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現實

“日不落?”

何孟林反複咀嚼了一下這個名字,不太能理解:“為什麽要叫這個?”

祈天河:“表達了我對美好生活的向往。”

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日後脫離游戲,他便能擺脫《七日經》的影響。

“……”更不能理解了。

祈天河只是笑了笑,低頭看時間的時候眉頭微微一揚,何孟林讀懂暗示,主動交換了聯系方式,便不再多做打擾。

祈天河将剩下的茶放在窗臺上晾涼,倒在花盆裏,耐心等着今天預約的客戶。

叮。

電梯門開的聲音,緊随其後的是一陣沉穩的腳步聲。

何孟林離開時沒有關門,一道穿黑色風衣的身影直接出現在門外。歲月似乎格外優待這個男人,盡管眼角有了細紋,在他身上卻釀成了一股獨特的氣質。

有些人是自帶氣場的,祈天河突然想起了中學時格外嚴厲的班主任。

柳天明是一個很準時的人,卡着點來,祈天河觀察他的時候他也在打量祈天河……氣質變了。職業的溫和笑容和周身偏陰冷的氣息,形成了鮮明對比。

距離上次見面不過一周,這種變化絕對不是沒有理由的,最大可能便是在游戲裏獲得了什麽機遇。

柳天明用陳述的語氣訴說一個事實:“收獲不小。”

祈天河也不做無謂的否認,聊了幾句關于天氣等無關緊要的話題,準備步入正題開始工作。

柳天明在他拿東西時突然說:“我聽說你新成立了一個組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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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天河眼中的笑意淡去幾分,這麽快就收到消息要麽是何孟林在大肆張揚,要麽……便是對方一直在監視自己。

讀懂他眼中輕微的警告,柳天明笑道:“我在收集情報這方面比較擅長,作為保命底牌。”

弄清楚玩家在現實之間的聯系,可以有效避免副本中被人聯手坑了。

聞言祈天河眼神閃爍了一下,颔首附和他的意見:“不錯,有時候不但要防鬼還要防人。”停頓了一下,用再平常不過的語氣說:“你說會不會有人故意裝新手玩家,降低老玩家的警惕?”

柳天明淡笑道:“下副本的次數又瞞不了人。”

“用道具呢?”

柳天明微微眯眼,目光帶有一點審視。

祈天河毫不避諱同他對視:“我看有人在論壇上交易道具,五花八門的,突然起了些獵奇心理。”

柳天明這才道:“至少我沒見過。”

祈天河若有所思,不再詢問和游戲相關的話題,仿佛适才談論的是一個無關緊要的話題。

大部分玩家日常會純粹停留在淺層睡眠的狀态,稍微有些風吹草動便會被驚醒,并迅速作出反應。就像士兵一樣,早就形成了本能的條件反射,如果在他們入睡的這段時間企圖做什麽,會死的很慘。

面對警惕心理異常強烈的玩家,只能用最淺薄的方式做催眠,幫助客戶進入放松的狀态。

柳天明因為長期高強度的工作患有失眠,祈天河便暫時用能觸發聲音的道具作為輔助,再進行催眠。

确定對方的呼吸逐漸均勻,祈天河走出房間,留出一片寂靜的空間。

走廊盡頭開着一小扇窗,祈天河有時候會到這邊來吹吹風,放松一下心情。

現在是初秋,時不時就會來上一陣惱人的大風,就像此刻,毫無預兆刮起了風,落葉被吹得亂飛。

塵土一揚,空氣變得有些嗆人,一只瓢蟲跟着飛進來停在祈天河的肩膀。

鹦鹉沒有打招呼突兀出現,尾巴撣去瓢蟲,爪子勾着衣衫站穩。

祈天河望着不遠處的樹木,搖頭道:“你說柳天明是不是在故意試探我?”

鹦鹉‘哦’了下,尾音拖得有些長:“或許吧。”

祈天河:“是我失誤了。”

他的診所一開始便是借勢游戲,讓人誤以為自己也是玩家的一員,可惜準玩家權限有限,真進了游戲他才後知後覺下副本的次數會呈血色數字停留在手背上。

如果以往的高級vip客戶知道自己幾天前才第一次下游戲,會不會覺得被耍了?

到時候別說交好,不交惡都算好了。

鹦鹉尾巴尖動了動:“那你還故意提道具的事情?”

祈天河笑道:“對于多疑的人,我越這麽說,他越覺得有深意,什麽都不做才顯得被動。”

不過心下并沒有那麽輕松,想要不暴露下副本的次數其實很容易,進去後随便找塊紗布纏一圈,掩蓋住刺目的數字,但那樣反而顯得欲蓋彌彰,容易引起其他玩家的嫌隙和探究。

柳天明醒來已經是兩個多小時後,按照診療時間來算,多待了半小時。

“我接下來沒客戶,”祈天河推開門說:“何況今天只是做了最簡單的工作。”

助眠是催眠衍生出的一種雞肋能力,比起高額的心理診療費,是他賺了。

柳天明穿好風衣:“能好好的睡一覺,對我來說物超所值。”

祈天河送人到門口:“路上小心,再見。”

司機打開車門,上車前柳天明回頭說:“再見面的具體時間是兩天後。”

祈天河怔了下,想到兩天後有一場生日宴要出席,壽星是一位很有名望的老爺子,到時候有點身份的少不了要去恭賀一番。

風還在刮個不停,祈天河望着旋轉的落葉,目光突然定格在一棵大樹上。快步走上前撿起樹下的幾根煙頭,顯然前不久有人長時間停留在這裏。

他站在煙頭的位置,一面是馬路,另一面……便是診所。

“盯梢的?”

祈天河目光一冷,游戲推薦獎勵優選壽命,證明自己命不久矣。一個身體的健康的人,只可能在突發意外中死去。

就是不知道這個意外,和暗中盯梢的,有多少關系。

這件事祈天河沒有多想,也沒有雇傭保镖。

作為玩家,三天兩頭消失是常态,真要有個保镖反而更麻煩。

他雖然認為游戲的本質是一場易進難出的騙局,但卻相信游戲在承諾方面的權威性,只要保持副本常勝,現實裏的麻煩總能迎刃而解。

·

兩天後的晚上,秦老爺子做壽,祈天河早早就去了。

秦老爺子好面子,年紀大了喜熱鬧,這次過壽排場弄得這麽大,主要還是為了幫孫子拓展一下人脈。生日宴幾乎辦成了晚宴的形勢,中間加了慈善拍賣的環節。

祈天河一來便給父母打了個電話,他工作後為了離診所近,獨自搬出去住,同個城市,一家人一兩個月才聚上一次。

父母還沒等到,先等來了一場好戲。

前方正在上演一出冷嘲熱諷的戲碼,平時兩個關系不好的年輕人,一方因為另一方家境敗落,說話那叫個不留情面。

祈天河意外瞧見不遠處的熟人,過去打了聲招呼,面對旁邊傳來的争執聲頗有些感慨:“廣結善緣還是有用的,我家經歷破産危機那會兒,也沒人當面奚落。”

熟人勉強扯了下嘴角,吃軟怕硬這四個字在哪裏都适用,就像正被嘲諷的人固然有平日太過張揚得罪人的原因,究竟根本還是不少新晉權貴看不上沒落的老牌豪門。

至于當初祈家遭遇破産危機沒人敢踩上一腳,歸功于祈天河的父親日常做事太狠,在沒被徹底被壓垮前,還真沒什麽人敢去惹一只看上去日薄西山的老虎。

當然這一切祈天河并不知道,一是他對商場上的事情不太感興趣,再者便是被父親的外表欺騙。

熟人和祈天河碰了下杯,連同嘆息一并咽下去。

……也不能怪祈天河自帶濾鏡,那樣的人不深入接觸,真的很容易被感官欺騙。

正想着,就聽有人在叫祈天河的名字。

男人快步走來,明明拆開看很驚豔的五官放在他臉上就顯得很平凡,兩鬓有些白,邊走還邊搓了搓手,似乎被外面的天氣冷到了,看到兒子立馬咧開嘴,笑容中帶着幾分憨。

任誰看,這都是一個容易欺負的老實人。

祈天河見到父母也很開心,如果不是接下來母親習慣性的唠叨,溫情的畫面還能再長久一些。

“你看看路上,誰穿這麽少?凍出老寒腿以後遭罪的還不是自己,秋褲穿了沒……”

祈天河笑容微僵:“媽,別人宴會上,少說兩句。”

祈母這才消停了些。

祈父随後開口:“我先去見秦老爺子,你們年輕人多聚聚。”

說話間意有所指地看了看那邊青春靓麗的女孩子,暗示自己兒子該到了成家立業的年紀。

祈天河沒有因為這點事反駁父母,面上假意點頭,等二老一走,和熟人擺擺手跑去院子裏透氣。

秦家花園是專門找人打理過的,今天還安了小彩燈,瞧着特別漂亮。

祈天河晃了晃杯子:“要喝一口麽?”

鹦鹉出來小啄了一口,評價說:“一般。”

望着閃爍的小彩燈,祈天河說出從離開副本時就暗藏的想法:“你說現實中,會不會真的存在一個叫趙成軍的精神分裂患者?”

而那人,會不會也是玩家,在利用游戲消滅自身副人格。

鹦鹉迎風站立,不說話。

祈天河把酒杯放到一邊,打開手機刷論壇:“……有人在高價懸賞道具,原來游戲幣是可以轉讓的,只是有每年交易次數限制。”

後面的話被遠處傳來的聲音打斷。

“我就知道你又跑到僻靜處偷懶。”

剛和秦老爺子寒暄完,祈母從小道那頭拐過來:“讓你多認識些女孩子……咦,哪裏來的鹦鹉?”

祈天河笑了笑:“我養的寵物,偷偷帶進來了。”

祈母覺得有意思:“它會說人話麽?”

祈天河:“……不會。”

好在鹦鹉并不計較,安靜立在一邊。

“竟然也不會飛走,你怎麽訓練的?”祈母起了好奇心,招呼丈夫過來看。

祈父盯着鹦鹉看了幾秒,突然說:“給你一個億,離開我兒子。”

鹦鹉:“……”

祈天河心中一驚,擡眼看向父親。

祈父直起腰,臉上挂着樂呵呵的憨笑:“我刷小視頻經常能刷到這樣的情景劇,還挺有趣的。”

祈天河沒有移開目光,第一次用專業知識來分析親爹的面部表情,确信他沒有說謊,才微松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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