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3 伯爵的婚禮(十一)

為什麽他能把腦殼當鳥籠用?

‘真我’臉上浮現出罕見的迷茫之色。

這回輪到祈天河提問了:“生存還是死亡, 這是一個問題?”

話一出口,忍不住分神去想自己是不是受了鹦鹉的影響,開始做名言引用。

拍了拍身上的土, 祈天河眼睛一眯:“所以冒牌貨,請去死。”

‘真我’的手徹底脫力,從祈天河脖子上滑落,祈天河卻扼住他命運的咽喉, 問:“你是誰?”

我是你。

這麽簡單的三個字被無形的規則桎梏, 硬是一個字也無法憋出。

祈天河微微一笑, 一掃之前的狼狽, 輕輕拍了拍鹦鹉:“來, 給他表演一個大變活……”

話沒說完,鹦鹉冷聲提醒:“收斂點。”

祈天河輕咳一聲,冷眼旁觀一模一樣的那個他身體漸漸變得虛無,‘真我’低頭望着首先消散的掌心,神情中的陰霾越來越重, 但在最後一刻, 融化到僅僅剩下一顆頭顱時,‘真我’嘴角突兀地勾起一個古怪的笑容,視線下移瞄準他的胸口:“你這裏, 有病。”

你的心,有病。

祈天河透過虛無的空氣朝他看去, 從那雙充滿負面情緒的瞳孔中瞧見自己的倒影,一直到‘真我’消失,那倒影好像穿透了空氣,朝他的眼睛飛來——這一刻,全世界仿佛只剩下一道惡毒的縮影。

黑暗中突然出現一片五彩斑斓。

祈天河驟然回過神, 看見鹦鹉擡起一只翅膀在他面前晃了晃:“想什麽呢?”

“沒什麽,”他的笑容有些勉強:“可能是後遺症,有點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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說着揉了下眼睛,又搖了搖頭,試圖甩去那道縮影,稍微好一點後祈天河瞄見一串十字架項鏈靜靜躺在地上。後知後覺摸了摸脖子,空蕩蕩的。

“這東西……能化人?”

鹦鹉一點也不客氣說:“一點小把戲罷了,戴上後會強行對靈魂進行拷問。”

祈天河總算明天老婦人成日裏瘋瘋癫癫的原因,這玩意誰戴也正常不起來。每天一個負面的自己站在面前,強調他才是你,長久下來,精神遲早失常。

祈天河因為項鏈自我作鬥争時,陳點水那裏也遇上了麻煩。他正和老伯爵面對面,胳膊受了傷,一行血跡順着肩膀往下淌,手指蜷曲着,面色卻是不變。

問題出在了哪裏?

他環視四周,想要找到突破點。回顧自己這些天的行動,沒有遺漏處,唯一的可能便是被人動了手腳。此刻整個房間都是扭曲的,窗外的烏雲突然散開一些,陽光投射進幾縷,空氣中飄浮的灰塵看得一清二楚。

這些灰塵是靜止不動的,陳點水手上憑空出現一副眼鏡,戴上後看見灰塵被數條細線串聯,組合成一個立體的玫瑰圖案。

他被困在無數玫瑰圖當中,稍稍靠近一點,就會留下一道切割的痕跡在身上。

“筆記,我的筆記好看麽——”

老伯爵的一雙眼睛十分細長,因為那些稀奇古怪的實驗,胳膊和脖子上有着大面積死後也消散不去的血點。

筆記?

陳點水第一個想到的是那天跳交際舞時離開時間最長的祈天河,那人回練舞室的時候,外衣套裏似乎揣着什麽東西。

想到這裏他皺了皺眉,突然覺得自己多此一舉了,哪怕不燒毀屬于祈天河的《聖經》,老伯爵也會由于筆記本找上門。

老伯爵伸手朝他一推,陳點水閃躲的時候後背又被割出幾道血痕。

不對,他目光一沉,前天晚上祈天河和李連住一間屋子時,那邊傳來異響,動靜很大,自己都能聽見。而祈天河真正遇到麻煩被老伯爵在密室追逃的時間點是在昨晚,他毀書後。

兩相對比,《聖經》必然能提供保護作用。

陳點水不再留手,扔出了一個人偶,眨眼間他移形換位出現在床頭,厚重的書籍還在,卻沒有了那種質感,一翻開,中間被掏空了一塊不說,還塞了筆記本的殘頁。

“我還是小瞧你了……”

·

祈天河叫住一個經過的女仆:“麻煩幫我換扇門。”

女仆陳述事實:“四十分鐘前才為您換了一張鐵床。”

有誰睡覺先是把床睡沒了,再然後門也壞了。

祈天河微笑:“我這人比較……敗家。”

女仆定定看他幾秒,轉身:“請稍等。”

祈天河坐在外邊等人來修門時,柳天明正好從這裏路過,瞧見門損毀的程度,就知道他遭遇了麻煩。

“碰上什麽了?”

祈天河:“一只難纏的東西,除了長相,一無是處。”

柳天明不再多問,本來已經走過去,忽然又折回來:“忘了說,我拿走了你房間的筆記本,塞給了陳點水。”

頓了頓補充道:“陳點水估計以為是你幹的。”

祈天河沉默片刻,做足了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的姿态:“一枚游戲幣,我全部扛下來。”

反正這事也不能登門解釋,越描越黑。

柳天明好笑,這是訛上了?就算陳點水知道真相也無可奈何,副本就是這樣,有時候你不害人別人還來害你,何況陳點水說不定早就有過小動作。

“還有一件事,人沒死,只是受傷。”

“……”所以他到底圖什麽?

“我沒想到陳點水會消耗道具來脫困,這筆買賣并不劃算。”

一個副本爆出的道具有限,找手鏈時祈天河已經剛從老婦人那裏得到一個,想要繼續尋獲難度不小。

祈天河想了想道:“你說陳點水受傷了,傷在哪?”

柳天明深深看了他一眼。

祈天河自顧自低頭思索:“伯爵很大可能是個顏控,他變醜了,我的機會就多幾分。”

“那你可能要失望了,”柳天明淡淡道:“皮外傷,女仆正在為他包紮胳膊上的傷口。”

正說着,一名皮膚黝黑的女仆提着工具箱走過來,一言不發低頭幹事。古堡裏的NPC用實際行動證明了什麽叫做人工智能,各有所長,幾乎包攬了平日裏的一切雜事。

祈天河:“可不可以申請換扇防盜門?”

女仆頭也不擡:“客人,您擋着光了。”

屋子裏沒剩下什麽值錢的東西,祈天河索性不再礙事,走去外面。

走廊裏白天依舊陰森消沉,地毯估計沒清理過,踩着硬邦邦的,還能看到幾處黏膩的血漬,連最開始起碼的美觀都不剩。

一聲凄厲的慘叫突然響起,聲音從外界傳來不是很大,但隔着厚厚的石壁都能聽到,足以想象當事人的驚恐。祈天河覺得音色挺熟悉,往下跑得時候說:“好像是園丁。”

慘叫多是玩家的專利,NPC向來是負責看戲的,祈天河下意識認為李連出事了,轉念一想一個玩家死得再慘烈,估計也調動不了NPC的情緒。

也不知道園丁怎麽想的,下雨天還在澆花,如今水管被随意扔到一邊,裏面的水還在汨汨流淌,剛巧那是一處凹陷,水全部淤積在一處,玫瑰根都快要泡爛了。

柳天明四下環顧,指着一處說:“在那裏。”

兩人跑過去,腳步同時一頓。

前方老婦人平躺在玫瑰花地裏,頸部的動脈被咬斷了,血和泥土攪和在一起,艱難地做着呼吸。

祈天河伸手幫忙捂住傷口,可惜這樣做的用處并不大,老婦人眼皮聳拉着,死死盯着他胸前的十字架項鏈。

祈天河忽然間明白過來,老婦人受到攻擊是因為失去可以驅邪的項鏈,但這項鏈同時也是一個枷鎖,日日拷問人的靈魂。

“我被花言巧語蒙蔽了雙眼,我有罪……”沒了項鏈,老婦人說話也比往日清醒一點:“我還生下了惡魔……”

祈天河皺眉,握住項鏈:“既然認為伯爵為惡魔,為什麽不用項鏈去對付她?”

哪怕殺不死,起碼能造成一些的傷害。

老婦人痛苦的神情中摻雜着掙紮,親生的孩子,怎麽可能一點感情也沒有?只不過這點感情很快被恨意所遮掩。她是虔誠的教徒,無法容忍丈夫研究吸血鬼,女兒又有遺傳的怪病,最後口中吐出的仍舊是憤懑怒罵式的宣洩。

伯爵趕來時,只來得及聽到她最後一句的怨言。

雨水淋在老婦人滿是皺紋的臉上,徹底澆滅了她年輕時殘留下的最後一絲美麗。

伯爵眼神中全是悲傷,幾次張口,嘴唇顫抖着,卻不知為何連一個哭音都無法發出。不知過去多久,她沉默地轉過身,管家随後過來處理屍體。

祈天河突然間湧來一股強烈被窺視的感覺,猛地回過頭,看見一道身影快速跑進古堡當中。

“我去看看。”柳天明不知想到什麽,似乎很感興趣的樣子追了過去。

祈天河在原地站了一會兒才離開。

天空中下的雨微微發酸,祈天河沒直接回房間,先去洗了個澡。熱水泡了泡,渾身的疲憊似乎一掃而空。

快走到房間時,腳步放緩。

女仆修好門後沒有上鎖,裏面站着個人,虛掩的門被推開時回過頭。

祈天河險些以為進錯了房間,還出門左右看了下,确定這是自個的屋子。

“來報複?”

陳點水:“我燒了你的聖經,你用筆記本害我,本身就是一場公平的互動。”

祈天河對他仍舊抱有防備,進門後站在一邊,保持合适的距離位置。

陳點水:“我想去确定一件事,不過在此之前,需要有人想辦法延緩訂婚宴到來的時間。”

“所以你就找上了我?”祈天河覺得好笑:“伯爵已經明确表态明天會公布人選,你讓我去做她的思想工作,鼓吹出爾反爾?”

陳點水:“如果這件事是真的,對大家都有好處。”

說着神秘一笑:“想必柳天明也有所察覺,專門去确認一番。”

祈天河對他的話不完全信,也沒有明确拒絕,抱臂靠牆站着,等着柳天明出現證實。

大約過去一刻鐘,柳天明的身影才出現,祈天河說起陳點水提到的事情,柳天明緩緩點頭:“他說得沒錯。”

祈天河沒詳細追問,有付出才有回報,空手套信息在副本會受到排斥。

“具體需要延長多久的時間?”

陳點水和柳天明看法出奇的一致:“越長越好。”

祈天河若有所思,出神地想了會兒事,離開去找伯爵。

房間裏剩下兩人,陳點水突然說:“你不覺得有些奇怪?”

柳天明看了他一眼,保持緘默。

陳點水:“玩家說不準可以在這個副本得到特殊體質,可他看上去竟然像是一無所知。”

柳天明很早之前便覺得祈天河身上處處有矛盾點,有時候極聰明,有時候似乎連基本常識都不知道,大部分時間給人的感覺溫文爾雅,偶爾又很殘忍。

所以陳點水提出讓祈天河去勸說伯爵時,他沒有阻止。

陳點水繼續道:“先前在樓梯口碰到伯爵時,她一度想就在今晚宣布心儀的人選。”

伯爵身上有對家人的渴望,老婦人死後,她失去了唯一的親人,有這種想法不奇怪。要在這個節骨眼上說動伯爵延長婚期,并不容易,正好借此試探一下祈天河實力。

祈天河此刻人已經在伯爵的房間。

伯爵大概是真的難過,擱在平常,不會輕易讓他進門。

房間裏除了棺材,玫瑰,就剩下一堆書籍,待久了祈天河也略微産生壓抑的感覺。

他望着伯爵:“相信你多少能感覺到,訂婚宴後,選定的那個人不一定能陪你終老。”

祈天河對NPC的存在一直抱有強烈的好奇心,這些角色似乎清楚自己的身份,受到規則制衡,但好像又不知情,他們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裏,所有外洩的情緒都無比真實。

伯爵靜靜打理牆縫邊的玫瑰花,眼中有幾分不符合她美麗的猙獰。

祈天河:“我和其他幾個勇士都來自東方。”

不忘特意顯擺了一下自己的黑發黑眸。

見伯爵沒有動靜,祈天河反而松了口氣,就怕她突然說一句什麽是東方,大家不都說着漢話?

好在游戲的設定并沒有那麽喪心病狂,給了伯爵标準歐洲人的長相設定,并未在語言上多此一舉,否則外語不好的玩家大概必死無疑。

伯爵完全沒有認識到自己說得語言有問題,撫摸着玫瑰花瓣,目中的猙獰逐漸化為殘暴。

祈天河說:“在我的家鄉,有一種古禮,叫守孝三年。”

伯爵神情緩和了一些:“守孝?”

祈天河:“家中長輩去世,要服滿喪期才能再辦喜事。”

說罷稍微靠近伯爵一些距離,蠱惑道:“拒絕閃婚閃離,以此為借口,大家可以多處三年增加了解。這期間,你一直有我們陪着,多好。”

殺意漸漸淡去,伯爵滿眼寫着心動。

作者有話要說:柳天明:不知道他能延長多少天?

後來,知道真相的柳天明眼淚掉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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