大驚之下追問,姐姐才将實情道出。”
她頓了頓,将眼中的痛恨隐了隐,繼續說道:“姐姐說,她無意間撞見了......撞見了貴妃娘娘與太子殿下有私情......”
說道這裏,她将額頭扣在地上,已然是不敢再說下去了。
馮歲歲心中對麥花的表現甚是滿意,方才麥花說的話可以說是半真半假,真的是太子殿下的确和惠貴妃有私情,假的是昨夜麥花的胞姐并沒有找她說過此話。
麥花得知太子與惠貴妃有私情,是因為有一次深夜她去輝月宮尋胞姐時,無意間聽見了宮殿中隐隐傳來的古怪的聲響,雖然她沒有經歷過人事,但伺候了主子那麽長時間,她也對這歡好之事知道個一知半解的。
那日軒皇宿在了欣貴人的殿中,因此她知曉那殿中的男人定然不是軒皇。一方面是好奇心驅使,另一方面她也想抓住些惠貴妃的把柄,屆時也好禀告于欣貴人。
她躲在假山後,尋望了許久,才看到衣衫不整出來殿門的太子殿下,震驚之下竟一不小心沒站穩,弄出了聲響。太子朝她的方向看來,幸好她的胞姐正巧路過,看到了假山後的她,趁機迎上太子,這才救了她一命。
但她從胞姐的一舉一動發現,胞姐根本就知曉太子和惠貴妃的私情,所以太子見到她的胞姐才沒什麽反應。
翌日,不等她質問胞姐,胞姐已經找到了她,并呵斥她不許将此事外洩。要知道,麥花一直對惠貴妃抱有好感,因為惠貴妃是宮中唯一一個對宮婢也不輕視之的貴人。
從那日起,她便郁郁寡歡,對惠貴妃的好感也被破壞殆盡,後來她發現不光是惠貴妃,就連她的胞姐也早已成了太子的人。
她雖對胞姐行的事不恥,卻也知若不是如此,惠貴妃也容不下一個宮婢知曉這般驚天的醜聞。她為了胞姐的性命,一直将這些事當做要帶進棺材裏的秘密,哪成想,她的胞姐還是死在了惠貴妃與太子的手中。
惠貴妃癱軟在地上,面容慘白不堪,她雍容華貴的臉蛋已然是一片凄然。
她心中明白,一旦這婢子說出來,以軒皇的性子,就算他不相信,也會在心中埋下一粒懷疑的種子。這種子會在他心中紮根發芽,總有一天那種子會破土而出,長成一顆茂盛的大樹,到了那一天,她也是逃不過一死。
軒皇見她那落魄的模樣,便知曉地上跪着的宮婢之言應有幾分是真的。
宮婢之言,不光是指出惠貴妃與太子的私情,同時也側面的指出,惠貴妃連她胞姐也不放過,太子之死定然也與她逃脫不了幹系。
他太陽穴側的青筋暴露,一抖一抖的像是要跳出來一般,他寒冷的眸子緊緊的凝視着惠貴妃的小臉,他看向她的目光不再溫柔,而是殘酷的,像是看着一個死人一樣的目光。
她身子顫抖着,嘴唇哆嗦着,渾身的血液似乎也凝結成了冰,她咬了咬牙,俯首叩地,凄聲道:“陛下,臣妾跟您那麽長的日子,您怎會不知臣妾的真心,臣妾便是萬死,也不敢行這般逆天茍且之事啊!”
“陛下您要相信臣妾啊!您不可聽信這宮婢的信口胡言,她定是受人蠱惑,收了什麽好處,這才陷害污蔑與臣妾啊!”說道最後,她已然是厲聲長啼,隐隐有着要自絕之意。
軒皇閉了閉眼,面上顯現出郁郁之色。
這讓他如何是好?
且不說他信不信惠貴妃之言,若是讓他承認了宮婢的話,那他的顏面真是蕩然無存了!
他的親生之子,一國的儲君,竟然背棄天倫,與他的宮嫔睡到了一起。這還不算完,他的宮嫔為掩飾與太子的私情,竟然心狠手辣到将太子殺害......
這般驚天的醜聞,他堂堂北魏國君王,哪裏能擔得起呀?!
他沉默許久,緩緩睜開了雙眸,而他的眼睛中,已然帶上了猩猩的殺意!
東方嶺一直在關注軒皇的動态,見他的模樣,便知他是想将整個宮殿的人都殺個幹淨,以堵衆人悠悠之口。
在他開口前,東方嶺淡淡的出聲:“小小宮婢,怎地胡言亂語?你說你那胞姐于今日失蹤,這言語中是想道出你胞姐被人殺人滅口吧?”
麥花的頭還是叩在地上,她沉沉應聲:“是,胞姐今日當值輝月宮,不應該莫名失蹤才是,想必奴婢那胞姐已然遇害了......”
說着說着,她的聲音中帶上了一絲哽咽,說出的話也是染上了一絲悲戚。
宮殿的其他人都被她小聲的啜泣所感染,竟都不自覺的低聲抽泣起來。
東方嶺沒有理會她們,而是對着軒皇拱了拱手,道:“皇兄,若這婢子所言不虛,想必她胞姐的屍體應還在宮中,請皇兄允派人搜查一番,以證惠貴妃清白。”
軒皇盛怒的眸子望向了東方嶺,他聽出了東方嶺的意思,什麽以證惠貴妃清白,分明是想說以證太子之死是否出自于惠貴妃之手吧!
就在他要呵斥東方嶺時,馮歲歲也擡起頭悲聲道:“陛下,小女以為,此事關乎太子清譽,同時也牽扯到貴妃娘娘的清白,還是徹查清楚為好!”
其實馮歲歲和東方嶺商議之時,她并沒有聽他提起過要用上麥花胞姐的屍體,只是她提議要借麥花之口,捅破惠貴妃僞善的真面目而已。
但她知曉既然東方嶺在軒皇面前提起此事,便定然是有他的含義在裏面,她只需要信任他即可。
軒皇的訓斥之言再也說不出口了,他的面容像是霎時間蒼老了十歲,一臉的疲倦與憊懶。
“罷了。罷了!來人,以輝月宮為重點搜查,将整個皇宮內搜查一遍!”他揮了揮手,轉過身子,聲音中帶着無限的滄桑。
馮歲歲沖着東方嶺微微的勾了勾唇角,此時她因為洗清了自身的嫌疑,又因侍衛被調遣,便恢複了自由身,不再被強制束縛。
軒皇為何這次這般痛快的命人去搜查?
自然是因了她話中已然将此事提升到了國家的層面,便是軒皇能殺盡殿中的婢子侍衛,他能下令明目張膽的殺了她馮歲歲嗎?
不,他不能,因為東方嶺還在這裏。
若是東方嶺不在此處,他大可以将除了他之外的所有人殺幹淨,但東方嶺在這裏,他便要顧忌東方嶺。
軒皇本事再大,也不能将東方嶺一并殺害,他能鏟除了這滿殿的下人,卻堵不上東方嶺和馮歲歲的嘴。而若是他不管不顧,一意孤行的非要封口衆人,令太子不清不楚的死了,那便将自己的把柄送到了東方嶺的手中。
若是東方嶺有異心,大可将此事傳播與民間,令百姓臣民對軒皇失望。雖然軒皇認定東方嶺殘疾不能奪位,但他卻可以茍同其他看不慣軒皇之人造反,以清君側,鏟昏君之名,軒皇卻也無可奈何了他。
殿中一時沉寂了下來,只是偶爾隐隐傳出低低的啜泣聲,令人心神不安。
沒過多久,便有侍衛上前通報,他們拖着一具已經涼透的宮婢屍體進了宮殿,恭敬道:“禀陛下,在貴妃娘娘的後殿枯井中發現了此婢的屍體!”
軒皇轉過身,只掃了一眼,一顆溫熱的心便已然涼了透。他做着最後的掙紮,對着仵作揮了揮手,示意她上前查看。
那女子身穿宮婢裝,身子僵硬,面色紫紅,脖頸上一圈都是淤紫,看起來應是被人掐死後又扔進的枯井。
仵作上前檢查一邊,叩頭顫聲道:“陛下,此女生前應是被□□過,腿上還沾有元陽之物......而後才又被人掐死。”
軒皇胸口重重的呼吸了幾下,他再次望向惠貴妃,搖着頭疲憊的問:“你可還有什麽想說?”
惠貴妃咬了咬唇,眼眶中含着熱淚,沒想到,馮歲歲竟然有這通天的本事,先是從太子手中逃脫,又能将她宮中死去的宮女完美的利用起來......
今日是她輸了啊!
不!她還有一線生機!
惠貴妃摸了摸自己的小腹,凄慘的搖了搖頭,她聲音嘶啞道:“既然陛下已然不相信臣妾,臣妾也無話可說,但今日之事不是臣妾所做,這是有人害了太子殿下陷害于臣妾!您想一想臣妾這幾年對您如何?可曾對您有過二心?就是今日,臣妾還在為陛下畫大炮的草圖,想助陛下一統天下!”
“如今看來,恐怕臣妾是看不到那天了!恕臣妾不能認罪!唯有一死以證清白!”她悲戚的擦了一把淚水,剛一說罷,整個人便突然起身朝着紅漆柱子上撞去。
軒皇還沒來得及反應過來,惠貴妃已然撞上了紅柱,他大驚失色,心頭一軟,連忙朝着她疾步而去,見她額頭上汩汩流出的鮮血,他對她往日的恩寵與憐惜浮上了心頭。
“來人!來人!喚來太醫!速去!速去!”軒皇急急的叫喊着,聲音中帶着怒氣與疼惜。
馮歲歲眯了眯眼睛,沒想到這惠貴妃如此好手段,竟知曉以進為退。今日若是惠貴妃直言不認罪,或是苦苦哀求軒皇,軒皇都不會心軟,只會為了自己的名聲将她秘密處死。
而惠貴妃反其道而行之,偏偏不求饒,直接性情剛烈的撞了柱子尋死,以此證明自己的清白,可謂真是一步好棋!
太醫很快便一路小跑着奔了過來,他一見殿中陰沉沉的氣息,便已經将頭顱壓低。到了惠貴妃一旁,在軒皇緊緊的凝視下,他的額頭上已經隐隐的冒出了大把的冷汗。
就在軒皇要不耐煩之時,太醫面色大喜,跪倒在地恭賀道:“恭喜陛下!娘娘已懷有三月的身孕!娘娘身體無礙,應是只受了皮外傷,休養半月就無礙了!”
軒皇望着懷中煞白的小臉,忍不住嘆了口氣,她這是有福氣之人啊!
額頭上的鮮血流了這麽多,她卻還活了下來,這是天在佑她!如此想來,她腹中之子想必也是老天相佑的!
他憐惜的揉了揉她一絲不茍的發絲,嘴角浮現出一抹苦笑。
東方嶺見軒皇那模樣,就知曉他不會再降罪于惠貴妃了,但軒皇将事情想得太過簡單,他莫非真的以為她肚子裏的孩子是他的種?
這種賭博,可是拿着軒皇的臉面再堵啊!
萬一那孩子生出來後,被發現了不是軒皇的,那屆時又會掀起一陣風波。
這件事他清楚,想必撞柱子的惠貴妃也是心知肚明,所以她如果想活下去,那孩子必定是不能出世的。
若是他沒猜錯,惠貴妃今日之舉,已然是在為下次滑胎鋪路了......
東方嶺若有所思的看了一眼昏迷不醒的惠貴妃,嘴角露出一絲冷冽的笑容。若是她識趣一些,那他暫且還不會動她,若是她不識趣,偏偏用此事誣賴馮歲歲,那日便是她的死期。
與此同時,馮歲歲心中也是一驚,沒想到惠貴妃竟真的是懷有了身孕,難怪那時那般嘔吐。她原以為惠貴妃是裝的,卻不成想是懷了孕。
可惜了,見軒皇那一臉疼惜的模樣,也知曉他定然會包庇于惠貴妃,今日到底是沒有将惠貴妃一舉鏟除。
只怕往後會留下餘患......
軒皇對着身後的親衛揮了揮手,眼中寒光一閃,看向跪在地上的麥花,嘴中已然強勢的吐出了不容置喙的決定:“今日之事與貴妃并無幹系,你這小小宮婢,不過是死了胞姐,便心有不甘妄圖誣陷貴妃,其罪當誅!”
麥花眼中閃過一絲了然,方才還在顫抖懼怕的身子已經穩定了下來,惠貴妃有了龍胎,陛下必定不會再降罪于她!
因此,她今日必定要死,這樣陛下才能光明正大的包庇下惠貴妃。
麥花勾起唇角,嗤笑一聲,她早已知曉最壞的結果便是一個死字。從她入宮的那天起,她就已經做好了随時死去的準備。姐姐對她如此之好,今日卻如此喪命于此,這仇她若是不報,此生難安!
早在半個時辰前,那位大小姐找到她時,聽聞了姐姐今日慘死的遭遇,她就已然下了決心,做好了必死的心理準備。
她清楚的知道,不管成功與否,她都會被陛下處死。只不過,希望她能死得其所,願有一天她能在那地府之中,奈何之橋,等到惠貴妃這心狠歹毒之人!
麥花朝着馮歲歲看去,眸中有着些感激,還有着些期望,馮歲歲直直的回望向她,像是再回應她的期望。
馮歲歲救不了麥花,她早在找到麥花的時候,便已經和她說了清楚。若是成功了,她還可以找機會周旋一番,但若是失敗了,她尚且不能自保,又如何能救得了麥花?
雖然心中知曉,但真到眼前,她還是心頭湧上一股難言的悲傷。她唯一能做的,便是應下麥花的遺願,将惠貴妃親手送到十八層地獄。
麥花被侍衛拖了出去,軒皇望了一眼正在給惠貴妃包紮的太醫,冷聲繼續吩咐:“太子喪命于此,乃是宮婢看管不嚴之錯,将此殿的所有宮婢全都拖下去殺了!”
此令一出,一時間殿中哭聲惶惶,悲聲隐隐傳來。
馮歲歲閉了閉眼睛,心中盡是痛苦之色,惠貴妃明明是一個現代人,為何到了這世界不過兩年,就變成了如此冷血冷情的模樣?
想必惠貴妃要誣陷于她之時,便已知曉今日她的宮殿會因為她這個決定死去很多無辜的生命。
她縱是到了現在,也不知曉到底為何惠貴妃非要陷害她,置她于死地。她們兩人無冤無仇,又是同為穿越者,何必如此?何至如此?
就在她嘆息之間,一宮殿的宮婢下人已經被拖到了宮殿外,而後,殿外響起了陣陣哀嚎慘叫聲。
馮歲歲顫了顫身子,下意識的轉過頭瞄了一眼,入目卻是滿眼的血色......
軒皇皺着眉頭看向了她,又掃了一眼東方嶺,沉吟了許久,才寒聲道:“爾是鎮國公之女,應知曉言多必失之理!”
馮歲歲麻木的點了點頭,軒皇這不光是在威脅她,同時也在威脅東方嶺。軒皇不能當着東方嶺的面,誅殺朝廷重臣之女,只能借此警告她和他言多必失,失之必死。
見她還算知趣,軒皇甩了甩衣袖,對着身側的太監言道:“拟旨,太子今日重傷不治,薨于太子府,天妒其年,朕心甚悲,以太子之禮,風光大葬!”
僅此兩句言語,太監卻冷汗淋淋,他捏着嗓子應道:“是!”
說罷,軒皇負手而立,輕瞥一眼東方嶺,沉沉道:“皇弟應懂朕之意。”
東方嶺冷清的眸子擡了擡,拱手應道:“臣弟明白。”
一時間,殿內該走的人都走了,太子的屍體也被擡出了宮殿,只餘下馮歲歲和東方嶺相顧無言。
她顫抖着站起了身子,好幾次都險些沒站穩摔了過去,東方嶺被白楓推到了她的身邊,他緊緊的握住了她的手,望着她滿是愧疚的眸子,低聲道:“卿卿不必自責,那宮婢早已做好了赴死的準備。”
馮歲歲當然知道,但她知道,不等于她可以邁過去心裏德道的那道坎。
她并不是個好人,從一開始她就清楚自己的身份,所以她能毫無顧忌的對小五和馮雲雲下手。
但不管是小五,還是馮雲雲,她們都是自作孽不可活。而麥花卻是無辜之人,她的眼前忍不住浮現出兩個時辰前,那熱情的,滿臉笑容的,為她帶路的麥花。
馮歲歲擡起眸子,無意間撞上了東方嶺滿含擔憂的雙眼,她吸了口氣,勉強的擠出一個笑容:“我知,王爺放心。”
翠荷有些擔憂的望了一眼緊閉着的房門,就連映月也是心中不安的盯着那門。
小姐自三天前從皇宮回來後,就将自己關在屋裏,也不吃飯,就在房中發呆。人是鐵飯是鋼,若是小姐再不用膳,不說身子吃不消,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她們可如何是好?
翠荷端着吃食,在門上敲了幾聲,小心翼翼的帶着擔憂說道:“小姐,您已經三日沒有進食了,您好歹吃上兩口,若是這般長久以往,您的身子怎麽吃得消啊!”
她的聲音有些焦急,也有些難過,但是傳進房門後,那屋裏卻還是一點反應都沒有。
翠荷嘆了口氣,将吃食放在了院子中的石桌上,小聲的啜泣起來。
一個肉乎乎的團子悄無聲息的從院後的狗洞裏爬了過來,拍了拍身上的塵土,歡樂的朝着院子裏跑去。
在看到低聲哭泣的翠荷時,小涵歪了歪腦袋,一臉天真的問:“你為何悲恸?”
翠荷見來人是他,不由得出聲解釋:“小姐三日不曾進食,我憂心小姐的身子。”
小涵吃了一驚,三日不進食?
若是爹爹知曉,那該多心疼啊!
他望了一眼石桌上的吃食,費力的端在了手中,他走到房門外,奶聲奶氣的喊道:“姐姐吃些東西吧!”
房門內,依舊沒有動靜。
小涵圓溜溜的大眼睛稍稍一轉,他揚起唇角,佯裝嘆息:“那,姐姐若是不願用食,想必爹爹知曉了應會痛心的。”
屋裏還是寂靜如初。
小涵咬了咬唇,放出了殺手锏:“那好吧,小涵勸不動姐姐,小涵回府中喊爹爹來!”
房門‘吱呀’一聲,被打了開來,黑暗的屋子裏流淌進一縷驕陽,那金燦燦的光芒照在了她虛弱白淨的臉蛋上,馮歲歲沙啞的聲音傳來:“莫要驚動他。”
小涵嘻嘻一笑,端着吃食進了屋子,他笑的皎潔:“只要姐姐願意進食,小涵就不去找爹爹啦。”
馮歲歲有些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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