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 、噩夢

容央小扇搖香,不知不覺把人送至東華門前,正戀戀不舍,忽覺一道淩厲視線射來。

循着看去,臉上笑容一僵。

金釘閃爍的朱紅宮門如山聳立,男人一襲彩繡褚紅官袍,按刀站于門下,雙眸藏在脈脈餘晖裏,深如無底之淵。

正是闊別數日的忠義侯府大郎君,褚怿。

容央心底莫名一虛,不自覺同宋淮然拉開一分距離,反應過來後,又羞又惱,立刻靠回去。

這時謝京麻溜地上前來,點頭哈腰,生怕再次惹惱貴人。容央心神慌亂,不耐煩地打斷他的寒暄,吩咐道:“送探花郎出宮。”

謝京稱是,擡頭看宋淮然一眼,心底啧啧稱奇。

到底是官家的眼中珠、心頭肉,這前腳剛踹了才氣斐然的宣德郎,後腳就跟風頭正盛的探花郎搭上了。

厲害,實在是厲害哪。

然面上畢竟不敢顯露,仍是笑呵呵的:“探花郎,請。”

宋淮然點頭,臨行前,複朝容央拱手一揖,紅着臉溫聲辭別。

容央握着小團扇,心不在焉,因感覺那道目光仍舊鷹隼也似的盯在自己身上,不禁有些愠怒,擡眼看到宋淮然如玉潤澤的面孔時,方福至心靈地一悟。

是了,自己和宋淮然璧人并肩,言笑晏晏,他是心儀自己的人,瞧在眼裏,可不得打翻醋壇,七竅生煙麽?

且又是那粗鄙狷介的性子,哪裏會加以掩飾?

只怕此刻已是妒火中燒,心如刀絞了罷?

哎……又一個可憐的癡漢哪。

容央心腸軟下,一面為自己的絕色魅力深感無奈,一面為那男人的深情錯付暗覺惋惜。

也是個皮相一流的郎君,如果不是那身軍人氣質太過冷硬,不會哄人,不會逗人,瞧着也不像會低頭服軟,不然,試着處上一處也未嘗不可的……

想到這裏,容央無聲長嘆,眼神裏不禁帶了幾分可惜,幾分安慰。

褚怿對上那憐憫十足的目光:“???”

謝京檢驗過宋淮然腰牌,把人送離宮門,外邊自有等候的宋府馬車,回來時,花枝招展的嘉儀帝姬已打道回府。

落日餘晖籠罩皇城,美人倩影袅娜,如一抹彩霞自天際流下,又慢慢回至雲端。謝京感嘆道:“不愧是大鄞第一美人哪。”

褚怿道:“你回頭頂一盆花在頭上,也能不相上下。”

“……”謝京張口結舌。當朝的确不太時興富麗之美,而青睐雅懷素态,但嘉儀帝姬五官本就生得明豔精致,這樣一裝扮,乍看用力過猛,細看還是十分驚豔的。

不過謝京哪裏是要跟褚怿品評人家的妝容相貌。

“我是說人家的桃花運……”謝京低聲,回想着剛剛宋淮然那副标準的小白臉長相,繪聲繪色地聊起這半年來嘉儀帝姬的情郎。

褚怿眼神晦暗,并不接茬,只道:“近年來沒少去窯子裏厮混吧?”

“啊?”謝京茫然。

褚怿:“夠娘們兒了。”

謝京一愣,反應過來褚怿是在譏諷自己背後學那長舌婦人,忙道:“我不是背後嚼人舌根……我、我就是羨慕人家紅鸾星動,不像我……”

支支吾吾,到底編不下去,于是靈機一動,岔開:“那個,倒是你,聽說,好事将近了?”

褚怿語氣散漫:“大概吧。”

謝京湊近:“我還聽說,就是打小天天跟在你屁股後頭的那小丫頭?”

褚怿收回視線,眉峰微壓,謝京知他這是被問及私事,不大樂意了,适可而止:“別惱,沒打探小嫂子的意思,就是饞你那杯喜酒。不過我也知道,你這婚事怎麽着也得等四爺剿匪回來才有着落,我再忍忍,忍忍。”

侯府四爺褚晏剛一回京,就給官家打發至山西平定匪亂去了,少說也得兩三個月。謝京嘿嘿笑着,明面上說自己忍,實則也不知是讓誰忍。

褚怿:“你這班崗還站不站?”

謝京:“站啊,這不是站着的嘛?”

褚怿不回,只看他一眼。

謝京痞笑漸漸收斂。

行,官大一級壓死人。

謝京蔫頭耷腦返回崗位,褚怿倒也不全駁他面子,仍舊按刀等在城牆下,只是想着謝京剛剛提到的四爺,眸中漸漸泛起郁色。

四爺啓程前,特意交代了一樁事。

褚怿想着那樁事,便又想起剛剛從雲霞下走來、再走去的少女,摸着下颌,眉頭一蹙。

卻說嘉儀帝姬回到玉芙殿後,想着宋淮然那羞怯又矜貴的模樣,滿心歡喜,然而這夜一夢,竟是夢到那在宮牆下孑然肅立的定遠将軍褚怿。

夢到那雙沉淪在殘陽裏的、黑沉沉的眼睛。

那眼睛銳亮、深邃,是一如往日的黑冷,兼不同往日的陰森,容央陷在其中,如被野獸窺伺,一時心驚膽戰,四顧茫然。

這時地崩山摧,雷奔雲谲,容央魄散魂飛,正在無措剎那,耳畔滾入一聲粗吼,扭頭看時,那野獸竟不知何時化作惡鬼,正張着生滿獠牙的血盆大口,朝自己撲來……

容央驚醒,臉色蒼白,羅衫浸汗,把守夜的雪青吓得不輕。

“殿下這是夢魇了?!”雪青給她拭汗,心有餘悸。

容央濕睫顫動,燭火照亮的瞳眸蒙着一層氤氲水霧,整個人蜷在雪青懷裏簌簌發抖,一時竟沒能做聲。

怎麽會做這樣的夢?

難道是那男人怨氣太重,所以特意入夢來報複自己嗎?!

容央胡思亂想,驚怒之外,委屈頓生——自己對他一沒招惹,二沒暗示,不過就是為氣一氣王忱賞了他一顆糖葫蘆吃,且他又不是不知道自己的用意,就算情意萌動,也是咎由自取,何至于此!

容央欲哭無淚,突然抓緊雪青道:“明日……仔細去查一查宋淮然,如無不妥,我便去向爹爹請婚了。”

雪青駭然:“這麽快?”

是很快,前所未有的快,畢竟是終生大事,哪能這樣倉促抉擇?

然而一想剛剛的那場夢,想到那雙也不知是不是褚怿的,直勾勾、冷森森的眼睛,以及那如蛆附骨、無處可逃的恐懼,容央總有種道不明的預感——這件事,無法不快了。

次日,容央還來不及徹底從那荒唐的噩夢中解脫,一個震驚全京的消息就證實了她的預感。

她的婚事的确是該盡量從快。

只是,縱然她歪打正着,風馳電掣,也到底還是來不及了。

卯時一刻,北上和談的使臣風塵仆仆返回汴京,打一上禦道起,就開始兩股戰戰。進入崇政殿後,那溜在後頭的小使臣更是頭重腳輕,險些一個跟到栽在官家眼皮底下。

饒是帶隊的上官岫飽經風雨,一拜之後,慨然道:“罪臣無能,請陛下降罪!”

滿殿嘩然。

衆位大臣面面相觑,茫然不知所措,官家霜眉冷目,不安預感猛至心頭:“愛卿何出此言?!”

遼兵此回來勢洶洶,大有把褚家軍一舉殲滅之勢,然兩國毗鄰多年,此類戰事并非沒有先例,遼兵雖悍,卻極少把攻城略地作為作戰目标,而是借此向大鄞訛取錢糧。通常情形下,只要大鄞大方開口,适當提高每年歲幣金額,對方都能盡興而去,彼此“重修舊好”。

怎麽這回堂堂參知政事出馬,竟還換來個“罪臣無能”?

官家心思沉重,便在隐憂之際,上官岫回禀道:“此番和談,于錢帛方面,遼王并無附加條件,大鄞仍是每年送給遼國銀五十萬兩,絹二十萬匹,然……”

“然什麽?”邊上丞相範申急道。

上官岫頭又埋低,沉聲道:“然,大鄞需以嫡帝姬嘉儀殿下和親大遼,與遼王共結連理!”

此言一出,殿內更是平地驚雷,官家險些拍案而起,嗄聲道:“你、你再說一遍?!”

上官岫雙眼一閉,似孤注一擲般,字字铿锵道:“臣、懇請陛下以大鄞萬民為衆,允嘉儀帝姬和親大遼,與遼王締結姻親,保大鄞千秋太平!”

這一天,正巧下了入春以來最磅礴的一場雨。

和親的消息從前朝傳至內廷時,容央正坐在窗前,看檐邊的一串雨水如何锲而不舍地往地磚縫隙裏砸。

許是殿裏宮人打掃時不夠細致,又許是春天的力量太過強大,那磚縫裏的一根綠芽昂着頭、挺着胸,無論雨水如何傾軋,都固執地不肯低頭。

雪青侯立在旁,看着淡薄日影裏那張愈顯蒼白的臉,不安道:“殿下……”

容央不動,視線仍在窗外,只是漠然出聲:“無妨,如此,倒省得我去挑了。”

方仲雲也好,王忱也罷,回回挑,回回錯,回回受人白眼,自嘗苦果。至于這個宋淮然……

哈,也不過蜻蜓點水,再者,趙彭早說過她眼光一向不行,如今看這宋淮然不錯,指不定一查,又是個金玉其外,敗絮其內的呢?

嗯,定然也是個敗絮其內的……

容央深深吸氣,借着眨眼的動作逼回眶邊淚意,斂回視線,改去撥弄玉壺春瓶裏新摘的一簇玉繡球。

“那遼王……”指下用力,竭力穩住聲音,“多大年紀啊?”

雪青如鲠在喉,荼白更是心酸至極:“殿下,您別這樣……”

雨聲喧天,室內哭哭啼啼。

容央驀然一陣煩躁,揚聲:“問你話呢!”

荼白跪下,心痛如割,哽咽道:“能多大年紀,比您年長的兒子都不下三個,更不必提那些都能做您奶奶的後妃們……老天,您是皇後留給官家唯一的帝姬,官家怎麽舍得……”

說及此處,已是泣不成聲。

容央掐着指腹間柔嫩的淡白花瓣,也不知是被哪一字觸動,面頰上驀然淚滾如線,簌簌砸落。

“對,不錯……”容央冷若冰霜,強迫自己鎮靜,“我是嬢嬢留給他唯一的女兒,是大鄞唯一的嫡帝姬,他承諾過除嬢嬢外大鄞再無皇後,所以除我以外,大鄞無人能前往大遼和親。”

又自我激勵:“和親又不是送死,以一人之力,便可換萬民太平,多麽了不起的事。橫豎都是嫁人,都是要離開他,離開這大鄞的皇宮,嫁遼王,指不定還能名垂青史呢……”

雪青、荼白聽及此處,更是心酸難遏,雪青一偏頭,淚也奪眶而出。

這時外間人聲起伏,一人風風火火,不等通傳便進了殿來,竟是三皇子趙彭。

容央忙偷偷拂去臉上淚水,吐出一口郁氣:“烏鴉嘴,你來了。”

趙彭似來得匆忙,此刻衣袍鞋履上都是水漬,進殿後,臉色冷凝,雙眼自邊上垂淚的兩人一略,惱道:“父親又還沒下旨同意和親,你倆在這哭什麽,也不嫌晦氣!”

雪青、荼白聞聲瑟瑟,容央嗆聲:“你自己心情不好,找你自己的人撒氣去,來我這裏罵罵咧咧的,算什麽?”

趙彭胸口起伏,重又看她一會兒,肅然道:“我問你,那忠義侯府的褚怿,同你是什麽關系?”

室內三人聽這一句,皆是怔然,容央想起對方偷偷愛慕自己的事,眼神閃開,蹙眉道:“他是他的忠義侯府,我是我的玉芙殿,我們能有什麽關系?”

趙彭眼神如炬,看她目光飄開,越發肯定心中所想,就近撩袍坐下,道:“你可知,今日和親的消息傳開後,這褚怿做了什麽事?”

他越是如此諱莫如深,容央越是心如擂鼓,聲音不禁低下:“什、什麽事?”

趙彭仍一錯不錯盯着她,又是沉默半晌,方凜然道:“反對和親,請命出戰!到現在,人還在崇政殿外跪着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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